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小姐,拜见太子殿下。”那几人远远抱起拳俯身,朗声问候。
季楠思不经意抬眸掠过一人的面容,当下怔住。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以父亲部下的身份出现?
荒唐!太荒唐了!
她的心跳骤然变快,强压下内心的惊骇,并未表露出来。
那几人行完礼之后,在凝霜的带领下继续往院内走来,停在了季楠思的跟前。
为首的那人垂首道:“小姐,在下唐冥。我等奉国公爷的命令,前去押送临州乱党。”
皇甫临渊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插话。
季楠思点点头,“事情我已经听我父亲的人说过了,我一会儿便启程回丹阳,届时你们押着人跟在队伍中即可。”
“是。”唐冥朗声应下,带着身后的几人抱拳垂首,看起来很是恭顺。
季楠思瞧见他这副模样,暗暗攥紧衣袖,后槽牙也不自觉咬紧。
她勉强找回了声线,镇定地看向凝霜吩咐道:“你领着他们先去休息。”
“不必劳烦这位姑娘引路了。”唐冥仍旧抱着拳,“我等跟随国公爷已久,对刺史府很是熟悉,可以自行回去住所。”
听闻这话,季楠思只觉得心中的惊涛骇浪翻得愈加汹涌。
这人跟随她父亲已久了?为何她没有早早发现!
她面上挂起浅笑,“好,那你们先下去休整,一个时辰后到中庭去等我。”
“属下领命。”唐冥领着那几人齐刷刷抱拳,又朝皇甫临渊行了一礼后,离开了院子。
季楠思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始终紧抿着唇畔。
“楠思,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临州乱党又是怎么回事?”
皇甫临渊的询问在她的耳边响起。
季楠思幽幽道:“殿下……您方才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皇甫临渊一顿,蹙着眉去看她的面容,却见她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羽掩盖了大部分情绪。
饶是谁都能看出此时最不对劲的是她。
“楠思……你怎么了?”
季楠思勾了勾唇角,“殿下之前见过方才那几人吗?”
经这么一提醒,皇甫临渊才恍然明白她所指的‘不对劲’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他确实从未见过方才的那几人。
他昨日和楠思抵达刺史府后,便去赴了三皇弟的接风宴,再之后分别去找了楠思和季国公。
在此期间,他从未见过方才的那几人,但是刚刚为首的那人一进门就对他行了礼,一刻也没有犹豫地唤出了‘太子殿下’的尊称,显然是认得他的容貌……
楠思大抵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有了疑问:她父亲身边的人,怎么会认出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
皇甫临渊蹙了蹙眉,“你,莫不是觉得那些人是孤安插在你父亲身边的眼线?”
毕竟……这种事情他经常干,还曾在她的身边安插了鸢桃这个眼线。
但那几人,他真的从未见过!
季楠思仍旧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那种隐隐不被信任的感觉,让皇甫临渊的心头涌过烦躁,“楠思,孤既已承诺尽力保下国公府,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再有所隐瞒。”
“我知道了。”季楠思终于答话,语气很是冷淡,“殿下,臣女打算一个时辰后启程,想先行回屋准备,恕臣女招待不周。”
这便是赶人了。
皇甫临渊也听出来了,却总觉得刚刚那事并未解释清楚,有一股火气憋在心头,想要发作又不好对着此时的楠思发作。
他终是无视了心头的那股憋闷,沉声道:“孤会让人安排好一切。”
说完,他拂袖朝院门走去。
刚踏出院门,皇甫临渊才想起自己方才原本想过问的‘临州乱党’一事,还未得到任何答复。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那些人既然是季梁的部下,应当是季梁有了别的安排,想要押解一批罪人回丹阳……那倒也不必急于在此时过问太多。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将楠思尽快送出临州,其他事等之后见到季梁了再行询问也不迟。
再说了,那些人跟着楠思回程应当没有坏处,还能对她的安危有益。
毕竟……季梁总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去害自己的女儿吧?
*
季楠思甫一踏入屋内,便脚下不稳,扶着门框险些跌倒。
凝霜见状差点惊呼出声,又怕引得刚离开不久的太子殿下的注意。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季楠思的身边。
几乎在同时,鸢桃出现在了季楠思的另一侧,两人一左一右地将季楠思给扶了起来。
待季楠思被扶在圆凳上坐好,凝霜转身将门给关上了。
再回头时,她的视线落在季楠思苍白的脸上。
“主子,您没事吧?”
