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眼里的执拗,沈爷爷叹息了一声,“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紧要的,沈家只会有你一个小姐。感情不是最紧要的东西,能握在手上的筹码才是。”
即使早有准备,但真相摊开,令人难以接受的感觉却不会减淡。
用一句戏谑的话来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你的名字,是你奶奶给你取的。瓷,质硬而生冷,温从水,却取温暖之意。你奶奶带了你六年,我带了你十年,姥姥姥爷虽然没有和你一起生活过,却也把你放在心上挂念十几年。”
楠城的小孩出生后,有些家长会给孩子带上手镯。寓意着平安,健康,也是长辈的一种期待和疼爱。
沈温瓷晓事起,她就一直都有带玉镯。
后来上了初中,有一次上体育课练排球,一下子那个球飞过来反应不及,用手挡了一下,把玉镯碰碎了。
玉镯碎成了好几段,断口锋利,在她的手腕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出了很多血。
以为是哪个血管被扎破了,急匆匆去校医室包扎,校医问起伤势时,旁边的时穗还很惊讶,她的镯子居然戴了这么久。
当时沈温瓷说是奶奶给她戴的,时穗还说了句你家人好疼你。
现在回想起来,她虽然身世狗血,但从来不缺爱。
爸爸哥哥顾不上她,是爷爷领着她爬那z大的教学楼,每天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初三那年偷偷跑去参加宋栾树的毕业典礼,也是爷爷替她兜底挨骂。
平日在哪都呼风唤雨的神气小老头,在她班主任面前弯下脊梁低头认错,说自己监管不周。
沈温瓷鼻尖一酸,“爷爷……”
眼泪啪嗒流了下来,咬着下唇,敛眸抽泣,像一只流浪的小动物,软弱又可怜。
“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沈爷爷敲了敲烟斗,撂下,像招小狗似的,“十几岁人了,怎么还相信爷爷会不要你的傻话,过来。”
宋栾树进来时,就看见沈温瓷蹲在沈爷爷的椅子腿边,低着头在地上画圈,沈爷爷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手落在她的头顶,缓缓地拍着。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也没有狗血的亲情破裂,有的只是溺宠,和对眼前这个爱哭鬼的无奈。
这个在爷爷口中阴险狡诈不近人情的沈老,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抚着她,细心而周到。
“沈爷爷。”
“嗯?”爷爷睁开眼,“来了,随便坐吧,坐这里也行,像两个狮子。”
爷爷抬眼,指了指自己另一条椅子腿。
宋栾树:“……”
傍晚,太阳拉扯着天空的衣摆,迟迟不肯走。
沈爷爷要亲自下厨,前院的串珠生意扔给了沈温瓷。
小厨房里。
沈爷爷指挥宋栾树把切好的香菇木耳棱角塞进鸡肚子里,再浇了一圈酱油蚝油,按摩腌制后,用荷叶把鸡包起来。
那荷叶脆生生的,宋栾树一扎绳就裂开了。
沈爷爷嫌弃的接了过去,随口问:“你怎么招她了?”
不等他回答,沈爷爷紧急避险般摇头,“你别指望我说情,我不会站在你那边的。”
沈爷爷可还记得两人初二那次吵架的事情,俩小孩冷战闹到姜家姥爷家去了,事后姜家姥爷还特地打电话给他,问他怎么娇娇软软的小女娃被他教成了冷面小菩萨。
宋栾树:“……”
沈爷爷三下五除二包好荷叶,又把鸡扔回给他,“再包一层锡纸。”
宋栾树乖乖接过。
那副乖巧模样,似乎并不像听闻中那样倨傲心机,但沈爷爷可不会被表象迷惑。
看戏就坐后排,看不清戏却看得清看戏的人,老爷子冷下眼眸,“你带她来做什么?”
“既然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那她有权知道。”
“是她想知道,还是你想知道?”
