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敢,不愿用你力所能及的事去抗争,那就闪开,别妨碍我!”
“你放心,我这辈子还有许多事没做,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疫症而死!”
季楠思的眸中闪烁着坚定的锋芒,“只要你肯放我过去,我必定还西丹一个再无疫症的临州!”
皇甫临渊的内心因为她的一番话动荡不已,良久没有答话。
季楠思等不下去了,转身上马,示意青帆和御医直接跟她走。
这一次,皇甫临渊在怔愣中让开了路。
他目送着季楠思飞速策马离去的背影,回味着她方才的话。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吗?
眼下确实有一件事,唯有他能做到。
而且,他早该去做了……
*
进入疫区哨卡前,御医叫停了季楠思和青帆,让他们多蒙上几层面巾。
这位御医也是医者仁心,才愿意趟这趟浑水,季楠思对他很是敬重,最后又提醒了一遍。
“里边情况未知,先生若是跟着进去了便再无回头路了。”
御医笑了笑,“在下还以为国公小姐方才在太子殿下面前言之凿凿放出那种话,是因为信任在下的医术……若是在下现在打退堂鼓,您就不怕会食言吗?”
季楠思一顿,含笑道:“听先生这话,倒像是您对自己的医术有着万分信心。”
御医不置可否,扬起马鞭,第一个冲过了哨卡。季楠思和青帆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这里说是哨卡,但已经分不出半点人力来值守。
季楠思三人畅通无阻地进入疫区,里面的情况似乎没有他们预想的那么糟糕。
没有尸横遍野的情形,也没有百姓们趴伏在地上苟延残喘、动弹不得的场面,甚至……他们行进了许久都没有遇上人。
他们继续往疫区的腹地深入,终于望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你们是谁?”
前方的路被木栅栏围住,一旁有座用木板搭建起来的简易t望塔,上边站着位蒙面少年蹙着眉望来。
季楠思指了指身旁的御医,道:“这位是宫里的御医,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少年眸子一亮,惊喜道:“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他屁颠屁颠地爬下t望塔,挪开木栅栏,示意季楠思等人进去,“快快进来,里面的人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季楠思三人闻言神色一紧,刚刚稍微放松了点的心绪再度凝重起来。
他们在少年的引导下来到了木栅栏另一边的区域。
少年滔滔不绝道:“你们放心,这片区域的人都没染病,多亏了苏大人想到的好办法,及时将病人和正常人给分开,这才使得疫症没有无节制地泛滥。”
“你口中的苏大人现在人在何处?”季楠思抢过话。
少年的神情黯然了下去,没答话。
季楠思抿了抿唇,顾自快步疾走起来。
“季小姐……”青帆心头也挂念着自家主子的安危,但没忘记主子之前让他看顾好季小姐的吩咐,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楠思的身后。
季楠思走过一个又一个被临时搭建起来的白色帐篷,视线在目之所及的每个人脸上匆匆扫过,始终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无论是苏淮卿……还是她父亲。
那少年说,这片区域安置的是没有患病的人,所以说若是在此处找不到苏淮卿和她父亲,就意味着他们两人……
季楠思不敢再往下想,重回那名少年的跟前,“患病的那些人现在在何处?”
少年犹疑道:“小姐看上去不像是大夫,不若还是留在这里,就让大夫一个人进去吧?”
季楠思摇摇头,“没关系,请小兄弟带路吧。”
少年拗不过她,只得作罢,又一次乖乖带路。
他们最终停在了另一处木栅栏前,这道栅栏墙明显修得比方才那道高得多,周围也没有t望塔什么的。
“你们可想好了,这道门只进不出,若是进去了,病没好之前可就出不来了。”
少年忐忑地看向季楠思。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从里面出来过。
季楠思点点头,示意他开门,“开门吧。”
嘎吱声响起,季楠思三人转瞬来到了疫区的腹地,也是患病之人被集中安置的地方。
远处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一群人莫名围在了一起。
季楠思似有所觉,径直朝那个方向冲去。
她拨开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苏淮卿。
他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染红,双眼紧闭,整张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淮卿!”
季楠思的瞳孔猛然一紧,跌坐在了苏淮卿的身边,将浑身染血的他给抱在了怀里……
第123章
季楠思的周围环绕了一圈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巾。
“姑娘……你是谁?”
