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洗漱的时候,梁圳白率先去洗了个澡。
知雾也打算去洗个澡,可她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服。
她看向梁圳白的方向,多次欲言又止,内心天人交战着。
不换掉衣服躺进被子总感觉不太舒服。
但是酒店的被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干净,不换其实也没事。
相比起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
知雾看了一眼酒店的床。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一侧被她下午睡过了,床单显得有些凌乱,但另一侧还是干净的。
因为这张大床,整个房间的过道都变得非常窄,基本排除了任何一方睡到地上的可能性。
他们晚上只能睡在一起。
她的笔还在稿纸上写着,笔尖流淌的却是一根根乱绪的线条,心思已经放空飘远了。
很快梁圳白洗完从浴室里出来。
他的衣服放在外面,上半身没穿,只系了条长裤,身上还有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顺着小腹清晰的肌肉下淌。
知雾立马别眼背过身去,脸和火烧似的,佯装望着玻璃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小雨。
深夜的酒店、雨滴声、调暗了的昏黄台灯,从浴室里蒸腾出的水汽。
一切的一切。
都将彼此的气氛拉入了一个暧昧的距离。
梁圳白在行李箱里随便拿了件衣服套上,回头见知雾仍坐着一动不动,连背影都透着股不安。
他无奈轻扯唇角,干脆将自己那件挑选了半天、棉质且簇新的套头白T叠好放到了浴室的盥洗台上。
“我好了。”他提醒。
话音刚落,知雾立马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她过了挺久才洗好出来,发尾浸着股潮,皮肤被水汽衬得更白了。
那件男款的T恤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下摆几乎遮到了膝盖的上方,像是条睡裙。
梁圳白盯着她,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她比梁圳白更快一步地拉着被子睡下来,背对着这侧躺着,只留下一个纤细绷直的后背。
床铺会将任何一方传来的动静都无限放大,沐浴露的香气、浅淡的呼吸,就连被子的摩擦声也清晰可闻。
知雾甚至不敢胡乱翻动,假装自己只是张薄薄的纸片,蜷缩在床边的角落一隅。
他们之间留了巨大的空间,宽的能再躺下一个人。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这个姿势维持得实在是有些辛苦,知雾无意识翻了个身。
腿不小心碰到了梁圳白的。
好不礼貌!
她本就睡得朦朦胧胧的脑子瞬间清醒了,飞速地缩回来,心跳打鼓,计划着要不再转回去。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一条滚烫的手臂忽然伸过来,压制住了她的腰身和她所有的小动作。
梁圳白刚睡醒的嗓音发哑,透着股困倦哼笑:“这么谨慎,你是猫吗?”
知雾连呼吸都被吓没了,缓缓侧过头,看着枕头另一侧的梁圳白的脸。
他向着她这边侧身,闭着眼睛,分不清刚刚那句究竟是对着她说的还是梦呓。
天色才刚刚破晓,房间里没开灯格外的暗,柔化了他清冷的面部轮廓,显得眼下的那颗小痣更加清晰了。
很少见到梁圳白这么软和的一面,所有的锋利和距离感都被收敛,只余下晨间懒洋洋的倦,难得整个人毫不设防。
知雾轻之又轻地抬起放在枕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前,指尖已经触到了他习惯性拧着的眉心。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热感令梁圳白的眉心稍稍动了一下,她飞快地惊醒过来收手。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失眠。
知雾白天睡了很久,刚刚又睡了半夜,现在毫无睡意。
但梁圳白的手臂沉沉地压在她这里,令她挣脱不了,只能仰面乖乖躺着。
耳边是梁圳白的呼吸声,他好像睡得深了,已经没什么意识。
知雾敏锐地察觉到他有点睡不好,额上出汗了,冷感下压的眼皮总是在不安稳地动。
好像是做了噩梦。
高中的时候梁圳白就总是做噩梦。
知雾要去办公室拿课时作业时,会经过他们班。
他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周围人都在喧哗打闹的时候,将手防备地搭在后颈,安静地睡着。
也不知道他每天晚上究竟去做了什么,好像从来都是那副睡不够的样子,偏偏每次考试却还是第一名,总惹得有些人心里不痛快。
有认识的人打招呼叫了知雾一声,她的脚步自动缓下来,有了几秒钟的停留。
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打闹时不慎推了他一把,梁圳白从梦里惊醒,眼皮的褶很深,目光很戾,脸上还残余着对梦的惊悸。
知雾不知道他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害怕成那样,也一直没机会开口问过。
而现在,梁圳白好像在做着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的梦。
窗外闪过一道闷闷的雷,雨水下得更密集了,淅沥地在耳边响,仿佛要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知雾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连搭在她身上的手臂都克制不住地紧绷轻颤,忍不住侧目担忧地看过去。
“梁圳白?”她细柔的呼唤声被雨声吞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知雾只好主动伸手回抱住了他,长长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指尖,两个人的身体距离贴得很近,体温交织,像是在彼此依偎。
