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卿是陛下亲封的钦差,而她的父亲又是新上任的临州刺史,这两人在勘查水情时一道遇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藏在临州的先皇暗部吗?亦或是……动手的人其实就是陛下?
“思思!”
季楠思回过神来,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的跟前,双手握着她的臂弯,强逼着她与自己对上视线。
慕菀的眼神温柔而急切,隐隐含着心疼,“你先莫慌,事情还没有定论,淮卿那孩子不一定有事。兴许、兴许只是被路过的百姓给救了去,这才找不到人。”
多年来,她将思思和淮卿的情谊看在眼里。倘若淮卿真的出了事,那纵观整个国公府,最焦急的人,非思思莫属。
季楠思的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环视过厅内的几人。
不管是母亲、兄长,还是赵叟、含巧,皆忧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看上去都想劝她。
“你们……莫不是都认为,苏淮卿凶多吉少了吧?”季楠思诧异道。
这语气十分自然,听起来像是已经确认了苏淮卿并无性命之忧,奇怪他们这些人为何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含巧以为季楠思是受了巨大的刺激这才在自欺欺人,当下眼眶冒出了泪花,“主子……您别这样,奴婢看着心里慌……”
季楠辞也紧抿起唇,满眼复杂。
赵叟则是无奈地摇着头,垂下眸子暗暗叹气。
慕菀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忍着心疼,尽力扯出个安抚的笑容,“思思,听话,母亲先扶你回房休息。”
季楠思料想他们都以为她是被那消息骇得心智出了问题,微微挣开了母亲的手,回握住她的臂弯。
“你们放心,苏淮卿十有八九还活着。”
她转眸看向赵松,“赵叟,待苏伯父苏伯母回来后,你也可以好生宽慰上几句,让他们大抵可以放宽心。”
她方才问人有没有找到,为的就是确认苏淮卿是否还活着。
在季楠思看来,只要没有找到苏淮卿的尸首,那几乎就可以确定他还活在世上。只不过他人到底去哪了,尚且还需要再根据局势琢磨琢磨。
她见在场的几人面露狐疑,显然不太信她的话,哑然勾起嘴角,一一环视过他们。
“我幼时不通水性,后来是苏淮卿教会我凫水。”
“我曾亲眼见过他在水中可以闭气超过半刻钟之久,水性极佳。”
当时他为了捉弄她,可把她给吓坏了。
“他在湍流中都能坚持着把父亲送上岸,就算一时力竭,之后随水流飘上一阵子,应当也能够调整过来。”
季楠思笃定道:“只要还没找到他的尸首,就大可不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第92章
这世上知道苏淮卿的水性出神入化至此的人,除了季楠思之外,可能就只有当初教他凫水技法的师父了。
别说永安侯夫妇了,甚至连惯常伺候在他身侧的青帆都不知道他的这个本领。
赵松听了季楠思的话,心中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手也不颤了,泪花也不往外冒了。
他的一张老脸上换上了笑颜,眸中亮亮的,拔腿就要往侯府去,“我、我这就回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话音还未落,他便一溜烟地朝外奔走。
含巧惊奇地瞅着赵叟不再蹒跚的背影,只觉得他老人家的脚步比之前轻盈许多、不再拖沓,像是顷刻间年轻了至少十岁。
她收回视线,瞥回主子的方向。
慕菀仍旧凑在女儿的身前,听了刚刚那席之后,心中也略微定了下来。
原来女儿并非因为临州的噩耗而乱了心神,反而是他们当中最冷静、据理力争的一个,这让她觉得很是宽慰。
不过,女儿的判断当真没有问题吗?
慕菀犹疑地问道:“思思……既然你认为淮卿还活着,那你觉得他为何不现身,徒惹咱们这么多人担忧?”
一旁的季楠辞早在刚刚听了妹妹的话之后就在内心思索着,适时接话道:“若真如此……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他主动藏了起来。其二,他被人藏了起来。”
慕菀听得一头雾水,“可不管是哪种可能,听上去都很奇怪。”
她感觉到臂弯被再度握紧了些,疑惑地垂眸,对上了女儿含着浅笑的眸子。
“母亲,我想回房休息了。”
季楠思并不想在这里继续谈论此事,现下只想回房静心独处,说不准能琢磨出什么关键的线索。
慕菀一怔,点点头,“好,母亲扶你回去……”
季楠思借着她的力道起身,转眸看向季楠辞,“兄长,不若你亲自走一趟永安侯府宽慰宽慰苏伯父苏伯母,把他们请来一同用今晚的年夜饭吧?”
