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梨矜深呼吸,请求就在唇齿间来回打转,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缠斗。
一个在高喊。
“告诉他啊,你原本就是为这个来的!”
另一个很平静,叙述着事实。
“说出来就意味着,你将永远失去楚淮晏。”
未曾拥有,谈何失去?
路梨矜想笑自己想太多,但无端地开始心痛如绞。
是哪本书写的来着?
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一个人,初次遇见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楚淮晏音色低沉磁性,回荡在耳畔,带着无尽的温柔,“一个不够的话,两个也不是不行。”
路梨矜的眼底水汽氤氲,十指勾缠着扣紧楚淮晏的腰身,仿佛怕自己松开手,对方就消失不见。
“明天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她问。
楚淮晏温润答,“可以。”
无非医院缴费之类的事情,他根本无所谓,千金买笑而已。
路梨矜嘘气,又继续说,“那你先保证自己不会生气。”
楚淮晏反问道,“你准备做点儿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路梨矜用脑袋蹭了蹭他,不肯回答,像是只撒娇的小动物,让人难以拒绝。
“我尽量。”楚淮晏随性应,他转过身,搂起正在发怔的路梨矜,走向沙发。
小姑娘眼眶泛红,没欺负都有点儿要哭的意思,惹不起,但就想惹。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小巧下颌,逗猫般摩。挲,楚淮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路梨矜,“想我陪你去哪儿?”
路梨矜跪坐在沙发上,勉强与楚淮晏坐姿的高度持平,她张开手臂抱他,把自己埋回温暖的颈窝,喃喃讲,“明天再告诉你。”
起码今天,今天先让我们开心的过下去。
窗外小雪纷纷簌簌,艳阳退避,路梨矜忙着汲取楚淮晏身上的体温,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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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重大转折发生的时刻,往往没有给到谁提示。
正月初六,路梨矜摸黑起了个大早,手写了份地址放在客厅最显眼处。
落笔时手都在发颤,连着写废了许多张。
这场算计里,路梨矜算错了自己会对楚淮晏心动,才至举步维艰。
她描述不出自己以何种心态放下这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也猜不到楚淮晏会不会来。
怎么都好,宁可不要来,她自己解决。
订婚宴在中午,陈扬会去学校寝室接她,留给路梨矜的时间紧卡点儿。
北方的暖气烧得旺盛,寝室里温暖如春,路梨矜没开灯,u盘被插进电脑,她面无表情的给拍到姜琦的每一幕打码,又从抽屉里翻出另个一模一样的u盘捏在掌心。
仁至义尽,再无回头的可能性。
手机响到
第三回,路梨矜才慢吞吞地接起来,听筒那端,陈扬的声音满载喜悦,爽朗地戏谑着,“小懒猫,才醒吗?”
“嗯。”路梨矜闷声回单字。
姜琦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出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水煎包。”
“你们在一起啊?”路梨矜平静问。
陈扬笑着回,“昨天不是跟你说了,顺路先去接姜琦,然后来找你的吗?睡迷糊,忘了?”
食指指腹被拇指指尖掐得泛白生疼,路梨矜“噗呲”笑出了声,讲是自己睡迷糊了,换个衣服,马上下楼。
天蒙蒙亮,冷风擦蹭脸颊,犹如刀割。
路梨矜远远地望见校门口的陈扬跟姜琦,姜琦手里捧了大束的玫瑰花,如果她不出现,路人或许该以为他们俩才是对恋人吧?
手揣进兜中,有一次摸到u盘的边缘,她就那么突兀的想在给两人一次机会,也给她自己。
“你们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路梨矜站定,目光梭巡过姜琦的脸,最后与陈扬对视。
姜琦把花往她手里塞,淡笑着说,“订婚快乐。”
而陈扬则顺着姜琦的话讲下去,“我们以后会幸福快乐的。”
路梨矜粲然一笑,软音道,“那就借两位吉言了。”
订婚的规模比不上婚礼现场大,多是双方亲属聚在一起,吃个便饭即可。
路家人丁稀薄,直系关系好的亲属,也就只有奶奶。
路梨矜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奶奶会跟陈扬订婚这件事。
陈家知道路家这些年变故横生,对路梨矜未给出亲属名单没有微词。
化妆师精心描摹着路梨矜的眉眼,夸赞着她长相精致,三庭五眼的比例,皮肤底子好,给自己省了不少功夫。
“哎,姐姐跟妆很辛苦吧,一场妆多少钱啊?”路梨矜小口咬着奶油面包,含混的打听起行情。
化妆师笑答,“我是跟影楼有合作,一般婚纱照和婚礼都是套餐,影楼拿二,我拿八,对了你的婚纱照也订了我,你不知道吗……”
路梨矜还真不知道。
她不在乎。
“是在等什么人吗?”化妆师注意到路梨矜频繁的看向门口,好奇问。
门外的光仿佛刀剑一样刺了进来。
路梨矜应,“是啊。”
“那找个人帮你问问?”化妆师边说,边用烫过的睫毛夹三段式夹挺睫毛。
路梨矜语气平淡,“不用,他想来自然会来。”
姜琦撑手坐在桌上,迎面看她化妆,笑嘻嘻地问,“谁啊?”
