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烫的汤汁不断翻滚,带起一片热气腾腾。
几人边吃边擦汗。
景黎吃得满嘴流油,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谁出的主意啊,大夏天吃涮锅,有毛病吧!”
闻钊挥舞着筷子,不忘回应:“有病,你别吃,滚粗!”
景黎在滚和肉之间,终究舍不得亏待自己的胃,“我也有病!”
他被烫得咬牙切齿,还不忘挑起话题:“沈二,你那个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沈温瓷一早被宋栾树喂饱了,拿着手机正在看,“你说时穗吗?她追星去了。”
景黎看看她,又看看闻钊,又问:“她喜欢哪个明星?”
沈温瓷笑了笑,对这种套话游刃有余:“长得好看的都喜欢吧。”
第二天,沈温瓷踏上了找爷爷的旅途。
阿嬷特意早起,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沈温瓷这几天过得太奢侈,胃口被养刁了,被阿嬷和舅妈念叨了半天才硬塞进去一个奶黄包。
一边塞,一边在心里对每一道早饭菜都进行了全面的点评,如果盘中的食物有感知的话,大概羞愧得想要一头撞死。
可是到了中午,感到羞愧得要撞死的却成了她。
爷爷给的地址,是一个正规的道观。位置有些偏僻,但胜在静谧舒适。道观靠着一座山,上山的小路都被规划过,沈温瓷顺着铺好的一路爬到了山顶。
登顶那一刻,沈温瓷踩着那三厘米的粗跟都在颤抖。
道观清静,两人照着道观规矩上完香,却被告知爷爷并不在这里。
不过,道观里的人倒是指了条明路。
沈温瓷望着下山那望不到尽头的石阶,陷入了沉默。
从道观出来,没走两步,她摇摇头叹息:“我走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什么原因,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微微泛红,那豆大的汗珠顺着耳鬓留下来,额前一些碎发都沾湿了些。
宋栾树看了眼四周,也没有休息的凉亭,阶梯上有小沙粒也不干净。
片刻后,他在她面前蹲下,眉头紧拧,望着她催促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能走。”
“快点。”
她摆手,往后退了两步。
宋栾树冷不丁拉着她的手,二话不说往肩上一放,沈温瓷还没反应过来就顺势趴在了他的背上。
“逞强下去不舒服,不还是得我照顾你。”
“……”
拒绝无果,而且她真的累了,乖乖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宋栾树背着她站了起来,依旧沉稳迈着步,沈温瓷却感觉到他身上透出的丝丝热气。
他身姿挺拔,肩背有种清瘦的力量感。
出乎意料的很有安全感。
沈温瓷收紧了搂住他的手臂,小声叮嘱道:“你小心点,走慢一些,累了跟我说,我可以自己走。”
“还学会关心人了。”他笑,把她往上颠了颠,吓得她赶紧抱住他的脖子。
“我怕你把我摔了。”
“……”
身体软软的,嘴巴硬硬的。
深呼吸两口,还是稳住了情绪。
脚低踩着小石子,两人都不说话,四周的各种声音被放大,树叶沙沙作响。
沈温瓷抬眸,只见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投在眼前人近在咫尺的侧脸。
今天穿的假两件,上衣是美式棒球服宽松的版型,他的衣服领口似乎都汗湿了。
沈温瓷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
“你热不热?”她明知故问。
“热又怎么样?”
“热了?我帮你脱衣服。”说着,上手松开他的衣领扣,用手当小扇子给他扇风。
“……”
聊胜于无吧,虽然她这样乱动反而加重他的负担,可他也没拒绝。
沈温瓷扇了几十下,忽然被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把他的衣领扯到一遍。
“原来你这里有颗痣诶。”
说话时,微凉的指腹下一声摩挲着,转眼间,又响起了一个惊奇的声音:“它会变红诶。”
他很少近人,像这样的触碰还是第一次,而这种令人陌生的感觉让他微微一怔。
耳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她调谑:“你心跳好快。”
“你再乱摸,我就把你扔下去。”声音泛凉,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沈温瓷笑了笑,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宋栾树,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去找爷爷?”
“不确定因素太多,你能安心吗?一个星期发烧两次很舒服?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豆腐做的,身体差成这样。”
沈温瓷一听,不乐意了,小声嘀咕:“我不舒服又不是因为这个......”
宋栾树耳朵一阵热气,“你在我耳边当蜜蜂?嗡嗡什么?”