她疾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关切地仰头看去。
鸢桃蹙着眉站在一旁,紧盯着她们两人不放。
季楠思一手抚着心口,另一只手则握紧了圆凳的边缘,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她的唇畔微微颤抖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无助地微微喘息着。
几息后,她僵直的身子才得以缓解。
她这会儿有这么大的反应,纯粹是来自灵魂本能的恐惧和战栗。
因为她方才……遇到了前世取她性命的人。
前世唐冥先射杀了苏淮卿,又用匕首取了她的性命。
季楠思不会认错那张阴鸷、令人脊背发凉的面容,唐冥就是她重生以来一直在寻找的那名东宫暗部。
怪不得在皇甫临渊的身边找不到,原来唐冥一直蛰伏在她父亲的身边。
那么前世大抵也是这样,所以唐冥才有了构陷国公府的机会。他在做完了那一切之后,摇身一变又成了东宫的暗部……
好一个深藏功与名!
真是皇甫临渊的一条好狗!
季楠思目眦欲裂,握着圆凳的指节已经没了半点血色。
“主子?”凝霜担忧地将手覆在了季楠思的腿上,“不若将行程放缓,奴婢先扶您进去躺一会儿?太子殿下那边奴婢再另外去禀明情况。”
“不行。”季楠思下意识答道。
她的行程方才在唐冥面前表露得很清楚,贸然改变恐怕会引起他的猜忌。
皇甫临渊说与唐冥不相识,她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唐冥跟着她回程一事,或许是个机遇。
就这么将他带离父亲的身边,然后伺机将其制伏。届时,她的手上就不止有那些伪造的信件作为物证,还有这个潜伏在她父亲身边、欲行不轨之事的人作为人证!
但,她身边值得信任的拥有武力之人仅有鸢桃……虽说她也可以找皇甫临渊求助,但她不敢赌。
倘若皇甫临渊之前的承诺都是骗她的,倘若那人就是皇甫临渊安插在她父亲身边的眼线,倘若此行那人跟着她回程就是皇甫临渊的授意……
季楠思不敢赌,赌皇甫临渊与这事当真毫无关系。
若是想要获得能够制伏那些人的足够人手,只能从别处着手。
“咱们会按时启程。”季楠思看向鸢桃,“不过,你不必跟着我动身。”
鸢桃抱起拳,“奴婢全听主子吩咐。”
“我要你明面上去给我父亲送封家书。”
半个时辰前,鸢桃曾来报,苏淮卿离开了刺史府,现在不在府中。
“但实则,我要你去找到苏小侯爷,向他借一批身手不错的人,暗暗跟上我回程的队伍。”
鸢桃蹙眉道:“奴婢是主子身边唯一能护着您的人,倘若奴婢走了……”
“无妨。”季楠思朝她点了一下头,“你尽管按我的吩咐去办,尽快回来复命即可。”
“奴婢晓得了。”鸢桃一刻也不敢再耽搁,闪身从窗台离去。
凝霜倒了杯茶水,推到了季楠思的面前。
“您先喝口茶缓缓。”
季楠思摆了摆手,“你去正门官邸附近逛逛,看看能否听闻某些风声。”
皇甫临渊突然煞有其事地让她即刻离开临州,且皇甫临风已经动身离开安城,定是发生了什么需要紧急避险的大事。
这种情境之下,她其实并不想离开。
但为了不让唐冥起疑,惹出其他变故,她还是按照原定行程去行动最为稳当,才能在唐冥不设防的时候,伺机将其制伏。
只能希望临州境内发生的那件大事,她的父亲和苏淮卿能够妥善应对吧。
*
一个多时辰后,季楠思的回程队伍整装待发。
队伍前后各有两列骑兵,在前方护卫的是皇甫临渊的部下,在后方护卫的则是季梁的部下,那些需要押送回丹阳的‘临州乱党’也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整个队伍中共有三辆马车,季楠思将乘坐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另有四名士兵跟车护卫。剩下的两辆马车则由御医和一些杂役乘坐,另外再安放些行李。
刺史府门前,所有人列队等待着。
队伍的最前方,皇甫临渊和季楠思还在叙话。
“回去后将周家的婚事退了,安心等着孤回丹阳。”
实际上,季楠思与周为显连纳彩礼都未行过,说是去退婚事,也就是口头上去说说罢了。
季楠思乖顺地垂着眼睫,“臣女明白。”
皇甫临渊朝一旁使了个眼色,有一人出列上前抱起拳问候,“殿下!”
皇甫临渊看向季楠思,“这是周宁,身手不输齐焰,你将他带在身边,遇上任何事都可使唤他。”
第118章
周宁恭顺地朝季楠思俯下身子,抱拳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护卫国公小姐的安危。”
季楠思点点头,“有劳。”
皇甫临渊眼风一扫,朝周围梭巡了一圈,眯了眯眸子,“孤之前赐你的那个小丫头……似乎不在?”