她温暖的手心下,是他柔软的发尾。
梁圳白将脑袋深深埋入她的颈窝,无预兆地将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牢牢抓住什么。
知雾有些不适地蹙眉,但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轻拍着他的后背。
仿佛在一遍遍告诉他。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
第27章 Contract 27
Contract 27
知雾最后是跟着学校竞赛的公车回校的。
梁圳白的指导老师抱着臂坐在他们俩隔壁一个的座位,时不时偷偷瞥眼过来。
目光看得知雾如芒在背,像个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小学生一样,不自觉挺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回到办公室销假的时候,导员边签名边开玩笑:“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知雾不解抬眼。
“前两天他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还要走了你家里的地址。”
上誉谁不知道梁圳白这号名头响亮的人物,就连老师也不可避免地八卦了一下:“你们没分手吧?”
听到这话,知雾又想起昨天打开手机时,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的行踪,却只有梁圳白真的付诸行动在找她。
倒也不是其他人就是虚情假意。
只是他的偏爱格外醒目,叫人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她摇了摇头否认,笑道:“没有,谢谢关心,老师。”
销完假回寝,几个舍友都在宿舍,围着对她嘘寒问暖的。
知雾来前就找好了借口,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两句,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有个舍友有些支吾地开口。
“那个……知雾,昨天有个隔壁寝室的女生参加活动,找我紧急借白外套,你也知道我柜子里就比较花花绿绿的,没有这种素色的衣服。”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请假了,给你发了消息你也没回,就从你那拿了件借给她,对不起啊。”
知雾的衣服多是整个宿舍公认的,她的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没穿超过三次,下学期又运了一批新的来。
平时宿舍的人要借她衣服,她也很大方,穿着合适的话,甚至会直接送出去。
知雾听完她的话,打开衣柜草草看了一眼,发现少掉的那件恰好是她最近穿得最多的。
她本身并不在意衣服被借走,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妙的事。
知雾从座位上起身,问:“衣服借给谁了?”
“隔壁中文系二班的柯绿夏,她说她参加街舞社商演,大家都要穿白外套,她不能不统一,借了好几个宿舍了。”
“好耳熟的名字啊,”另一个舍友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参与话题,“她是不是以前追过董董的男朋友。”
“谁啊?”又一个人加入进来。
“柯绿夏啊,她当初大一的时候追梁圳白多夸张,几乎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她们都知道的事,知雾当然也知道。
大一的时候,或者更具体一点,在大一军训的时候,柯绿夏夜训时因为长得漂亮被教官拉上去表演才艺。
她有着一副天生很优越的嗓音,也有着随时随地都在台上闪闪发亮的资本。现场唱起情歌的调子虽然不太稳,但是十分有感染力,底下几乎所有的手机都开着闪光灯为她应援。
知雾当时因为体质弱被额外免训了,晚上的时候坐在学校操场门口,风吹着她柔软的纱质白裙,她很安静地旁观。
学生时代似乎总不缺这样耀眼大方的女孩,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知雾歪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底下几名的朋友对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应援,忍不住也生出点艳羡的情绪。
唱完歌,柯绿夏拿着自己的吉他站在绿坪草地里深深地鞠了个躬,举着话筒小声补了一句:“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整个年级的人都在大声起哄,掀起了一阵音浪。
柯绿夏嗓音在这片喧闹中重新响起,变得羞涩柔缓,缓慢弹唱的是那首水星记,唱到“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有多久才能和你接近”时,她淡笑着望向了某个方向。
知雾顺着她明亮动人的视线,望见了一张掩在人群中也再熟悉不过的冷峻面容,心头有一瞬踩空,忽然“咯噔”了一声。
军训结束那场倒追却继续愈演愈烈,一度闹得全校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梁圳白要被柯绿夏拿下了。
知雾在那段时间果断屏蔽了所有和梁圳白有关的消息,蜷缩进闭塞的龟壳里,将自己投入到了无休止的学习当中。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探问柯绿夏的结果究竟如何,直到现在,才被好心给了个答案。
“追了这么久有什么用?梁圳白这个人,心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简直比石头还硬。”
“怎么说话呢?我们董董不是把人拿下了?”