老者轻咳了几声,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你现在病得还不重,赶紧放开苏大人吧。”
周围人听到老者这话,朝季楠思打量而去,见她面色正常、眼神清亮,身子也不像他们这些染病之人一样无力。
大家不约而同地像老者那样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怕将身上的病气过给季楠思。
有人帮着劝道:“姑娘初来乍到或许不知,苏大人此番病程凶险……你这个距离接触他,不太妥当!”
“是呀,你快退远些,还是让我们来照看他吧。”
季楠思置若罔闻,垂眸紧盯着怀中的苏淮卿,轻轻拍打着他的面颊。
“淮卿……你醒醒!”
大家见她不听劝,纷纷摇头叹息。
青帆和御医姗姗来迟,凑到了季楠思的身边。
御医单膝跪在地上,查看起苏淮卿的状况,青帆将背着的医箱放在了他的脚边。
季楠思让开半个身位,视线在御医和苏淮卿的脸上来回流转。
御医摸着苏淮卿的脉搏,眉头渐渐锁起,眸中闪过惊疑。
“很棘手吗?”季楠思问。
御医蹙着眉没答话,从医箱中取出个小木匣,又从里面拿出一片人参片。
季楠思会意,协助他将人参片放置于苏淮卿的舌根下。
御医收回手,“我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起初看似无碍,尔后又凶险异常……奇怪,奇怪呐!”
季楠思不由将苏淮卿抱得更紧了些,此情此景让她联想到了前世她死前的最后一幕。
当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将苏淮卿给抱在怀中……
一旁的青帆也变了面色,暗暗为主子担忧。
御医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激得周围不少人泛起热泪。
有两名老妇人抱在了一块,抖着哭腔,“苏大人若是也病倒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都怪我们没有及时发现,还以为苏大人身子强健,并未染病……”
一名中年男子指着御医开始骂骂咧咧。
“外边究竟在做什么?这几天送进来的大夫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有人拉着他的袖子往后退,“快别这么说!人家大夫愿意在这时候进来,就是在为咱们赌命了,别说这么狼心狗肺的话……”
中年男子一顿,大概是觉得这话有道理,讪讪住了嘴。
四周还在吵吵闹闹,季楠思的视线始终落在苏淮卿的脸上,留心着他的动静。
突然,苏淮卿的眉心微微拧了拧。
季楠思的眸中一亮,“淮卿?”
她的这声呼唤让周围人噤了声,大家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只见苏淮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眼。
“快看,苏大人醒了!”
“真是太好了!”
苏淮卿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季楠思的脸。
她虽蒙着面巾,但他还是轻易认出了她那双带着泪意的眸子。
“思思……”他茫然地喃喃了一句,抬手想要抚上季楠思的脸颊,却骤然顿住动作。
意识飞速回笼,他恍然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撑起身子想从季楠思的怀中挣开。
“你刚醒,别乱动。”季楠思轻轻用力就压住了他的挣扎,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头一酸。
他以前可是惯常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这是虚弱到了何种地步!
苏淮卿别开脸,咳嗽着吐出人参片,哑然道:“思思……你先放开我,退远些。”
他执意要去捡身旁落在地上的那条被他吐满血的面巾。
季楠思干脆抬手绕到脑后,解开了一层面巾,用其蒙向苏淮卿的半张脸,凑过去想要替他绑好。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淮卿的眼底升起愠怒。
季楠思不为所动,垂眸顾自替他将面巾绑好。
“你不是回丹阳去了吗?为何要回头!”苏淮卿哑着嗓音,“你可知这里现在有多凶险?怎敢直接闯到这里来?”
一时间,四周只剩下苏淮卿的责难声。
大家面面相觑,除了御医和青帆之外,在场的人都再度退远了不少。
原来这小娘子大抵是苏大人的相好,此番来这也大约是为了苏大人……
再没眼色的人,都自觉不再光明正大地偷听这小两口接下来的体己话。
“季楠思……说话!”
