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难嫁(重生)——梨上升锦月【完结】
时间:2024-11-29 15:01:44

  从她沉静的面庞、漠然的语气中,又看不出半点在同他置气的迹象。
  苏淮卿的心中一阵挫败,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眼前的思思,没有不满,没有赌气,甚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平静地陈诉需求。
  她想离开,想回皇甫临渊的身边,一刻也不想再留。
  苏淮卿攥着拳头,眼睁睁看着季楠思走下床榻,看着她垂眸拢好雪袄,看着她赤脚走向木门,从泉洞中取出方才脱在里边被雨水浸透的绒靴……
  “别再穿那双靴子了。”
  苏淮卿终是从牙关中挤出了几个字,转身走向木箱,从中翻出了一双崭新的棕色毛毡靴。
  他紧抿着唇,提起那双毛毡靴朝季楠思走去。
  季楠思并未躲,任由他在自己的跟前单膝蹲下。
  “伸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季楠思眉眼微动,默默提起一条腿,伸脚钻入苏淮卿为她摆好的那只靴子当中。
  她再提起另一条腿,苏淮卿默契地将另一只鞋子摆来。
  两人的动作十分熟稔,就像一对常年相处的夫妻。
  苏淮卿一边敞开靴口,一边闷声道:“腿伤好些了吗?”
  季楠思垂眸,才想起来剩下那只没穿鞋的正好是之前的伤腿。
  她比方才更为迅捷地穿好另一只鞋,后退了一步。
  “没事。”
  苏淮卿的心口堵得慌,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在地上蹲了会儿,低垂着脑袋,强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默不作声。
  季楠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精力去猜,她只想尽快去找皇甫临渊。
  皇甫临渊此番来临州是得了陛下的命令,冲着她父亲去的。
  她需得跟在他的身边,紧盯他的动向。
  不过……伪造那些通敌叛国信件的是何大人,并非皇甫临渊。
  季楠思忖了忖,看向只留了个额顶给自己的苏淮卿。
  “何妙妙那边,你作何打算?”
  早些时候他顾着救她,没有亲自带人去追何妙妙,也不知另一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何大人的暗部被尽数抓获了吗?何妙妙被救回来了吗?救回来之后苏淮卿又有什么打算?
  苏淮卿没有抬头,声音中隐隐听得出疲惫。
  “老师带着人撤去了他们的老巢,今夜会留在那边。”
  皇甫临渊的人来势汹汹,势必要掘地三尺找到季楠思。
  他的恩师迫不得已,当机立断领着还没撤回据点的兄弟,连带扛着那几个之前被放倒的黑衣人直接撤去了何家暗部的老巢。
  苏淮卿站起身,无力地勾了勾唇角。
  “你放心,关于那些信件……我会妥善处置好一切。”
  他已经接受了季楠思今晚执意要走的事,拿起置于床头的半截面具。
  “走吧,我送你过去。”
  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立场留下她。
  再强求,也只会惹她生厌。
  他们之间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只能受着,任何怨言都只会显得他更加混账。
  季楠思瞥过一眼,没再看他,率先朝外走去。
  苏淮卿站在她的身后,目送着她一步一步远去,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骤然顿住了动作。
  他的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像是虚空中握了一掌沙,越是想握紧,越是只能任由满满的一掌沙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艰涩地扯了扯嘴角,掌心无力地垂落,抬步跟上消失在洞口的身影。
  “少主!”
  守卫远远听到脚步声,朝通道口的方向踱步而来。
  苏淮卿微微颔首,将面具的系带绑好,抬眸扫向候在大石室的十数名暗部。
  “我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来。”
  “万万不可!”有人激动地抢过话,“东宫的人在外边,您不能贸然现身!”
  “无妨,太子早就知道我在附近。”苏淮卿朝季楠思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他们下午才打过照面。
  皇甫临渊应当还不知道据点的存在,不然便会带着人直接找来。
  如此说来,他若是现在不露面才会引起皇甫临渊的怀疑吧?
  苏淮卿领着季楠思站在通往外界的通道,回身看向那十数名暗部。
  “你们定要在据点待好,切莫跟出来。”
  暗部们面露挣扎,却只能不情不愿地纷纷抱起拳,“属下领命!”
