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季楠思执意要与她对峙,那她这阵子靠谎言所获得的一切……说不准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何妙妙的心脏狂跳不止,也顾不上去答身边之人方才的话,只惶惶不安地直视向季楠思,唇畔上没有一丝血色。
出乎她意料的是,从季楠思的眼神中,分明可以看出她已经看穿了什么,可她的面色却并无波澜,只漠然别开眸子,淡淡启唇。
“无妨,我只是听闻一位故人在临州遇险的消息,现在看来,应当是消息有误。”
季楠思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苏淮卿的。
此时的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方才眼底纷涌的情绪皆已散尽。
既然已经确定了他安然无恙,那便没必要再久留。
现在他苏淮卿的身边跟着的是何妙妙也好,许知意也罢,都不是她能够置喙的。
他既然要装作遇险,装作不认识她,那就随他去吧,与她无关。
她在临州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还是尽快启程去到父亲的身边,别再耽搁时间了。
季楠思垂下眼睫,淡漠疏离地颔了颔首。
戴着面具的男子见状,并未放弃搭话,“姑娘!”他顿了顿,将稍显急切的语气放缓,“你可能有所不知,临州这短时日不太安生,你若是孤身一人没有照应……”
他说到一半的话骤然被一道凛然的声音给打断。
“她不是孤身一人。”
一直藏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皇甫临渊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他戴着帷帽,挺拔的身姿、中气十足的声调都彰显着他的气度不凡。
皇甫临渊在季楠思的身边停下,顺势将另一顶帷帽戴在了她的头上,垂眸道:“聊完了的话,就跟我回去吧?”
季楠思仰头和他对上视线,沉默无言,任由他温柔地替她系起帽上的系带。
两人的举止之亲昵,很难不引人想入非非。
何妙妙眸中一亮,惊喜道:“原、原来……姑娘的身边也带了位郎君?那真是太好了!”
她急不可待地转过头,“既如此,这位姑娘肯定不需要咱们的帮助,咱们就直接回……”
话音戛然而止,她蓦然发现,她身侧的郎君,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郎君?”她疑惑地唤了一声。
苏淮卿没理会她,踱步上前。
皇甫临渊的余光中瞄到了这个举动,抬步挡在了季楠思的跟前,“你还有事?”
季楠思自然也察觉到了苏淮卿的靠近,却不想再与他多言,就这样默许了皇甫临渊挡在自己身前的举措。
“你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苏淮卿冷然问道。
皇甫临渊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隔着帽纱睨了他一眼,“与你何关?”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苏淮卿身后的何妙妙,“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人吧。”
皇甫临渊挑衅地看着苏淮卿,往前凑近了两步,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悄然出声。
“至于我的人,我自己会顾好。”
第98章
苏淮卿和皇甫临渊此时离得极近,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层云散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织在一起,尽管表面上风平浪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较量。
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让何妙妙的心中愈加惶惶不安。
“郎……郎君?”她怯怯地唤了一句,只想尽快将苏淮卿给带回去,远离这场闹剧。
这是何妙妙这辈子以来第一次对一名男子一见倾心。
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知道自踏青宴上初遇时,她远远看到苏淮卿的第一眼,便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
何妙妙关注着苏淮卿的一举一动,打听着有关他的一切。
她时不时感慨,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位郎君,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情,亦或是家世,竟都如此符合她的心意?就像是上天为她量身定下的一段良缘……
她心中的那份汹涌的情意,促使着她不顾世家贵女的矜持,主动出击。
不管是慈溪山的踏青宴,还是城郊围场的秋猎,何妙妙都在场。
她想与苏淮卿搭话,可他的眼中只有季楠思。
她想将亲手绣制的手巾赠予苏淮卿,却眼见着他看着腕间的手巾笑得满眼柔意。
那样的笑容刺得何妙妙心中生疼,甚至没将怀中的手巾拿出来,就红着眼眶飞奔回了女客区。
她亲眼见证过苏淮卿和季楠思之间的羁绊,听说过不少两人之间的逸闻,百般思量过后,无奈选择将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意给搁置在了一边。
那可是季楠思,护国公嫡女,丹阳第一贵女。能与她真心互相爱慕的男子,眼里很难再容得下旁的女子吧?
连太子殿下都挤不进这两人之间,还有谁能办到这事呢?