“这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吧。”
“当然有区别。”
宋栾树怕问不出结果,想了想,说:“或许,都需要一个交代。”
“你第一次来残荷斋的时候,应该就有答案了,又何苦带她来这一趟。”
临近夜晚了,未燃尽的残云,犹如泼酒的甘醇红,晚霞即将褪去,早月早已高高挂起。
后院光影绰绰,一个脚步踏进来,听见了说话声停在了门口,不一会儿,又安安静静的退出,宛如那醇红的晚霞。
阿伯正在给小姑娘找珠子,注意到回来的沈温瓷,发现原本要拿绿豆糕的人却两手空空的出来。
“没找到吗?在厨房那个木质橱柜里。”
她摇摇头,“还是不吃了,吃多了糕点,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现在这个时候客人也渐渐离开,阿伯把最后一波客人交给了她,“我去厨房帮帮忙,你可以吗?”
这店里的珠子不是普通珠子,都是有些年头和讲究的,好在沈温瓷平时也爱研究些老物件,多少也知道些,能应付过去。
她点头,接过阿伯手里的木盒子。
留到最后的是一个男生,沈温瓷等他挑珠子的间隙,回想起刚刚听见的话。
宋栾树早就知道苏云意的存在,也就是说他比自己更早知道她的身份。
他带她来找爷爷,并不是喜欢她,而是要她认清自己。
在他眼里,她不止自作多情,还自不量力。
难怪宋栾树说她把他当成挡箭牌。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只是逢场作戏,他从来不打算把自己搭进去。宋沈联姻更是笑话。是她自己沉醉那片刻产生的动摇,就像命运玩消失一样轻轻的推了一下,被玩弄了一番。
一想到自己像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沈温瓷都唾弃自己。
她立在柜台后,身段儿纤弱又苗条,眉目婉约秀丽。
“姐姐,我选好了,能帮我看看吗?”那个男生喊她。
沈温瓷闻声,嘴角噙着浅浅笑容,眼底寒露,矛盾得如同平静的深潭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她挑拣出两个珠子,“这两个不能放在一起,材质不同可能会损坏。你几几年的?”
“啊?”男生愣了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买个手串还要报年龄,还是说:“我09年的,属牛。”
“那是得叫姐姐。”沈温瓷笑了笑,指着他挑的两个大珠子,“这两个也得换,跟你属相相克。”
“搭配个链子还那么封建。”
“挡你财运。”
“哇,姐姐,尊嘟假嘟?那快换换!”
男生又埋头挑了其他的珠子,正在串绳,这时门口出现了丑陋的面具男人,个子很高,大概一米九左右,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装,勾勒出了他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
“既白哥?你来找我了吗?”那男生一见面君男,秒变阳光小狗。
“你逛到九点自己回去。”面君男说。
“啊?那你去哪?”
“跟虞流苏约会。”面君男头也不回走了
。
阳光小狗收回阳光,嫌弃的撇了撇嘴,嘀嘀咕咕。
“姐姐,我这个串能长一点,既当项链又当手链吗?”
沈温瓷又给他找了另一个盒子,“这些才珠子可以。”
夜晚降临时,屋里安静,但街上喧哗。
店内只点了两人头顶那盏灯,灯光照在头顶,沈温瓷最后给他试了试戴在脖子上的长度,某个角度看十分亲密。
“沈温瓷!”
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沈温瓷刚要打结的绳子都差点没抓稳,还是阳光小狗眼明手快,嘴里哎呀哎哟的稳住了她的手。
沈温瓷侧视过去,是宋栾树一脸怒气的脸庞,他的目光是由下而上的,望过来时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不知道在气什么。
她看见他才一肚子火呢。
“没事,”她对阳光小狗说,“在这打个结就好。”
气氛有些诡异。
宋栾树眼底结了一层寒霜,几分钟后,阳光小狗拎着装好的手串离开,他才走过来,猛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让一让。”沈温瓷冷眸。
宋栾树忽地冷笑一声,“你卸磨杀驴的有点快了吧。”
沈温瓷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淡声:“四个小时,不快。”
-
晚饭吃得很撑,因为沈爷爷动筷子最多。
两个小孩的脸跟茅坑石头似的,一个臭,一个硬,沈爷爷年纪大了不想找麻烦,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夹菜给他们。
只是夹菜也是个体力活。
这个夹了鸡翅,那个也要有;这个添了个蘸料,那个也得添;这个汤是三勺的,那个也得舀满满三勺。
一顿饭下来,沈爷爷累得够呛,那俩倒霉孩子也吃得够呛。
静夜沉沉,月亮昏晕,星光稀疏。
沈老正在后院乘凉,问旁边人:“你怎么不出去逛逛?”