  苏淮卿点了点下巴,领着季楠思消失在了幽暗的通道中。
  一路无言,徒留两道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通道内并未点烛台,周围融入了黑暗当中,伸手不见五指。
  苏淮卿细细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屏了屏呼吸,似是生怕盖住了脚步声。
  他暗暗握拳,好几次都想停下步伐,转身将身后之人拥入怀中。
  留下吧。
  就一晚,一晚好不好?
  他的拳头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握紧,松开,再握紧,循环往复……
  两人终是来到了暗门前。
  苏淮卿抬手按下了机关,面色苍白如纸。
  *
  两人从苍天古树下钻出,才走出没多远,迎面遇见了一队人马。
  “是国公小姐吗?”马背上的男子拉着缰绳朗声问道。
  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男子认出了季楠思,匆忙大声喊道:“是国公小姐!快派人回去传信!国公小姐找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马蹄声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男子翻身下马,刷的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戒备地看向苏淮卿,“你是何人?”
  季楠思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是他救了我。”
  男子犹疑地收回佩剑,扫过苏淮卿一眼后朝季楠思垂首道:“烦请国公小姐在此处等候一番,马车随后就到。”
  季楠思点了点头,回身看向苏淮卿,“你走吧。”
  苏淮卿僵硬地扯了个浅笑,“无妨,我看着你走。”
  季楠思眉心微拧。
  其实现在是他离开的最好时机,越耽搁下去,越容易生变。
  就在这时,先前说话的那名男子再度上前,“国公小姐,这人虽然救了您,但他形迹可疑,还不能走,我们需要将他带回去盘问一番。”
  季楠思闻言,将眼风扫了过去,眸中一片冰凉。
  男子感受到了她的不悦,被逼退了几步,抱起拳想要解释,“国公小姐……”
  急促的马蹄声如骤雨般袭来,每一声都重重敲击在地面,硬生生中断了几人的对话。
  “楠思!”
  来不及等马停稳,皇甫临渊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而下。
  一贯高高在上的人,就那么狼狈地朝季楠思趔趄奔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给按入了怀中。
  周围的暗部纷纷变了面色,后知后觉地背过身垂下头,不敢再看。
  季楠思的下巴被迫靠在了皇甫临渊的肩头,一时有些愣神。
  纵使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但季楠思还是不能忍受与眼前这人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她近乎本能地想立马将皇甫临渊给推开,余光中却瞥见苏淮卿正直勾勾地盯来。
  季楠思蜷了蜷指尖,收回了推出一半的手。
  就这样吧。
  看到这一幕,他才会趁所有人都没注意,主动离开。
  再眨眼时,苏淮卿已经消失在了她的余光中。
  “殿下,臣女无碍。”
  季楠思缓缓推开了皇甫临渊。
  *
  月色如水,马车碾过雨后的泥泞,缓缓前行。
  车厢内,皇甫临渊又一次凝视向季楠思雪袄下露出来的男款里衣,忍不住发问。
  “是苏淮卿救了你?”
  方才他赶到时匆忙一瞥,那个站在一旁戴了半截面具的男子分明就是苏淮卿。
  初闻楠思被掳时,皇甫临渊曾怀疑过掳走季楠思的人或许就是苏淮卿。
  不过若真是他掳走的,就不会这么好好地给送回来了。
  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父皇派人动的手?
  竟是直接追来了临州?
  一想到这,皇甫临渊顿时觉得胸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楠思……”他艰难启唇。
  “可不可以……到孤的身边来?”