舍友的语气真挚而无奈:“知雾,我知道你谈着恋爱呢我说这些话扫兴,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了。当初柯绿夏为他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是块冰也该捂化了。可偏偏他是梁圳白,比机器都要理智,和谁都不会长远的。”
“高岭之花终究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还是别靠太近了。”
知雾很想回一句不是的,他只是比其他人对待感情更慎重一些而已。
但一想到自己和梁圳白定下的短期合约,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得和大家宣告分手,即将出口的话瞬间没有了任何信服力。
知雾偏开脸,沉默而无力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
因为外出竞赛和庞哥请的假还没用完,难得腾得出空闲时间,梁圳白被心血来潮想要开展增肌计划的解正浩拉出门夜跑锻炼。
自从上次因为项链的事闹了矛盾后,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约着一块出门了。
直到今天解正浩出门时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一块,两人间的气氛才算有些缓解。
“我那时候也不是故意排斥董知雾,只是作为你的兄弟,总得为你多考虑一些。”
“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就祝福吧。”
解正浩梗着脖子目视前方,艰难吐字。
梁圳白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淡淡勾唇回了句:“谢谢。”
“哎,好巧。那人的衣服好眼熟,是不是董知雾啊?”解正浩眯着眼睛,忽然指着前方一个女生开口。
梁圳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是个和知雾穿了同款衣服、背影有些相似的女生而已。
正要出声否认,却见解正浩已经大步追了上去,自作主张地拍了拍人家的后背:“嫂子?”
没想到转过来的是一张漂亮但是完全不一样的脸。
柯绿夏满目疑惑地问:“你有事吗?”
虽是这么问,目光却忍不住越过他,投向了后面黑色外套气息冷淡的梁圳白,和钉子似的瞬间不动了。
解正浩看清脸的那刻才发现自己闹出个乌龙,连忙尴尬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柯绿夏没搭理他,反而定定抬眼和梁圳白道:“好久不见。”
梁圳白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当然也没有叙旧的打算,平静地迈步越过她。
“你新谈的女朋友,是长得很像我吗?”
就在他们马上擦肩时,她忽然说。
“不然的话,你的朋友又怎么会认错人?”
梁圳白侧身,压着眉眼莫名乜她一眼:“你想多了。”
他和往常一样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令柯绿夏的舌尖发苦。
她不由自主地眼眶微红抓住他的袖口,忍不住还是问出了一句极为掉价的、埋藏在心底快烂了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你有多喜欢我是你的事,不管投入了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在我眼里一样都是自我感动,”梁圳白拒绝的语气清醒又残忍,“我很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也没有义务要回应你同等的情绪价值,这是道德绑架。”
“所以别向我要求回馈,没有任何意义。”
知雾就站在两人不远处,正好将这话听了个正着,脸色微白。
她的步速变得慢了下来,原本亲耳听到梁圳白这么明确地拒绝别的女生,她应该高兴的。
可他的那句“自我感动”反复回荡在她的耳畔,令她的心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一直以来对着他“自我感动”的人,又何止面前的柯绿夏一个。
“好啊,我是没有意义,”柯绿夏狠狠擦了一把止不住掉落的眼泪,冷然笑了,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张纸,“那么,你为了还债和别人假装情侣的事,难道就有意义了吗?”
梁圳白微微拧起眉。
知雾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心中暗道声不妙。
她就是想起来借出去的这件衣服的兜里,还放着梁圳白当初给她打的那张欠条,这才追出来的。
没想到迟了一步,不仅被柯绿夏看见了,还被她猜中了两人的大概关系。
“是不是有钱就能让你放弃尊严?”柯绿夏不甘心地一步步逼近他,计较道,“就能让你抛掉这份清高冷淡?”
“我要是和她一样借你四千块,那么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不会!”
“不会。”
一前一后响起的两道声音,一道清晰温柔,一道沉稳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