“她不想看见我。”
“谁说让你们一起出去了,我说你自己去逛。”
“……不了。”
沈爷爷悠闲的躺在藤椅里,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手里摇着扇子,慢悠悠道:“我和你爷爷是死对头,你爷爷总想看我摔跟头,你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可是小子,有些事是不能靠心机的。”
宋栾树无言,望着天空寥寥无几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应该听说过吧,宋沈联姻的事儿。你怎么看?”
“不用说,”宋栾树顿了顿,“沈爷爷应该看我在做什么。”
闻言,沈老忽然发笑,“你那个爷爷也不是什么好鸟,连自己孙子都坑。”
宋栾树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爷爷摆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扇子轻落在他的肩上:“说少年你印堂发黑,近来恐怕要大祸临头。”
“……”
第28章
白天人烟稀少的小商业街,到了夜晚才火热起来。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小商贩热情叫卖,沈温瓷还发现了那家买面具的店。
树木静悄,月光洒在小河面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银,在黑夜里发亮。
沈温瓷接了个楠城的电话。
“沈二,少龙的近况查到了。他并没有跟着霍望远,而是在一家私人医院养伤。”
“养伤?”
“在你跟着宋大少回小洋楼之后,他开着你的车离开,在市中心出了场车祸。”
沈温瓷沉吟不语。
“再往下查,就查不到了。”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沈温瓷陷入了沉思。
所以宋栾树是事先察觉到什么危险,才不让她回山越居的,所以才一直说服自己去锦州去京城。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还是说谁要害她都不重要,她的身世才是他最在意的,姜家对她的态度、她这个假千金还有没有价值才最重要。
她咬唇,自嘲般扯出一抹笑,神思懒怠,实在是累极了。
你把夕阳下的光影当cursh,人家看你两眼空空当傻子。
好不容易动了心成了负累,那不要也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眼底分明噙着点点泪花,可脸上挂着决绝又脆弱的倔强,勾绘出冷清的自爱。
那点泪随着晚风,慢慢蒸发在空气。
第二天下午,两人就被沈老拎着包赶了出来。
那俩小孩吵架太难顶了,阿瓷那张脸冷得像深冬的冻梨那样硬,宋家那个小哑巴又不会说话哄人,看得老爷子就闹心。
最重要的是,残荷斋的人本来就多,他们俩往那一坐,跟蜂王出巢似的,那些来看热闹的男的女的一窝一窝的来。
生意火爆,累死老头。
“阿瓷,回去拜访一下你宋爷爷,顺带把这缸咸菜捎给他。”
沈温瓷捏着鼻子:“哦。”
一路上,沈温瓷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和他说话,在车上睡了一路。
下午出发,到达京城也快晚上七点了,夏天日长,天色没有完全暗下去,弯弯的月牙早已挂在天际。
醒来时车停在姜家别墅门口,身上盖着个外套,车上也没人。
她微蹙着眉,缓神片刻,这时车门被打开,宋栾树坐了进来。
他看了眼她的脸,递了瓶拧开的水,“头疼吗?”
圆脸杏眼,眉眼冷峭,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垂眸时可以看见又浓又长的睫毛,她嘴唇轻抿的时候,整张脸看起来都是清冷漠然的样子。
她摇头,“太晚了,就不请你进去了。”
宋栾树拿她的漠然没有办法,他最怕她这样。
见她要走,宋栾树只能说:“那缸咸菜……”
“我明天带过去。”
“你明天要来宋家?”
沈温瓷一向很听话,爷爷吩咐,她怎么样都得去一趟。
她微微点头。
“那我明天来接你。”
“不必。我不至于差司机。”
“……”
沈温瓷见他无言,开门要走,宋栾树突然拽住了她,“我那天不是这个意思……”
“放手,趁我还没生气。”
“……”
沈温瓷和宋爷爷,在她还没去楠城之前,很熟悉。熟悉到她第一次学说话叫爷爷,就是在宋爷爷的跟前喊的。
那一年除夕,宋家两个儿子都不在,只有宋爷爷和宋栾树爷俩儿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