大过年的,苏伯父苏伯母听此噩耗,难免会心神不宁甚至连饭都吃不下。苏淮卿毕竟是为了救她父亲才出的事,他如今不在丹阳,她们一家理应多多顾念他的父母。
季楠辞忖了忖,颔首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这就动身去隔壁府,也好问问他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季楠思又道:“我行动不便,只得有劳兄长走这一趟。”
季楠辞下巴微点,作势起身。
慕菀扶着季楠思,朝儿子瞥去一眼,“楠辞,你先在正厅候着,我将思思扶回房后,同你一块去。”
“好。”
*
今日一早,姚子璇和周为显都递来了正月到国公府拜年的帖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丰富的年礼。
季楠思吩咐凝霜备好礼,分别去姚府和周府递回帖。
凝霜回到国公府时,明显感觉到府内的氛围不太对劲,比她刚出门的时候,沉重了不少。
府中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一路笑着和遇到的婢女侍从们打招呼,却见他们大多神色怏怏,半点没有早上筹备过年的喜庆之意。
凝霜踏入了主子的院子,看见含巧那丫头正蹲在紧闭的房门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大黄蹲在她的面前,看起来也耷拉着眉眼。
在凝霜看来,含巧这丫头向来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看她这会儿的反应,遇上的事情约莫还不小?
结合府中的氛围,凝霜心底愈加疑惑,抬步走了过去,在一人一狗的身边蹲下,轻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主子又为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含巧见凝霜终于回来了,当下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眸,一把抱住了她,“呜……你、你听我说……”
大黄也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裤腿。
含巧有心拉起凝霜走远了些,三言两语解释起方才发生的事,大黄则是乖巧地去了院子的角落,没再出声。
凝霜起初还是一副轻松的神态,到最后眉眼间尽是凛然。
含巧说完最后一句,怯怯地瞅着她,“你说……苏世子会像主子说的那样,逢凶化吉吗?”
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凝霜的回答,心中逐渐泄气。
直到她的臂弯被拍了拍。
凝霜郑重道:“含巧,你去做桂花糕吧。”
“什么?”
凝霜满眼凝重地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主子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得那般从容,至少从她现在的举动就看得出来了。
主子在需要想通某些十分苦恼的事情时,会屏退所有人、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关在屋内,殚精竭虑、茶饭不思,直到她自己出来前都不让人打扰。
不论如何,主子都是挂心着苏世子的。
哪怕主子对苏世子的水性再怎么有信心,听了那种凶险的噩耗之后,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丝动摇?
主子现在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着急,现在屋内的她,不知道正在做着怎样的天人交战,这些都是她们这些做旁人的,无从得知的。
凝霜叹了一口气,“主子爱吃你做的桂花糕,你去做点备上,咱们一起等主子出来。”
“好。”含巧似懂非懂地应下。
……
临近日落,季楠思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来,听着有些乏力。
“含巧?”
含巧蹲在廊下,点着脑袋打瞌睡,听到这一声,立马清醒了过来。
“我在!”她猛然站起身子。
屋内的季楠思又问,“凝霜回来了吗?”
含巧身旁的凝霜答道:“我也在。”
“你们都进来。”
含巧和凝霜相视了一眼,一道推门而入。
屋内的火炉子大抵已经熄灭了许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清冷气息。
季楠思端坐于桌案前,抬眸朝她们看来。
她的面颊被冻得发白,在一身素色棉衣的映衬下,毫无血色的小脸宛若被霜打过后的百合,毫无生气。
含巧大惊,嚷嚷道:“主子!您怎么不唤奴婢进来添碳火?瞧您都冻成什么样了?”
她着急地走到窗台边查看,火炉子的表面似乎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她伸手试探,触手可及之处轻易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凉。
主子究竟顶着严寒待了多久了?
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搁,夹起一旁的备用碳火,重新点燃火炉子。
凝霜径直将挂在桌案旁的雪氅取下,披在了季楠思的身后,垂眸瞥向她苍白的面色,只见她呼吸间似乎都可以看见细微的白雾。
她将主子冰凉的手握住,揉搓起来,压下心疼镇定道:“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鸢桃。”季楠思喃喃着看向她,“去把鸢桃叫来。”
她大抵耗费了太多心神,此时眸光看着都有些空洞。
“好。”凝霜正要动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握住了腕间。
季楠思看向窗台边忙活的人影,“含巧,你去。”
含巧堪堪将碳火给添好,手忙脚乱地垂下头应道:“奴婢这就去。”
她的人影才刚走远,季楠思缓缓启唇。
“我知道你与青帆私底下有通信。”
凝霜眉眼微动,俯身拢了拢季楠思身后的雪氅,“国公爷和世子爷启程后,青帆每隔几天会给奴婢寄一封信,聊聊近日遇上的新鲜事。”
虽然她清楚,青帆之所以会给自己写信,估摸着也是为了他家主子。毕竟他每封信都会在字里行间里,隐隐问起她和她家主子的近况。
季楠思又问道:“你仔细想想,信中有没有提到比较特殊的事?”
