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耳边属于自己的心跳声,缓缓走近床边,视线始终落在季楠思的睡颜上。
他伸手朝季楠思的额间贴去,想要将凝聚在她眉心的愁绪给轻轻揉去。
颤抖的指尖却顿在了咫尺之遥的距离,没再唐突往前。
苏淮卿抿了抿唇,眸中浮漫出悲凉的痛意。
他好想再看一次那些瞬间。
她绽开笑颜的样子……
她眼底含着狡黠来戏弄他的样子……
她羞赧时眸中盈满了水意的样子……
可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妄念。
倘若思思现在睁开眼,发现他站在跟前,或许只会递来冰凉的眼神,清冷、疏离,仿若之前与他一起经历的所有回忆都不曾存在过。
她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地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这个未来夫君,由你来做……不行吗?”
――“那你就当一辈子的邻家好哥哥吧!”
――“我想见你……一刻也不想等。”
――“只要你不主动撇下我,我一定会跟紧你。”
无边无尽的酸楚从心尖蔓延开来,流向了苏淮卿的全身。
他收回了颤抖的手,握成拳,垂于腰间。
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一股凉风悄然潜入室内,拂在了季楠思的颈窝处,惹得她无意识间环抱起双臂。
苏淮卿察觉到了,当下止住了所有的妄念。
他抬步上前,轻手轻脚地将季楠思安放在床榻上,细心为她拢好每一个被角。
他站在床边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仿若静止。
最终苏淮卿垂下眼睫,落寞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同时,原本躺在床上安睡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眸子。
第116章
翌日清晨,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季楠思被一道推门而入的‘嘎吱’声惊醒,尔后屏风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主子,您醒了?”
凝霜凑到了床边,关切地伸出了手。
季楠思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子,倚靠在床头,脑袋还有些浑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凝霜俯身掖着被角,“还没到辰时,您不如再睡会儿?”
季楠思摇了摇头,“我还有话要与父亲谈,梳妆吧。”
凝霜担忧地看着主子眼下的两团乌青,“那奴婢去备温水,您再闭目养会儿神。”
季楠思微微颔首,阖上眼皮小憩。
……
一刻钟后,季楠思穿戴整齐,踏出房门。
鸢桃闪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抱拳行礼,“主子,国公爷不在府上。”
季楠思一顿,抬头看了眼天色。
辰时还未到,父亲这是去哪了?
昨夜皇甫临渊去了她父亲的院落,那周围布了东宫的暗部,鸢桃不方便靠近。
季楠思原想着翌日一大早再去找父亲谈话,也就没让鸢桃继续盯着。
没成想今日天才刚蒙蒙亮,父亲就不见了踪影。
“我父亲这会儿人在何处?”
鸢桃答道:“方才奴婢去国公爷的院外查探,有一人守在那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季楠思蹙眉,“什么话?”
鸢桃如实转述道:“国公爷天还没亮就往南边的难民营去了,他要留在那公办几日,让您别再耽误时间去找他,尽快动身回丹阳去。”
季楠思闻言一顿,暗暗攥起衣袖。
看来父亲是铁了心不回丹阳,故意使出这一手打她个措手不及。
父亲此举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是由她亲自带着何大人的暗部回丹阳去御前对峙、从而为国公府占得先机,还是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留在临州另做打算。
季楠思紧抿着唇畔,在心中做起权衡,凝霜和鸢桃皆默默候在一旁没再吭声。
良久后,季楠思松开了掌心,看向鸢桃。
“你去找苏小侯爷,让他避着人来见我一面。”
皇甫临渊曾明言不让她与苏淮卿有所接触,现下若要见他,只能让他偷偷来一趟了。
父亲既执意留在临州,那只能由她尽快带着那些人回丹阳。
但她不放心就此离开,还是得在离开前见苏淮卿一面,将父亲的安危嘱托给他。
虽然皇甫临渊也会留在临州,且他承诺过尽量保下国公府,但在季楠思的心里,皇甫临渊并不能让她全然信任。
说来讽刺,她明明想与苏淮卿决裂,可在当前处境下,能信任、拜托的人,却唯有苏淮卿。
想到这点,季楠思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底五味杂陈。
她来临州后与苏淮卿几次接触,每次都能感受到他的那份隐忍、克制的情愫。
他一再求和,想要她回心转意……
但季楠思深知,他们两人之间再难回到从前。
遑论她是否对他还存有爱慕之情,抛开一切来谈,苏淮卿的身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
前世归根究底是苏淮卿造成了国公府的灭门惨案,是苏淮卿夺走了她的家人,是苏淮卿害得她颠沛流离惨死异国。
季楠思知道这不能全怪他,但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里有个死结,解不开又绕不过去。
所以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都无心再去顾虑与苏淮卿之间的情谊。
他们两人如今的距离,正好。
季楠思望着鸢桃离去的背影,朝一旁的凝霜吩咐道:“你一会儿去院外守着,若是有人来找,就说我昨日舟车劳顿,还没起榻。”
“是。”凝霜顿了顿,并没立马退下,“在此之前,奴婢先给您备点早膳吧?”