有了这个认知,何妙妙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日。没日没夜地将自己锁在屋中,也不再接下之前交好贵女们的邀约。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让自己的婢女去打听苏淮卿和季楠思的近况,每日都在心底期盼着这两人之间产生变故。
上天好像听到了她的企盼,竟真的将那两人给分开了。
季楠思要订婚了,订婚的对象还是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周为显。而苏淮卿接下了临州赈灾钦差一职,两人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互不相干。
听闻这个消息后,何妙妙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再次涌上来的那份躁动,那份渴望。
她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大胆到她前十几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瞒着父亲,连贴身婢女都没有带,只带了母亲给她攒的那些银票,只身出府离开丹阳,朝临州赶去。
不管怎样,何妙妙都要去到苏淮卿的身边,这是她为自己争取到良缘最好的机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她定要牢牢把握!
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她在临州等来了苏淮卿的落水,在他清醒之后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又等来了他的失忆。
老天爷这样一再相帮,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她与苏淮卿之间就是天定的良缘,这辈子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何妙妙乐于看到苏醒之后如同一张白纸的苏淮卿。
她编制了一段十分美妙的过往,将他哄骗得团团转,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自己的‘郎君’。
她从何府带出来的那些银票足以支撑他们二人度过很长一段安然无虞的岁月,虽然在临州的日子不如丹阳那般锦衣玉食,但也足够了。
在何妙妙畅想中的未来当中,他们两人会隐姓埋名,像一对寻常夫妇一般度日,生三两个儿女,待日子过得安稳了,再回到丹阳认亲。
届时木已成舟,苏淮卿哪怕知道了一切,也不会怪罪相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发妻。
他们两人会在她编制的善意的谎言之下,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余生。
何妙妙已经很小心行事了,过去近一个月都和苏淮卿住在郊外,今日是第一次和他来城中采买物件,怎就偏偏、偏偏遇上了季楠思!
……
成衣铺前,何妙妙紧盯着前方正与皇甫临渊对峙的苏淮卿。
她试探过许多次,她的郎君忘却了前尘过往,只记得那一身本事和生活常理。
可是为何现下他的举动总让人觉得有些蹊跷?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何妙妙将视线从苏淮卿的后脑勺上收回,扫向一旁的季楠思。
一定是因为季楠思的出现……她的出现无形中刺激了苏淮卿,让他做出了奇怪的举动。
她不是和周家次子定亲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临州作甚?
何妙妙下意识握紧了双拳,指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只是才见了没一会儿功夫,她的郎君就变得如此反常,若是再继续待下去,最坏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想起那些忘却的记忆……
那么她的谎言,她这段时日的幸福生活,她往后畅想的余生,都将不复存在!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何妙妙心中拿定了主意,双手捂住小腹,痛呼了一声就朝地上跌坐而去。
苏淮卿听到动静终于回过头来。
何妙妙眼见着他疾步走了过来,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换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泪眼朦胧地看向苏淮卿,委屈道:“郎君,我、我好疼呀……”
苏淮卿单膝蹲在她的边上,垂眸道:“还忍得住吗?我去给你请大夫。”
何妙妙一手捂着小腹,假意艰难开口,“太疼了,太疼了……”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作势想让苏淮卿抱起她,“你快带我去看大夫吧……”
何妙妙过去和苏淮卿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里一直有个遗憾。
纵使苏淮卿已经认可了她编织的那段回忆,也认可了自己就是他从小相伴长大的那个小青梅,可他对她的行为举止始终守礼,从未逾越。
就连牵手,也从未主动过,哪怕是她主动的,也很快会被他避开。每当这时,他都会抱歉地看着她,告诉她,自己失忆后还没能适应这种亲昵的举动,希望她谅解。
他都这样说了,何妙妙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循序渐进了。
两人相处了近一个月,连个拥抱都未曾有过。今日进城后,她时不时假意身体不适,才得以挽上他的臂弯。
这会儿她都痛得坐在了地上,站也站不起来了,苏淮卿总不至于将她扔在大街上,自个儿去请大夫吧?