季楠思替苏淮卿绑好面巾后猛地松手,任由他的身子朝一侧的地面歪倒而去。
青帆见状连忙上前去扶。
季楠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苏淮卿,冷冷道:“当然是为了我父亲。”
苏淮卿一噎。
青帆在边上看得干着急,暗暗瞪了一眼自家主子。
就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人家季小姐既然都来了,乖乖受着示弱不就好了,这到底是在整哪出?这下好了吧,还把人家给惹急眼了!
他打起圆场,“季小姐,我家主子也是担心您也染上病……”
季楠思的目光如冰刀般扫过苏淮卿,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父亲在哪?”
先前那名老者将他们的话给听明白了,远远问道:“莫非,您是国公小姐?”
此言一出,再度引起了周围人的一阵讨论。
季楠思看向老者,点点头。
老者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抬步上前,激动道:“竟真是国公小姐来了!”
他转念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面露为难,“您……您不该来这的。”
苏淮卿在青帆的搀扶下站起身,接过话,“季叔的状况不太好。”
季楠思眉心一跳,“他在哪?”
苏淮卿沉默了几息,开口道:“我带你过去。”
一旁的御医背上医箱,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他们很快来到一座营帐外,远远看见里边有位大夫在替床上的人诊脉。
季楠思等人步入营帐,那大夫正好收回手,长叹了一口气。
他察觉到余光中出现的几道人影,转头望来,“苏大人?”
苏淮卿微微颔首,“国公爷的情况如何?”
大夫摇摇头,眉宇间尽是忧愁,“怕就是这几日了……”
这话如一道惊雷轰入了季楠思的脑海中,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
只见她的父亲就躺在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原本健康的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
明明上次见面还是五六日前,短短几日,父亲怎就病成了这样?
御医匆忙提步而来,替季梁诊起脉。
初探到脉搏,他不由看了一眼季梁的面容。他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试图更精准地捕捉脉象。
他最终收回手,神色看起来颇为凝重。
“先生觉得……我父亲还剩多少时间?”季楠思的声音有些发颤。
御医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在下也不知。”
“这脉象虚浮无力,似有若无,犹如风中残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季楠思有些脱力,却还是颤着手握住父亲的手。
怎会这样?父亲这一世难道会死在这里,死于疫症?
“我赶到难民营时,季叔就已经病了。”
苏淮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在硬撑。凡事亲力亲为,毫不避着那些重症之人。”
“大约是三日前,季叔吐血不止,就这么病倒了,昏迷不醒。”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季叔。”苏淮卿垂下眼睫,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季楠思眼角噙着泪,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手,没作声。
父亲是头犟驴,他认准想做的事,哪怕是母亲也很难将他劝住。
父亲定是看不得难民营里的百姓们受苦,才这般硬撑着为难自己。
她真的很替父亲不值。
父亲一心为民,前世换来了什么?这一世又换来了什么?
甚至或许会比前世还要少活大半年!
季楠思定了定心神,淡淡道:“先生可否尽力为我父亲拖延时间。”
御医闻言陷入了苦恼,犹疑道:“以国公爷现在的情况,强行拖延时间只是增加他的痛苦,不若还是……”
季楠思笃定道:“先生若有办法,尽管使出来便是。”
御医见她救父心切,也就不再顾左言他,“办法是有,但还需要几味猛药,短时间也无从获取呐!”
先前为季梁看病的那名大夫插话道:“我们这有许多药,都是苏大人让人送进来的,您需要什么?”
御医报出了几个药名。
“有!您说的这几味药我们这都有!”
御医眸中一亮,“当真?那这些呢?”他又报了一串药名。
“有!都有!”
“你且带我去看看!如若真的都有,别说是拖延时间了,或许咱们还可以将治病的药方给试出来!”
两位医者匆匆相伴离去。
青帆听着刚刚的对话,联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情形,惊诧地看向苏淮卿,低声道:“主子……您方才不也吐了很多血之后昏倒在地?”
就和他描述的护国公骤然犯急症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苏淮卿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思思,我给你另外安排一处营帐,季叔毕竟是重症,你还是尽量别待在这吧。”
“没关系,就让我待在这吧。”
“若是连你也染上病……”
季楠思不以为意,“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别劝我了。”
苏淮卿动了动唇,没再吭声。
待了这么些天,他最是清楚这疫症的凶险。思思既然来了这,十有八九会染上病。
只能寄希望于大夫们尽快将治病的药给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