“你不知道。”路梨矜没什么情绪,好在上妆时必须配合化妆师,让人瞧不出端倪。
承包婚庆的公司都有自己的模版套路,酒店外拱门红气球,饭厅外新人立牌。
迈巴赫停在酒店门口,楚淮晏没能看到红气球上关于百年好合的祝福,他拿着纸条,在侍应的引导下找到路梨矜写的“金玉堂”。
门口立牌上的小姑娘笑容璀璨夺目,显得旁边站的男人是如此碍眼。
名利场拼杀多年,他楚淮晏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还真没有。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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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坠的水晶灯悬顶,打出柔软昏黄的光亮,楚淮晏立在指引牌前,眉目宁定的看着路梨矜的照片。
女孩子着了件明黄色的小旗袍,光照得刚好,映衬出恬淡素净的笑意。
这他妈什么新型骗局,大费周章,就为了骗自己个份子钱?
楚淮晏饶有趣味地勾唇,迈步上前,掏出钱夹,大方地捻了半打。
负责迎宾写明的女人笑容满面,“请问,您是忘了带请柬吗?”
“呦,楚少。”爽朗的笑声从背后响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面露喜色,“真巧啊。”
对方有些许脸熟,隐约记得是某次宴会递过名片的商人,楚淮晏颔首,懒得回话。
中年男人大概是这场订婚宴的主家人,很快为楚淮晏处理好了一切,将他安排到了最靠前的酒席位置。
落座者纷纷起身寒暄敬他酒,楚淮晏推诿自己今天不舒服,举了杯茶水代酒便坐下,神色倦怠,使得想套近乎和搭话的人不再好开嗓。
陈家这些年大不如前,不过也算是个不错归宿了,最起码他家孙媳妇儿不至落魄到街头卖唱的地步。
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把玩着打火机,楚淮晏衔根烟,安静地坐在热闹嘈杂里,等路梨矜出现。
他震惊于自己今日的好脾气,又或许是对某人过分娇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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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化妆间,路梨矜的妆容已经完成,化妆师巧手翻覆,正整理着新娘盘发。
“姜琦。”路梨矜低声唤正拿叉子喂她水果的“闺蜜”。
姜琦柔声应,“嗯?怎么了?”
路梨矜黑眸流转,“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姜琦若有所思,旋即甜美说,“祝我们矜矜订婚快乐,要做最幸福的小女孩。”
“除此之外呢?”路梨矜听见心底有什么在叹息,人是感情动物,总是想着补、想再多给对方些机会。
姜琦捡了只红提扔到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讲,“等我百度下祝福语录,我要把全世界的祝福都给到你。”
路梨矜莞尔,制止了她,“不必了。”
“哎?”姜琦茫然。
路梨矜长睫轻颤,缓缓道,“命由己造,福自己求。”
姜琦笑了下,附和说,“都听你的。”
红事讲究个吉日吉时。
订婚宴开始的时间预定在十一点十八分。
开场时会播送一段提前拍摄好的视频,视频最高潮时,陈扬与路梨矜正好走到台中央,开始订婚宴。
策划方原本想要的视频内容大概是新人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但是陈扬跟路梨矜没有过值得拎出来供人观赏二三的过去,最后是抽空拍的一段生活日常。
演习的成分占大头,大概就是普通情侣的某一天。
“我想给视频里加点儿东西,已经加好了,你帮我拿去给前台负责播放的吧。”路梨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包。
姜琦点头,“好。”
她翻了下包,从夹层里摸到只u盘,送去前场。
路梨矜回眸目送姜琦,化妆间的门自动合上,某块石头轰然坠地。
“姐姐见过最狗血的婚礼现场,是什么样的啊?”路梨矜来了兴趣,问给她整理头纱的化妆师。
化妆师乐了,“不瞒你说,我见过抢婚现场,还是新郎弟弟来抢嫂子,场面混乱的吃瓜群众仿佛一只猹。”
“……”强中更有强中手,路梨矜噎住,“那是挺厉害的,我努努力,让你以后也能拿这场订婚宴出去揶揄。”
化妆师还没琢磨出路梨矜的意思,就被她塞了个大红包。
“辛苦了。”路梨矜提裙角起身,往外走。
十一点十六分。
悠扬的轻音乐响起。
十一点十七分。
酒店礼堂灯光熄灭,台上的布幕落下,投影仪开始播放。
楚淮晏指尖星火明暗,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礼台。
订婚策划摄影的运镜水平不错,从波光粼粼的湖面到打在红木地板上的日光,温馨而安静的画幕。
追光灯从礼台两端开始向中间缓慢游弋,白纱长裙的路梨矜跟西装笔挺的陈扬在众人的掌声里,一步步走向彼此。
一切到这里都是很好很好的。
好到楚淮晏在茶水杯里沉了烟头,起身准备离场。
下一瞬原本播放着温馨画面的银幕忽然摇晃,画面切换,滚动在一起的、赤。条条的男女和刺耳的调情声钻入耳廓。
色情画面里的男主角没打码,赫然是陈扬本人,他的脸色铁青,错愕地看着银幕,发出怒吼。
“什么情况?”
