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卿这才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家老爹和季老爷子交好,平常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照顾好季家的女儿……”
“打住!”皇甫临风才听到一半就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蹙起眉瞪向他,“你搁这儿糊弄谁呢?”
他朝苏淮卿凑近了几分,递了个了然于心的眼神,勾起嘴角坏笑道:“定是你早就看上了季家的女儿,刚才是想在她的面前表现一二,搏得佳人的芳心吧?”
苏淮卿顿了一瞬,反应极快地接过话,“还得是你懂我!”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实不相瞒,这季家的女儿我觊觎了好多年,一直没能拿下……”
皇甫临风啧了一声,那眼神似乎在数落苏淮卿没出息,恨铁不成钢道:“咱们这样的人,何必流连于一朵娇花?”
他眼见着苏淮卿眼底的苦涩愈来愈浓,再度啧了一声。
“罢了……我看你也是暂时魔怔了,方才之事就不同你计较了。”他话锋一转,厉色道:“不过你竟为了一个女子而对我兵戎相向,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就这么容易算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常年混迹于百花丛中的性情中人?
总有那么一两朵娇花惹人爱怜,暂时难以放下,皇甫临风能够理解。
“说什么兵戎相向……不至于不至于。”苏淮卿从怀中抓了一把东西,摊开掌心。
皇甫临风垂眸一看,只见他的掌心里躺了几颗花生米。
苏淮卿笑了笑,“我方才只是想点到即止,并没有真的想伤了你。”
皇甫临风将信将疑地将视线流转在苏淮卿的笑脸和那几颗花生米上。
淮卿老弟说得也对,若是真的想兵戎相向,怎么着也得用上小石子这类带着棱角的东西吧?大抵是这家伙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表现,随手掏了最不伤人的东西……
再说了,他的唇畔疼是疼,但并未见血。
想到这,皇甫临风讪讪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事了,你还是同我好好说说你落水之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吧……”
他重新直起身子,不经意和皇甫临渊对上了一眼,这才想起还有父皇吩咐的正事。
他虽存心想惹这个皇兄的不快,但闹够了之后还是正事要紧的。
皇甫临风抬手拍了拍苏淮卿的肩膀,“我还要为皇兄接风洗尘,之后再找你叙旧。”
话音刚落,他抬步朝皇甫临渊走了过去,“皇兄,臣弟为你设了接风宴,咱们兄弟俩今晚好好聚聚?”
他的自称从‘我’替换成了‘臣弟’,语气听起来正经不少。
皇甫临渊会意他这是要同他谈正事,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带路吧。”
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睨向苏淮卿,朝身后的齐焰吩咐道:“照顾好楠思。”
齐焰抱起拳,“是。”
一直没作声的季楠思不知何时来到了兄弟两的跟前,浅笑道:“三皇子殿下,不知这个接风宴,臣女可否一同前往?”
皇甫临风刚刚因为她挨了一花生米,嘴唇还肿着,此时看见她就烦。
他抬手掩唇,不耐烦道:“我们兄弟俩小聚,关你什么事?”
季楠思眨了眨眼,看上去并未放弃。
皇甫临风见状还想说什么,余光中瞥见皇甫临渊面色不善,只得悻悻然闭嘴,径直抬步往里走。
不管了,他先进去了。
他就不信皇兄会带着季家的女儿来听他们接下来要谈的事。
皇甫临渊将视线从弟弟的背影上收回,看向季楠思,眼底含着柔意。
“孤让齐焰跟着你,你好好休息。”
季楠思对于他的这个温和态度还是难以适应,只垂眸点了点头,没有应话。
不远处的苏淮卿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紧抿着唇,指节握出了些微的响动声。
*
那个所谓的接风宴外围层层设防,十几道菜品皆一次性上完,之后所有近身伺候的侍从都被屏退,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季楠思暗暗让鸢桃尝试了几次,皆无法靠近,只得放弃偷听那两兄弟的对话。
齐焰听了皇甫临渊的吩咐,一直守在房外回廊的拐角处。
他原本执意要守在房门外,时刻监听里边的动静。
但凝霜让人搬来了浴桶和温水,严词警告她家主子要沐浴,齐焰只得妥协,退远了不少。
屋内,季楠思三两下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眼神示意凝霜继续用手对着浴桶中搅弄出水声,一边合拢衣领绕过屏风走入里间。
她轻轻推开了雕花木窗,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如洗的银光倾斜而下,落在了窗边的一棵树上。
季楠思微微仰头,和枝干上那道被镀了一层清辉的人影对上视线。
苏淮卿扶着树干的手蜷了蜷,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险些踩空摔下去。
面对季楠思直勾勾的注视,他艰涩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解释点什么。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
是因为……因为……
苏淮卿唇畔翕动,几度张合,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他最终只是无力地笑了笑,尔后垂眸转过身子,想要就此离去……
“回来。”
一道温凉如水、几不可闻的声音如同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耳中。
第111章
起初,苏淮卿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以为那个让他流连不已的声音或许只是错觉。但就算是错觉,他也不想错过那半点可能性。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尔后疯狂跳动。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缓缓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子,忐忑地抬起了略微颤动的睫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她清晰地站在窗前,沉静地望来。
苏淮卿抬手指了指自己,迟疑地喃喃道:“我……留下?”