凝霜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青帆曾抱怨过一事,国公爷和苏世子有一日秉烛夜谈到了深夜,让他在外守着不让旁人靠近,可把他给冻坏了。”
秉烛夜谈?
季楠思心中起了疑问,父亲和苏淮卿此行变得如此亲厚了?不光深夜秉烛夜谈,还让青帆守在外边不让旁人靠近?
何须如此谨慎?莫非……他们要谈的事情涉及到秘辛,不能被外人听到。
父亲总不至于将姨母和表哥的事情告诉苏淮卿了吧?连她当时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松口,问出点东西来……
季楠思恍然想起下午在屋内曾经思考过的一个疑问――歹人此次袭击她父亲和苏淮卿,到底是冲谁去的?
若是冲她父亲去的,那极有可能是陛下和先皇暗部动的手,那如若是冲苏淮卿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迷蒙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串成一条线。
季楠思的眼神渐渐迷离,没来由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在纷杂的线索当中,不时伸出手去抓,并且马上就要抓到最关键的那个……
“主子,您找我?”
鸢桃的唤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含巧越过鸢桃,将一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摆在了桌案上,“主子,您下午想事情也累了吧,吃点甜食缓缓?”
季楠思顺势捏了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甜腻的花香弥漫在舌尖,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一块桂花糕下肚,她抬眸看向鸢桃,“我要见太子殿下,越快越好。”
鸢桃面露诧异,主子前几天还避着东宫那位,这会儿怎么想着主动去见了?
她虽心有不解,却也立刻垂首应下,“奴婢这就去传信。”
季楠思又看向凝霜,“你即刻再去一次姚府和周府。”
凝霜会意,“主子是让奴婢去拒了之前接下来的拜帖?”
季楠思点了点头,“临州那边事发突然,我之后不一定会一直待在国公府。”
苏淮卿生死未卜,她大抵得启程去临州一趟。
凝霜垂首道:“主子放心,奴婢会备好厚礼将事情办妥。”
第93章
重生后,季楠思曾试探过皇甫临渊对她父亲的看法。
当时他的答复非常坚定――“护国公一生为了西丹鞠躬尽瘁,岂会通敌叛国?将来若是有人敢嚼这种舌根,孤定当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也是皇甫临渊的这句话,让季楠思觉得那时的他还并未起构陷她父亲的心思。
是以,她将前世所得的一个重要线索暂时搁置在了一边,这段时日都没拿出来琢磨。
可前阵子付雨柔示警,代表皇甫临渊有了异动。他极有可能变了想法,计划着甚至已经在实施着如何去构陷国公府……那就不得不将那个重要线索拿出来思量思量了。
前世皇甫临渊构陷她父亲的罪名是通敌叛国,通的这个敌,指的是邻国东桑。
当时的季楠思被他亲自请旨为和亲公主,嫁入了东桑世家之首,谢家。
季楠思看出谢家嫡子早就与东桑的四公主情投意合,干脆与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与其约法三章,请求他协助自己揪出配合皇甫临渊构陷她父亲的东桑歹人。
谢家嫡子欣然应允,就这样成了她名分上的夫君。
后来季楠思得知了伪造那些通敌叛国信件的元凶是谁,那是一名东宫的暗卫,她从未见过。
重生后,季楠思每次与皇甫临渊见面,都有意无意地观察过他身后跟着的人,前世那名暗卫并不在其中。
如今皇甫临渊既已有了异动,父亲和苏淮卿又在临州离奇遇袭……或许是时候找皇甫临渊试探试探,寻寻那名暗卫了。
临州北邻边城,东邻东桑,皇甫临渊若真起了构陷她父亲的心思,想要与东桑的人有所接触,只能是通过边城或是临州。
如此看来,临州这一趟或许势在必行。走完临州,若是还有其他线索,还能故地重游回边城一趟。
况且……季楠思想要亲眼确认一下苏淮卿的安危。
她虽已决定与苏淮卿决裂,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有性命之忧而不顾。
她这一世可以与他各自安好,但绝不允许苏淮卿死在她的前面。
季楠思把自己关在屋内一下午,为自己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后,才唤含巧她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