被这么一提醒,季楠思才觉得胃里确实有些空,点点头,“好。”
没一会儿,凝霜提来个食盒,伺候着季楠思用膳。
大半碗粥下肚,屏风后边的窗台似乎隐隐有O@声响起,季楠思不动声色地又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边。
原本静立一旁的凝霜像是看到了什么人,微微屈膝。
那人缓缓走到了季楠思的身边,就那样静静站着,没说话。
季楠思垂着眸道:“先坐下一起用点早膳吧。”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凝霜端来的食盒当中盛着两碗咸肉粥。
苏淮卿闻言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季楠思身边的那个圆凳上。
凝霜顺势上前,将食盒中的另一碗粥取了出来,置于他的面前。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按季楠思之前的吩咐守在院外。
苏淮卿犹豫了一瞬,也没去动汤匙,端起粥仰头一骨碌地喝了起来。
当他将碗再次放下时,原本满当当的粥只剩了个碗底。
季楠思瞥了一眼,干脆也放下汤匙,捏起桌上的手巾拭嘴。
“你……找我?”苏淮卿终于喃喃开口。
季楠思冷不丁道:“我要回丹阳了。”
苏淮卿似乎并不意外,低声道:“挺好的。”
季楠思瞥向他,“关于何大人的那些暗部……”
此行最重要的就是将那些人带回丹阳到御前对峙,但那些人不能凭空出现,更不能由苏淮卿的人押着出现。
他们得想个由头从明面上把那些人带到安城来。
苏淮卿接过话,“季叔的人去押他们了,大抵今日下午就能抵达安城,那些人将作为临州乱党被押送回丹阳。”
关于这事他早有考虑,昨日就让季叔派人连夜去押送他们来安城。
苏淮卿知道季楠思大抵会在近日动身回丹阳,原本想安排几个自己人进她回程的队伍中。
但又想到皇甫临渊也会派名下的人随行护送,只得作罢。
毕竟苏淮卿的人身份特殊,万一被皇甫临渊的人察觉到端倪,恐怕徒惹事端。
“季叔点了一队人马护送你回丹阳,另外,我想让青帆也跟着你……”
青帆的身份是干净的,可以跟着思思回去。
“不必。”季楠思想也没想地拒绝道,“青帆还是留在你自己的身边吧。”
苏淮卿的眸光黯了黯,“我……不放心你。”
青帆虽然没有他的身手,但跟在他身边也学过点皮毛,危机时刻能派得上用场。
最关键的是,青帆是世间上他难得信任的人。
苏淮卿相信,若是思思遇上了什么事,青帆定然会竭尽全力助她脱困。
有青帆跟着回程,他才勉强能够安心。
季楠思摇了摇头,“我身边的人手够了,真的不必。”
她的语气很是坚决,直接掠过了这个话茬,“离开前……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还不待她说完,苏淮卿有气无力地接过话,“你放心。”
“我知道你挂念季叔的安危,待你离开后,我定会照拂好他。”
他扯了扯唇角,“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季叔平安回到丹阳,与你们团聚。”
季楠思顿了一瞬,垂下眼睫看不清表情,“多谢。”
周围的空气夹杂着些许凝重,两人沉默了良久没再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苏淮卿略显慌乱地起身,却因季楠思的话而顿住动作。
“我偶然听闻一事,大约需要你和父亲另行派人彻查一番。”
季楠思严肃道:“临州水患,并非天灾。”
苏淮卿心下一诧,思思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季楠思又道:“其实我原本想留下来查查此事与陛下之间的关联。”
若是能够找到证据,就能让临州水患一事成为陛下为天下人诟病的把柄。
届时,他们只需要用这个把柄与陛下进行谈判,说不准就能从根源上摆脱国公府目前的困境。
思及此,季楠思神色一凛,“此事及其背后所涉及的秘辛万分关键,你和父亲定要好好查探一番,届时这事或许能成为国公府的保命符。”
甚至有可能成为你的保命符。
季楠思认真地看着苏淮卿,将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她不知道的是,苏淮卿早就着手在查此事了,且进展十分顺利。
“我知道了。”
苏淮卿只答了这四个字,便又一次起身,这次季楠思没再拦他。
他默默朝窗台的方向走去,临近屏风时突然顿住了步子。
“你这次回去……打算将婚期定下吗?”