“这是陈扬出轨被拍到了?”
“……”
“别乱说,陈老爷子还在呢。”
台下讨论声纷杂不绝,被隐去了面容的另一位主角姜琦捂着自己的嘴,怔忪盯着那画面。
“关掉!给我关掉!”陈扬迅速的反应过来,咆哮着想向往台下冲,妄图亲自去关掉却被一只手死命的拉住。
化妆师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同事的身旁,“不经意”地拔掉了鼠标的插线,又将笔记本三十度角微微合盖。
负责视频播放的人原本想打开关闭,却撞上化妆师的眼神,怯怯收回了手。
这场面明摆着是新娘的报复,管他呢,打工而已,工资反正会照开。
看人出殡哪有嫌殡大的。
路梨矜的目光扫过喧闹的台下,虚空撞上楚淮晏深邃眼底,他站在主桌旁边,身型高大,脊背挺得很直,像是把冲天的利剑,神色是如旧的淡漠,盘着腕骨处的佛珠。
她只望了他一眼,就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和首肯。
“啪。”路梨矜高扬右手,朝着陈扬的左脸重重的扇下去。
原本用于宣誓海誓山盟地扩音器无差别的放大巴掌声,掩盖掉背景音的水声与调情,礼堂中的窃窃私语有片刻的暂停。
“你究竟做过什么?”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路梨矜宛若才回过神来的那个人。
订婚现场遭遇背叛,无法接受,字字珠玑的质问着陈扬。
“我听矜矜说是你爷爷身体快不行了啊,他没事吧?”
陈扬的回答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害,我骗她的,老爷子不知道多康健,他就是喜欢路梨矜,这不,我跟他讲跟路梨矜订婚后,遗嘱都改了,我拿八成呢,稳赚不赔。”
路梨矜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扬,又落下了一个巴掌。
“你够了啊。”陈扬攥住她准备第三次落下的手,怒喝道。
机关算尽,u盘是姜琦拿来替换的,事情暂时数不到她路梨矜头上,只是局面还是没想象中的可控。
播放终于停下,陈家的亲属直接站到门口,张开双臂呈木字状,意欲拦住要走的宾客。
有人扶着陈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司仪三步做两步地跑下台将话筒递过去。
“咳咳咳……”陈老爷子咳嗽不止,佝偻着脊背,被拍着顺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竖子不孝,让大家见笑了,但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
路梨矜蹙眉,绷紧了神经,生怕他说出来什么订婚继续的场面话,台下没有她的亲友,除开楚淮晏外,不会再有人肯替她出头。
这场豪赌。
路梨矜赢定了。
“您等等。”楚淮晏发声,打断了陈老爷子,他的位置很好,再走两步就能站到正中央。
楚淮晏认识的人很少,但认识他的人很多。
诡异的寂静里,众人看着姿态矜贵的青年伸手握住餐桌上的香槟瓶,目光凛巡视了一百八十度,挑眉气定神闲讲,“你们什么毛病啊?都这样了,还想着继续订婚?回家问问你祖宗,这么干合适不?”
路梨矜摔开陈扬的手,注视着楚淮晏。
下一瞬,楚淮晏利落的挥舞香槟瓶子砸向椅背。
巨响、水花喷溅。
“各位,请为我的小梨矜让一条路出来。”楚淮晏语气低沉含笑。
路梨矜几乎是同一时间掀了头纱,提裙角朝楚淮晏飞奔。
这刻大脑放空,什么都无所谓了。
满心满眼都只有楚淮晏,仅此而已。
路梨矜被接住了,栽进木香混合苦艾酒的怀抱里。
耳朵被捂住,议论都隔绝。
厚重的毛呢大衣裹住外露的肩颈。
楚淮晏拦腰公主抱她。
脸埋在温热胸。膛,细嗅着楚淮晏身上的香水味,路梨矜闭着眼,宛若置身于满是松木和广藿香的森林中,火焰蔓延烧过来,点燃了手中结霜的苦艾酒。
“你好好闻啊。”她咬耳跟楚淮晏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