季楠思点了点头,又淡淡吐出几个字。
“先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强势的凉风袭来,就在季楠思一眨眼的功夫,苏淮卿就已经蹲在了她跟前的窗台上,垂眸和她对上视线。
苏淮卿像是生怕她会反悔一样,几乎在顷刻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披在他身后的棕色裘衣在空中摇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季楠思略微睁圆了眸子,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衣摆,身形不稳朝后倒去。
情急之下,她伸手朝前方抓去……才刚刚抬起一小段距离,就被一股力道给扣入了指缝。
两人十指紧扣,苏淮卿轻轻用力,将季楠思的身子给拉了回来。
他轻盈一跃,稳稳落在了地上,顺势让季楠思的脸颊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苏淮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她发丝上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眸子,心跳逐渐平缓。
而季楠思此时听着耳边独属于他的心跳声,有些失神。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屏风外面的水声还在持续传来,凝霜大约瞥到里边发生了什么,假意咳嗽了几声,有意提醒里边的两位当下是何处境。
季楠思回过神来,挣开了苏淮卿的手,将他的怀抱给推开。
苏淮卿睁开眸子,眼底流过的失落转瞬即逝。
他强行挤出些许笑意,静静看着季楠思,似是在乖乖等着她先说话。
季楠思眸光一闪,别开眼不愿看他这个眼神,低声道:“你既来了安城,是已经处置好了何大人的那些暗部?”
之前在府门外撞见苏淮卿的时候,季楠思就觉得他今夜或许会主动找来,所以在齐焰的人布防时,让他撤走了后院的人,只说有鸢桃在窗台外守着就够了。
后来鸢桃听她的吩咐去打探消息,临踏出窗台前刻意回头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楠思会意,明白大抵是苏淮卿来了。
她三两下沐浴完毕,就是想早点同他说上话,问问之前那事的结果。
面对季楠思的问题,苏淮卿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齐焰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季小姐,可是里边出了什么状况?”
想必是刚才屋内的动静太大,引得齐焰在外边听了会儿墙角,终于听到了季楠思的说话声,却又被水声给盖过,显得有些可疑。
凝霜很快反应了过来,止住了舀水的动作,朗声朝门外喝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主子只是想好好沐浴放松一番,能出什么状况?”
她的声音难掩怒意,“太子殿下就是让你这般守着我家主子的?”
齐焰听到凝霜的怒喝声,自觉有失礼数,只得抱拳冲着门内俯了俯身子,闷声道:“抱歉,我这就退下。”
还不待里面的人回话,他便转身朝回廊的拐角处走了回去,顺带抬手让不远处的几名下属退远了些。
季小姐既是在里边沐浴,殿下断然不会允许他们在外偷听……他难以想象若是殿下之后知道了这事,会如何责罚他。
危机解除,季楠思重新看回苏淮卿,正要再度询问,忽然腰间一紧,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化了起来。
没一会儿她便被带着飞出了窗外,随苏淮卿立在了枝头。
凝霜大惊失色,匆忙跑向窗台朝外望去。
经历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季楠思并不慌乱,只诧异地仰头瞥向苏淮卿,“你这是做什么?”