他指的是季楠思和周为显的婚事。
苏淮卿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或许吧。”
季楠思的回答轻飘飘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苏淮卿握紧拳,暗暗咬牙,唇畔翕动,好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字。
“好……”
几乎在同时,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台边。
季楠思静静坐在圆凳上,良久无言。
待她回到丹阳后确实准备去找周为显一趟,但不是为了定亲。
情况有变,她之后若是万不得已可能会嫁入东宫。
她打算将这事和周为显坦诚,看看能否变动一下他们之前的协议,将婚约暂缓甚至直接取消。
但她并不想让苏淮卿知道她的婚事有变,让他生出新的念想。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目前这样就够了。
不近也不远,正好。
原本在院外守着的凝霜,得了鸢桃的提示,重新返回屋内。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季楠思的身边,“主子,您没事吧?”
季楠思回过神来,“你先将行装收拾好吧。”
待何大人的那些暗部被押到,他们就出发,耽搁不得了。
当下她只需要考虑国公府的存亡,旁的其他事……都不重要。
“是。”凝霜犹疑地瞥了主子一眼,朝里间走去。
*
今日皇甫临渊也一大早就外出了,临近午后才回来。
刚回府他便火急火燎地来到季楠思的院内,彼时季楠思正在喝茶。
“楠思,你得尽快离开临州,最好下午就动身!”
季楠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诧异地抬眸,只见皇甫临渊一身黑色劲装,发丝有些凌乱,气息微喘地站在门外。
她难得见到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起身迎了出去,“殿下?”
皇甫临渊蹙着眉,“你让人将行装收拾好,孤安排人送你回丹阳,尽快启程。”
季楠思的眸中闪过一缕暗芒,“发生何事了?”
皇甫临渊看上去并不想过多解释。
“临州时局有变,不宜久留。”
“殿下……”季楠思还想再多问几句。
齐焰这时候从后边追上了皇甫临渊。
“殿下,三皇子殿下已经离开安城了,您还打算留在临州吗?”
季楠思眉眼微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仅皇甫临渊急着赶她走,就连皇甫临风也已经动身离开了安城,就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
“临风已经走了?”皇甫临渊眼风扫向齐焰,“什么时候的事?”
“就咱们回府前的半刻钟。”齐焰硬着头皮答道。
皇甫临渊的面容当下如同被乌云笼罩,阴沉得可怕。
他这个好弟弟,惹完祸端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还无法追究什么,毕竟他的好弟弟都是听从他父皇的命令办事。
皇甫临渊的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殿下!您也走吧!”齐焰仍不死心,想要劝主子离去。
“孤不会走。”皇甫临渊的语气十分强硬,“你去安排人马,即刻护送国公小姐回丹阳。”
“属下会安排好人马,但……”齐焰执拗地抱起拳,“若是殿下要留在临州,属下便誓死追随,绝不会离开临州半步!”
“你!”皇甫临渊接收到齐焰坚定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齐焰跟了他那么多年,他的脾性皇甫临渊自然清楚,此时再与他多说什么都无益。
“罢了……你先去安排人马。”
“属下领命。”齐焰这次答得很干脆,应声退下。
皇甫临渊看回季楠思,“你安心回丹阳,孤并没忘记之前答应你的事,会尽力照拂你父亲。”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另有几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第117章
凝霜领着几人步入院内,远远道:“主子,人已经到了。”
皇甫临渊听到声音回头望去,面露不解。
季楠思看出来了,解释道:“殿下,这些是我父亲的部下。”
方才她听闻父亲的人押着何大人的暗部到了,刚吩咐完凝霜出门去迎,皇甫临渊后脚就入了院内,还说着那些让人一头雾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