对!好在世子爷今日在府上!他得赶紧去找世子爷!
李守一刻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往侧厅的方向飞奔而去。
皇甫临渊的那身玄衣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沉郁气息完美得融为了一体。
他面沉如铁,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阴霾,紧盯着季楠思的眸子。
季楠思不由觉得,如果眼神能够吃人,就这么会儿功夫,她或许已经被皇甫临渊拆骨入腹好几次了……
“太子殿下。”周为显俯身行了一礼,踱过一步将季楠思严实地挡在身后。
他这未来妻子过去与东宫这位的传闻,他自然听了不少,也早就做好了这位会突如其来发难的心理准备。
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今日来所谓何事?”
皇甫临渊将他当作了空气,连个眼神都没有落过去,只沉声吐出两个字。
“让开。”
周为显脸上的笑完全敛住,“殿下今日的举动,怕是不合礼数吧?”
“礼数?”皇甫临渊冷笑了一声,猛然朝他的臂弯伸出手,企图将他整个人给拂到一边去。
“孤与楠思之间的礼数,还容不得你来置喙!”
可周为显的下盘却很稳,纹丝不动。
皇甫临渊再度使力,仍旧拂不动挡在前方的这个障碍。
他阴恻恻地看向周为显,毫不掩饰眼底的威胁,“周家竟出了你这样的货色,好得很!”
周为显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抢过话。
“够了。”
季楠思从后方轻轻扯了扯周为显臂弯的衣袖,“你让开吧。”
周为显抿住了唇,没有动作。
他感受到自己后臂弯处的衣袖又被拉了拉,这才慢吞吞地踱开一个身位。
皇甫临渊终于和季楠思对上视线。
“你不该给孤一个解释吗?”
这阵子他因为父皇的相逼,忙得焦头烂额。
他隐约察觉到鸢桃已经不可信,另外派了人在国公府外围盯着各种动向。
才刚收到周为显入了国公府的消息,他便火急火燎地策马赶来。
一个月前楠思当众宣布了婚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也就暂且将此事搁置。
可今日周为显突然来了国公府,怕不是来与楠思商议婚期的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皇甫临渊一刻也坐不住,纵使知道自己的行为定会引来父皇的一通责难,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楠思是他将来的太子妃,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予旁人!
眼见着季楠思对于他刚刚的诘问没有半点反应,皇甫临渊不耐烦地催促道:“回答孤!”
周为显看不过去,蹙起眉,“殿下……”
季楠思蓦然开口,“前段时间从邻城回丹阳的马车上,您曾对臣女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周为显收住了声,静静听着。
季楠思直勾勾地盯着皇甫临渊,耳边回响着他当时的那句话。
――“楠思,孤是真心爱慕你,真心想娶你为妻……孤会证明给你看,往后不会再强迫你。”
看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大抵是将这句话给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皇甫临渊在她的提醒下,也想起了自己当初说过什么,动了动唇,百口莫辩。
是,他是说过那句话。但那只是出于楠思还愿意耐心接纳他的前提。如今楠思即将嫁予旁人,他怎么可能还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作为?
“你之后如何责怪孤都好,但是有件事你定要相信孤。在这世上,你只有待在孤的身边,才是安全的!”
皇甫临渊眉目间的阴沉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诚挚。
倘若没有前世的经历,季楠思或许就要信了这鬼话。
可能眼前这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多么爱空口说大话,多爱给人允下之后压根就办不到的承诺!
季楠思没来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累,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发自心底深处的无力感。
她不想再和皇甫临渊周旋,只得缓缓启唇,“在我的腿伤恢复前,都不会行纳彩礼。”
在西丹,纳彩问吉是两家人定亲要做的头等大事,不得略过。
“请恕臣女身子未愈,尚且还需要休息,无法好好招待殿下。”
季楠思坐在八仙椅上垂首行礼,“还请殿下就此打道回府,待臣女腿伤恢复后,再行招待殿下,可好?”