何妙妙将伸出去的那只手往前送了送,示意苏淮卿赶紧将自己给抱起来,带着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等了几息,都没等到期盼之中的拥抱。
苏淮卿在她错愕的注视当中,重新站起身,朝季楠思的方向走去。
皇甫临渊踱过一步来拦,帷帽下的唇畔紧抿,气势凌人。
苏淮卿也不再坚持,就停在了皇甫临渊的跟前,朝几步之遥的季楠思看去。
季楠思也抬起了眸子,隔着帽纱朦朦胧胧地和他对上视线。
“这位姑娘。”苏淮卿温声道,“我的同伴突发腹痛,可否劳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待我速速去将大夫给请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闪身离去,不给在场的人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
对于失忆的苏淮卿而言,季楠思不过是今日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可这般冒昧的请求,亏他能够面不改色地给说出来,还直接将人丢在这……
此时不光是何妙妙愣住了,一旁的皇甫临渊的周身也迅速被森冷的气息所围绕。
“楠思,随我回去,不必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
说完,皇甫临渊睨了一眼尚且还坐在地上的何妙妙,阔步朝季楠思走去。
何妙妙这下是彻底懵了。
她、她的郎君居然真的就把腹痛难忍的她给扔在了大街上……放心地将她托付给了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季楠思?
荒唐!太荒唐了!
何妙妙的心中震撼不已,尔后又被密密麻麻的酸涩感所取代。
所以尽管苏淮卿不认识季楠思了,却还是打从心底里信任着这个人吗?
回想过去一个月以来她在他身边所做出的努力,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的相敬如宾,以礼相待。
真是、真是太让人挫败了!
何妙妙从地上站了起来,哪还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她缓缓抬步,停在了季楠思的跟前,“国公小姐。”
这便是直接摊牌了。
趁着苏淮卿现下不在场,她想将话和季楠思都说清楚。
皇甫临渊皱了皱眉,看似想要上前赶人。
季楠思先一步开口,“何小姐。”
何妙妙微妙地眯了眯眸子,凛声道:“你为何会来临州?”
季楠思感受着跟前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扑面敌意,淡淡道:“原本是想来亲眼确认一下他的安危……”
她的话茬留了一半,没有接着说下文。
“原本?”何妙妙挑起眉梢,“你既已确认他平安无事,接下来有何打算?”
季楠思透过帽纱捕捉到了何妙妙眉眼中的患得患失,终是道:“不做什么。”
何妙妙莫名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高高扬起声线,“你是认为,你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也会像之前那样回到你的身边吗?”
她激动地抬手比划着,“错了!你大错特错了!他是我的郎君,接下来也只会是我的郎君!从此以往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干系!”
季楠思漠然道:“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好了。”
“只不过……”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良久,终是再度缓缓启唇。
“你确定……你口中的那位郎君,没有什么事在瞒着你吗?”
第99章
季楠思的语气太过漠然,也正是这份漠然,让何妙妙的心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握住,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她的郎君……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胡说八道!
何妙妙强装镇定,稍稍扬了扬嗓子,“你……你只不过是想离间我与郎君之间的情谊,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季楠思沉静地眨了一下眼,将跟前之人自欺欺人的样子收入眼底。
情谊吗?
她不知道过去这段时日当中,何妙妙与苏淮卿之间的情谊积累到何种地步了。
她只知道,根据她之前和苏淮卿多年的情谊,再结合苏淮卿刚刚的那些举动……她能够大抵确定一件事。
苏淮卿在做戏。
而眼前的何妙妙,显然没有看出来。
季楠思垂下眼睫,不想再与其继续争辩,默默转身。
“你怎么不说话了?”何妙妙见状,急切地追问,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鸢桃一脸寒霜,冷然凝视着何妙妙,警告意味十足。
刚刚是主子想要与这人搭话,她才在后方默默观察。这会儿主子并不想再与其耗下去,她自然该现身来拦这意图缠着她家主子不放的人!
何妙妙接收到鸢桃的警告,意识到自己若是再多说一句,这个眼神骇人的小丫头或许会毫不客气地动手……
她整个人刹那间僵在原地,不敢再有动静。
凝霜此时也疾步凑到季楠思的身边,伸手扶住她,关切道:“主子,您腿伤刚好,不宜久站,还是让奴婢扶您去休息吧?”
季楠思的下巴微微一点,由她扶着往回走。
一旁的皇甫临渊早就受够了这场闹剧,也抬起了步子。
何妙妙立在原地,眼瞅着前方的几人渐行渐远。
一阵萧瑟的寒风刮过,将她的脸颊刮得生疼,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被所有人都撇下了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