苏淮卿垂眸含笑看她,眼底含着几不可察的狡黠。
“齐焰那厮耳朵太灵,咱们说话不方便,刺史府我熟,我带你去个说话的好地方。”
季楠思抿了抿唇,眉心微拧。
苏淮卿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揽在她腰间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只虚虚将她护在怀里,语气弱了不少,“你若是不愿意……我这就送你回去。”
季楠思没理他,只转头朝凝霜递了个眼神,颔了一下首。
她是在说她要随苏淮卿离开一阵子,让凝霜留在房中好好与外边的齐焰周旋。
苏淮卿眼瞅着季楠思的举动,唇畔似有若无地勾起了个浅浅的弧度。
凝霜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惊得瞪大双眼,“主……”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畔,将惊呼声咽了回去。
季楠思没再看她,收回视线,一股温暖突然从背后裹住了她。
季楠思微微一愣,侧眸看去,只见刚刚还被苏淮卿披在身后的裘衣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裘衣上残留的余温灼在了她脖颈的嫩肉上,令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几乎在同时,她的腰间再度一紧,整个人被苏淮卿带着朝一侧的屋檐飞去。
凝霜见状连忙探出半个身子四处张望,却早已不见主子的身影……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到浴桶前,干脆褪了鞋袜,就着一旁倒了一半的那盆温水泡起脚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水花,心底默默为主子发愁。
*
苏淮卿到了临州之后,除了需要外出公办时,其余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刺史府,是以对府内的布局、布防很是熟悉。
再加上现下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手大都被抽调去了他们的接风宴,苏淮卿不费吹灰之力就带着季楠思掩人耳目、踏于月色之下。
夜风虽凉,却因裘衣的庇护而未能触及到季楠思分毫。
在又一次落在某个屋檐之上时,季楠思偷偷仰头看了苏淮卿一眼,入目的是他干净流畅的下颌线条。
他仍直视着前方,并未转头看来,只勾了勾唇角,柔声道:“很快就到了。”
季楠思紧抿着唇没答话。
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她也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的欣喜。
这份欣喜感染着她,却让她的心底很不好受……
不一会儿,两人落在了一处院落中。
月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一对互相依偎的璧人。
“这是我的住处,咱们可以安心说话。”
待季楠思站稳,苏淮卿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指尖流连于她的衣摆,握了握拳,复又收回自己的身侧。
有人从院门外奔了进来,“主子,你总算回来了!”
青帆早些时候听闻了刺史府外发生的事,第一时间往府门外赶去,却没见苏淮卿的身影,便立马折返回了主子的住处,焦急地守在院外,盼了好一会儿才将人给盼来。
苏淮卿这阵子下落不明,虽然曾暗暗派人与他交换情报,却一直没现身。
青帆自然是急坏了,这会儿好不容易主子现身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在瞥见季楠思的刹那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他的嗓子眼。
他最终很有眼色地俯身作揖,默默退了出去,顺便将院门给关上,自觉守在院外把风。
院内只剩下了季楠思和苏淮卿两人。
苏淮卿率先打破沉默。
“思思你瞧,这院内种着的山茶花,像不像国公府小院里,你种着的那几株?”
他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抚向了其中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我离开丹阳前,曾将今年新制的一盒花茶交给大黄那小家伙,不知道它有没有好好把东西转交给你……”
冷丽的声线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淮卿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没敢转头,“什、什么……”
“有悔,我喝过了。”季楠思淡淡道。
他铺垫这么多,不就是想问她,有没有看到他留在那木匣子背面的话吗。
――“思思……今年的花茶,就让我来命名吧?”
――“有悔。”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季楠思轻轻拂掉了苏淮卿搭在那朵白色山茶花上的手,“我的腿伤已经好了。”
“以后不再需要有悔了,便让这朵花留在原本该在的地方吧。”
苏淮卿艰涩地扯了扯唇角,“我不是……”
他研制出‘有悔’,不单单是想让她的腿伤好得更快!
“我知道。”季楠思再次抢过话,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但我真的不需要了。”
这句话骤然轰入了苏淮卿的脑海中。
哪怕刚刚脱了裘衣,只着单衣穿梭于夜风之中,他都没感觉到半点寒凉。
可他此时却因思思的这句话瞬间如落寒潭,刺骨的凉意包裹着他的身躯,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剜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思思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
她对于执着的东西,总是饱含热忱、全力以赴,从不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