今日她实在疲于应付此人,只想尽快将他送走。
可她之后确实还是要另找时间和皇甫临渊谈一谈,毕竟付雨柔前几天的示警不可忽视……
总归他已经得知了她在腿伤恢复前不会行纳彩礼,应当也就不再急于一时,固执地留在这里。
皇甫临渊闻言,心中松下一口气,再瞧向季楠思略显苍白的脸色,他握了握拳。
罢了,今日还是不要再逼她了。
皇甫临渊睨向一旁的周为显,冷冷道:“你随孤一起出去。”
周为显也瞧出季楠思这会儿确实需要休息,不再争辩,点了点头。
两人堪堪踏出厅门,正巧碰到季楠辞疾步赶到,他的身后还跟着跑着小碎步的姚子璇。
“殿下。”季楠辞问候道。
皇甫临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示意周为显和自己继续走。
姚子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去,随即奔入了厅内。
她俯身执起季楠思的手,上下查看一番,“楠思,你没事吧?”
随着皇甫临渊的离去,郁结在季楠思心头的那股压抑的无力感也逐渐散去。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事。”
她复又看向跟进来的兄长,心中回过味儿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暗芒。
“你们……是一道来的?”季楠思的视线来回流转在闺友和兄长之间,“你们方才就待在一起?”
姚子璇‘刷’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讲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只是想去偏厅看书,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里早就有人。
季大哥见是她来了本想起身离去,将偏厅让给她。
可她不知道是这阵子看多了女追男的话本子,还是因为与楠思愈加亲昵所以变得胆子大了,竟直接开口挽留,邀请季大哥给她推荐几本书。
她心跳如雷,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邪乎的是,季大哥居然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
可惜季大哥才刚拿起一本书跟她讲了没几句,就被管家大叔给打断了。
姚子璇被季楠思炙热的眸光灼得抬不起头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低垂的视线中突然多了一双云纹靴。
季楠辞朝妹妹伸出了手,云淡风轻地揭过她的调侃,“你的脸色这么差劲,还不快扶住我?我送你回房休息。”
季楠思勾起了唇角,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姚子璇。
这是护上了吗?看来还是有戏!
不过不能再逗下去了,免得把人给吓得之后都不敢来国公府了。
季楠思正了正神色,笑着将手递向季楠辞,“那就有劳兄长先送我回房,然后再替我好好招待子璇。”
姚子璇打了一个激灵,偷偷抬起脸,眸中已然含上水意,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在害羞亦或是其他什么特殊的情愫。
季楠思冲她眨了眨眼,在季楠辞的搀扶下站起身子……
*
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丹阳城内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对联,在雪的映衬下更显喜庆。
今日是除夕,季楠思坐在闺房中,看着窗外飘下来的细雪出神。
含巧焦急的嚷嚷声让她瞬间回过神来。
――“主子,主子,不好了!奴婢听说永安侯世子出事了!”
第91章
含巧远远嚷嚷着,气喘吁吁地奔到季楠思的面前,发丝因着满头的细汗而凌乱地贴在她的额间。
她来不及调整紊乱的气息,弯下腰一手扶住膝盖,另一只手则焦急地在虚空中比划。
“临、临州有人传信回侯府……苏世子他、他……失踪了!”
含巧今早出门采买,堪堪回到国公府,还没来得及踏入府门就听见一阵不容忽视的马蹄声。
她心生好奇,转过身去看。有人远远策马驶入了府门前的这条街巷,那人径直掠过了国公府,急刹在永安侯府的门前。
含巧与那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眼尖地看出了他的一身风尘仆仆。她料想隔壁府可能出了什么大事,有心等在侯府门前打探消息。
没多久,侯府管家赵松一脸愁容地步出府门,含巧迎上前去,多番询问之下才得知了苏世子的噩耗。
含巧尽力平顺着气息,“隔壁府的赵管家这会儿在正厅候着呢,临州传信那人还带来了咱们老爷的消息……”
季楠思僵住了身子,心跳声在耳边轰轰作响。
她捏紧了衣袖,勉强从喉间挤出了声音,“扶我去正厅。”
含巧顾不上自己还喘着气,连忙上前来搭把手。
两人抵达正厅时,慕菀和季楠辞已经在厅内落座,赵松则是立在他们的跟前说着什么。
慕菀瞥见季楠思来了,起身来扶住她的另一侧,语气略带责备。
“昨日你腿上的竹板才刚拆,大夫说了还不能随意走动。”
她扶着女儿坐在了最近的八仙椅上,一旁的赵松和季楠辞还在小声叙话。
“母亲……”季楠思握住了慕菀的臂弯,艰难启唇,“临州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她这段时日眼皮总是没来由地乱跳,搅得她心神不宁。
临州离丹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少说也要花上近十日,含巧方才说苏淮卿失踪了,那定然已经失踪超过十日了……
“父亲呢?父亲的状况如何?”季楠思追问道。
慕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抚道:“你父亲他没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少婢女侍从闻讯而来,远远立在外边张望,面上或多或少挂着担忧。
今日是除夕,府内原本还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没成想居然在这种日子传来临州的噩耗,似乎还与国公爷有关……众人忧心忡忡,哪还有心思过节?