他问的是鸢桃。
季楠思沉静地答道:“殿下您如此匆忙让臣女启程,臣女尚且还有些话想同父亲说,便写了一封家书,让鸢桃送去。”
“家书让刺史府的人去送便是。”皇甫临渊蹙起眉,“那小丫头身手不错,你本该将她留在身边。”
季楠思:“臣女想要尽快从父亲那收到回信才派鸢桃去的,无妨,她很快就会跟上回程的队伍。”
此言一出,皇甫临渊的面色微变,“时辰不早了,你尽快启程。”
说完,他给周宁递了个眼神。
周宁会意,朝侧边抬起手,“国公小姐,属下护送您上马车。”
季楠思点点头,对皇甫临渊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先行一步,望殿下早日回到丹阳。”
她抬起眸子,眸光锐利一闪,“还请殿下莫要忘了之前的承诺。”
莫要对她的父亲动手。
皇甫临渊颔首,“启程吧。”
季楠思在周宁的指引下登上马车,凝霜紧随其后。
车轮缓缓滚动起来,齐焰没忍住,凑到皇甫临渊的耳边。
“殿下,您就带了这么一位御医,真要让他跟着国公小姐回去吗?”
他眼巴巴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似有不甘,“趁现在还来得及,便让那御医留下吧?”
皇甫临渊摇摇头,“不必。”
“那您也动身离开吧!”齐焰瞪圆了眼,气息急促了几分,“眼下难民营起了疫症,不知何时会蔓延到安城。”
“自古以来,大水之后的疫症最为凶险,就连三皇子殿下都动身撤离了,您身为西丹储君,怎能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
皇甫临渊的视线中,季楠思的车队已经完全消失。
他转过身,顾自踏入府门,对齐焰的话不为所动。
“殿下!”齐焰疾步跟上,“您就听属下一言,即刻离开安城吧!”
“不能回。”皇甫临渊面不改色地提步往前。
至少不能在这时候回。
他已派人快马加鞭传信回丹阳,让父皇组建一支御医队伍,送来临州。
昨晚和三皇弟谈话过后,他若再看不出父皇对临州百姓的态度,那他就在父皇身边白待了那么多年。
父皇不惜借三皇弟的手造成临州水患,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
临州百姓的性命,在父皇眼里,轻易便可割舍。
现下临州起了疫症,哪怕消息传回丹阳,父皇虽会组建御医队伍前来应对疫症,但绝不会加紧将他们送来。
只要疫症没有蔓延出临州,父皇就没什么好着急的。
所以他必须得留下。
他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是父皇亲手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储君。
父皇可以无视惨遭疫症折磨的临州百姓,但绝不会任由他这个储君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
皇甫临渊顿住了步子,“备车。”
齐焰以为殿下是想通了,眸子一亮,“殿下,您决定离开了?”
“不,孤要往南边去。”
齐焰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南边……那不是难民营的方向吗?
他焦急地开口阻拦,“那边的情况尚未明朗,您还是留在刺史府等待消息吧!”
皇甫临渊暗暗瞥过周围的人。
他身边定然有父皇的眼线在时刻跟进他的行踪,他若一直待在安全的地方,父皇不会着急。
眼下他只是留在临州还不够,若想父皇尽快行动,他需要再添一把火。
“那地方季国公去得,那孤也去得。”皇甫临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备车!”
齐焰没有动作。
皇甫临渊睨去一眼,沉声道:“孤念在你忠心耿耿,执意要留在孤的身边,才派了周宁顶了你原本该待的位置。倘若这会儿站在孤身边的是周宁,便没你这么话多。”
齐焰深深感受到了殿下的不悦,艰涩地扯了扯嘴角,“属下……属下……”
“还不去办?”
“属下……领命。”
“还有一事,找人尽快去办。用东宫的信鸽传信给鸢桃,让她万万不可带着季国公的回信去找国公小姐。”
虽说鸢桃去了难民营应当就会发现疫症的严重,也就不会冒着将疫症传给季楠思的风险将回信带过去。
但凡事就怕个万一,万一鸢桃那小丫头的脑子不灵光,死脑筋照季楠思的吩咐行事……
想到这,皇甫临渊道:“优先办信鸽这事。”
“属下领命……”
*
当天晚上,季楠思的车队抵达了安城北边最近的一座城镇。
她在凝霜的搀扶下稳稳来到了地面,转眸时,不经意瞥见了后边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