  季楠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侧头扫去视线,只见皇甫临渊不知何时冒了一头的冷汗,从不示弱的眼神中竟让人瞧出了几分无助的意味。
  季楠思一顿,“殿下可是身子不适?臣女让人去传御医。”
  说着她就要起身,手腕却被一股略微颤抖的力道给握住了。
  “不用……”
  季楠思疑惑地回头。
  皇甫临渊力道一紧,将季楠思拉到了自己的身侧坐下。
  “只要你在孤的身边待着就好。”
  她就是他的良药。
  季楠思抿了抿唇,不再有所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临渊的气息逐渐平缓,大约是调整了过来。
  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季楠思暗暗想着,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松开了。
  皇甫临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记事前就已经被父皇带在了身边教养……”
  季楠思垂眸默默听着,察觉到他不再自称为孤,心底有些复杂。
  “父皇期望我成为一个最完美的储君,对我百般严苛。”
  他在还没记事的年纪就被迫离开母后,每日晨光未起时开始一天的苦修。古籍策论,博弈骑射,每时每刻都被精准规划,不容有误。
  饶是这样,父皇仍旧嫌他课业不精,总是揪着他的错处重重责难。
  久而久之,他患上了悸症,每次犯病时都难以呼吸。
  好在母后总会偷偷来看他,将他怜惜地圈在怀中,轻言细语地同他说说话……
  后来母亲疯了,被父皇软禁,他的悸症犯得愈加频繁。
  直到之后的某天,他终于遇到了他的良药……
第107章
  车厢中,皇甫临渊眼神迷离,顾自陷入了沉思。
  “殿下?”季楠思浅浅唤了一声。
  皇甫临渊从回忆中抽离,回过神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他略微坐正身子,再度恢复成了往常那副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模样。
  他偏过头来看向季楠思,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她恬静的面庞。
  几息后,皇甫临渊暗暗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启唇。
  “有件事,说来荒谬……”他的语气难得温和。
  “别人记事时,记住的第一个人大多是父亲或是母亲……”
  皇甫临渊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而我记住的,是太傅。”
  父皇政务繁忙,并不会每日见他。
  但父皇的掌控欲极强,将他的一天排得满满当当,还派专人守着他。
  最初的好几年里,皇甫临渊相处最久的人就是太傅,但太傅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严肃执行父皇的命令,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关切的话。
  所以太傅虽与他有多年的师生情谊,但他们的感情却并不深厚,甚至有些淡漠。
  皇甫临渊纵使再优秀,再天资聪颖,当时也只是个心性还没成熟的孩童。
  他害怕犯错,每次犯错都只会招来变本加厉的责难。
  长久的压抑之下,皇甫临渊的心境早已破败不堪,急需年长之人的引导。
  但他的父皇难得现身露面也总是沉着一张脸,每次都是奔着挑他错处的目的而来。
  “第一次犯悸症时,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日他被关在寝殿内受罚,直到完成耽搁的课业为止都不得用膳就寝。
  年幼的他执笔伏在桌案前,写着写着就到了深夜。
  他转眸看向堆积在桌案上的课业,父皇的责难声竟凭空传来。
  笔杆滑落,墨水溅了一身,彼时与他同处一室的只有太傅,可他却只漠然地投来视线,眼底含着诘问。
  就在那一刻,父皇的脸和太傅的脸好像重叠在了一起……皇甫临渊的心跳骤然加速,心脏险些就要从胸腔当中跳出来。
  太傅终于慌了,上前查看之时,皇甫临渊已经喘不过气了。
  好在他的母后听闻他受罚到深夜的消息,不顾阻碍只身闯入殿内,一把将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他给圈在了怀里。
  滚烫的泪水落在皇甫临渊的颊边,母后的抽泣声唤回了他的意志。
  自那晚起他便患上了悸症,而这事只有太傅和母后知道。
  皇甫临渊犹记太傅当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太傅紧握着他的双肩,厉声道:“臣在殿下的身上已经耗费了数年光阴!绝不会轻易放弃扶您上位!殿下有隐疾之事,万万不可被圣上知晓!”
  父皇要的是最完美的储君,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倒地不起的病秧子,不配从他手中接过江山……
  皇甫临渊垂着眸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悸症?”季楠思疑惑地望来。
  皇甫临渊对上她的视线,微微颔首,“每次发病时就会如刚才那般喘不上气,严重时还会晕厥。”
  季楠思的眸子蓦然一缩,强压下心中的骇然,艰难地将自己的声音给找了回来。
  “这事……您为何要告诉臣女?”
  这悸症听上去就非同寻常,自古以来,身负顽固隐疾的人都成不了储君。
  而两辈子以来,季楠思从未听闻过皇甫临渊的悸症,应当是瞒得极好。
  现在他竟将这事和盘托出,就这样将真正的弱点交到了她的手里……
  季楠思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皇甫临渊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惊骇。
  “缘由,我方才就已经说过了……”他抬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楠思……到孤的身边来。”
  季楠思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轻轻地按住。
  皇甫临渊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你就是能够治好我悸症的良药,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只一味地想将你困在身边,前阵子我才终于想明白……那是因为我对你有情。”
  他自幼对母后有孺慕之情,所以母后的轻言细语能够成为他的慰藉。
  而他对季楠思,起初或许只是因为亲眼见过她和母后的相处,起了好奇的心思。而这份好奇让他的目光时不时就在季楠思的身上停留。
  随着这份好奇的积累,皇甫临渊惊奇地发现,多年以来苦苦折磨着他的悸症,竟没来由地因为季楠思而好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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