“都围在外边做什么?没个规矩!”李守的呵斥声响起。
他在外边匆匆走了一圈,招手示意大伙儿都退下,嘴上一边念叨着,“手上的活儿都干完了吗?还有闲心在这里听主子们的墙角?”
众家仆被他这一通驱赶,只得纷纷朝厅内的方向行礼后散去。
李守赶完了人,也朝厅内垂首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下。
正厅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慕菀轻轻将季楠思的手拂下,眸光躲闪,“赵管家是来给你父亲报平安的。”
报平安?报平安又怎么会是这种氛围?
季楠思自然不会完全信这话,干脆转头朝一侧谈着话的两人看去。
“赵叟,临州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松止住了话,为难地看了过来,又转眸看了季楠辞一眼。
季楠辞清楚若是妹妹今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颔首道:“你同她如实说吧。”
“好的。”赵松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挪着艰难的步子来到季楠思的跟前,俯身问候道:“季小姐……”
“国公爷派人往侯府传了消息,我家老爷和夫人现下不在府上,老叟便自作主张想着先过来为国公爷报个平安。”
“我父亲怎么了?”
“季小姐放心,您父亲一切安好……”
他这话头明显还藏了半截,季楠思开门见山问道:“我听说,苏淮卿他……失踪了?”
赵松神色一滞,悲痛道:“我家世子和国公爷抵达临州后合力治理水患,大约十日前他们二人勘查水情……不慎遭人暗算,一同落入了湍流当中。”
季楠思的眸子颤了颤,含巧也惊得捂住了唇。
赵松苦着脸摇头叹道:“我家世子费劲力气将国公爷送到了岸边,自己则是、则是体力不支,被水流给冲走了……”
季楠思心中大骇,骤然想起苏淮卿那晚偷偷来看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我知道你担心季叔,你放心,此次临州之行,我定会护好他,不让他出半点差错,让他安然无恙地回丹阳与你们团聚。”
就算没有得到她的一丝回应,他还是做到了这点,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
一阵无名的恼怒情绪席卷了季楠思的心头,他知道她挂念父亲的安危,难道就不知道她对他的安危……也同样挂念着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这人总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搏出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不把自己的那条命当回事吗?
可他此举又是为了救她的父亲,季楠思纵使再觉得生气,也只能中途熄灭怒火,就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不是滋味。
她双手握紧了八仙椅两侧的扶手,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人,找到了?”
赵松面颊上那些岁月留下来的褶皱轻轻颤动着,话语里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国公爷亲自带人沿着两岸往下游找了一天一夜,连我家世子爷的一方衣角都没见着……”
含巧的眼眶骤然通红,惶恐不安地看向自家主子,急得手足无措。
一旁的季楠辞和慕菀也是视线低垂,满脸沉重,默不作声。
在场的人都没发现,季楠思在听闻刚才的那句话后,已然顾自陷入了沉思。
赵松抹了一把眼角的老泪,又道:“国公爷派人加急将消息传回丹阳……想来、想来或许也是想让我家老爷和夫人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永安侯夫妇若是现在启程前往临州,可能还有机会见上儿子完整的尸首……再晚些时日,哪怕找到了苏淮卿的尸首,应当也泡得看不出个人样了。
季楠辞接过话,“赵叟,你既已替我父亲报了平安,还是尽快回去找到你家老爷夫人,告知你家世子的消息,也好让他们提前有所应对。”
赵松转过身看去,“已经派人去寻了,我家老爷夫人大抵很快就回来了。”
季楠辞点了点头,“陛下估摸也会马上接到消息,或许会准许永安侯休沐一段时日。”
赵松又抹了一把老泪,“最不济的情况下,老爷要是能够亲自去临州把少爷给接回来……”
他顿了顿,想到老爷极有可能接回来的是少爷的尸首,脸上的老泪愈加纵横,声音也愈加发颤,“也、也挺好的……挺好的。”
慕菀留心去看女儿的动静,却见季楠思只是低垂着眸子,始终一言不发。
“思思?”她担忧地唤了一声。
季楠思置若罔闻,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