“……”
“你不觉得我如果得到答案,会更安心不了吗?”她微仰起头,声音就覆在耳边,深深的感慨似乎是来自肺腑之言。
宋栾树顿了顿,“不会的,你爷爷、爸爸和哥哥都很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了片刻。
停了下来。
“沈温瓷,不要每次察觉不安就把我当挡箭牌。”
“……”
长久的沉默。
周遭寂静,心却静不下来。
人世间独一行,情诗付火三千响,对于沈温瓷来说,感情可能是一种刹那间的慌神,片刻的心在摇颤。
无妨,无妨。
反正她很快会回过神走自己的路循自己的道,像午后一截短短的雨,或者睡醒后越来越淡的梦。
沈温瓷帮他引见姜家,他带她见一面爷爷,原来自己的真心不重要,他眼里只有筹码。
第二次,自作多情,那不提也罢。
-
山下的路并不比山上好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盘绕,索性路上人少,大概走了十分钟,两人在一条小商业街的尽头,找到了沈老爷子。
古朴简陋的门匾上,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残荷斋。
商业街附近的商户不多,有些烂大街的小吃摊,生意不至于惨淡,但远比不上这家叫残荷斋的地方。
从大门进去,穿过小院还有一扇门,小院支起了遮阳伞,有几个女生在低头串珠子。
进了里面那扇门,才发现里面人满为患。
乌泱泱都是挑珠子的小姑娘,而柜台里边,是一个穿着冰丝唐装的白发老头,正像个江湖骗子似的绘声绘色的在给人讲五行八卦。
她往里挤了挤,“爷爷!”
她前边是个穿汉服的小姐姐,梳着高高的的发髻,饰品华丽,像唐朝仕女图。
被人往前一挤,唯恐自己的头上的饰品掉落,慌忙道:“你挤什么啊,把我头发都挤乱了,有没有素质啊,不知道排队吗?”
沈温瓷低声道歉:“抱歉,我着急找爷爷。”
“谁不着急啊。你以为你是爷爷的亲孙女吗?就算是亲孙女来了也得排队。”
沈温瓷闻言,一怔愣,下一秒红了眼眶。
女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诶,你别哭啊!我又没怎么着你,哭给谁看啊!”
这时,柜台边都老爷爷望过来,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滑下来,一抬眸,眼里闪过不敢置信。
他试探喊了句:“阿瓷?”
“爷爷!”沈温瓷站在原地,撇嘴哑声喊。
沈爷爷推开柜门出来,带着她上了后院,后院不大,墙角种了颗芭蕉,中间摆着一张茶台。
沈爷爷看着她通红的脸,也不泡茶,直接给她倒杯凉白开。
他抽了张纸帮她擦额头上的汗,“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跟谁一起来的?”
一大杯的水被她喝了半杯,才缓过神回答:“您不是说您在道观静修,让我不要打扰您吗?你为什么在这里教小姑娘串珠子!我还爬了好久的阶梯上去道观,结果没找到你,又灰溜溜下来。我脚都要走断了……”
角落摆着一台老式的风扇,风力强劲,沈爷爷怕她身体受不住,在旁边给她摇扇子。
他手中的折扇是临摹《行书三札卷》,大概讲的是友人之间的书信问候,笔迹英标劲骨,可见用笔功力纯熟。
但沈温瓷并不知道这是谁人所赠,能让爷爷从不离手。
沈爷爷笑呵呵听着她抱怨,安抚道:“那你坐下歇会儿。我那山上太热了,下来凉快一点,我不知道你要来,害你白跑一趟怪爷爷。高考分数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啊。”
沈温瓷喝着茶,点头,“想上的学校都能报。”
老爷子一听,喜笑颜开,直夸他的孙孙了不起,而后连忙起身让人准备晚餐要丰富些,好好犒劳她。
照顾爷爷起居的是个阿伯,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十分和善憨厚。
“好好好,我去买菜,小瓷有什么忌口吗?还有没有其他小伙伴过来?”
她摇摇头,“可能还有一个……”
阿伯唇边翘了翘,“是不是站在门外的那个俊逸贵气的男生?”
沈温瓷咬唇,不做声,倒是沈爷爷一听,皱起眉头,“宋栾树又来了?”
沈温瓷眼眸一转,“他陪我过来的。”
“那怎么不进来?”
“……不熟。”
沈爷爷顿了顿,笑骂了句小冤家,便招手让大伯去把人叫进来。
沈爷爷不知想起什么,缓缓踱步到厨房,手里多了一盘糕点。
“阿瓷饿了吧,试试这茯苓糕,桂花味的,隔壁黄大妈的手艺不比咱们那的大厨差。”
沈温瓷看着劝自己吃糕点的老人,看看看着视线忽然就模糊了。
爷爷的身躯依旧伟岸,腰背依旧挺直,脚步却日渐沉重,抬头望来时,额头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头发愈发斑白。
她十八岁,他却老了。
以一种无法察觉的速度正在远离她。
“爷爷……”
爷爷正往烟斗里塞烟草,头也不抬,“嗯?”
人不能在吃东西的时候哭,那个眼泪啊,忍不住流出来还好,要是忍住了,泪就顺着食道吞进了肚子里,一肚子无法消化的苦楚心酸。
“怎么了?”爷爷半天不见她的下文,抬头看她。
她咽下眼泪,“这糕点硬的。”
说着,她拿着茯苓糕往桌上敲了敲,邦邦两声。
沈爷爷:“……”
“这金贵孩子,”爷爷嫌弃的收回目光,动作娴熟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我年轻的时候出任务,吃的……”
沈温瓷立马接上:“吃的都是番薯淘米水,那玩意后来是用来喂猪的,老子照样吃,一样活到七十八。”
沈爷爷:“……倒霉孩子,你也就让人稀罕五分钟,多一秒都讨人嫌。”
沈温瓷笑。
“暑假有没有去看看你姥姥姥爷?”
“今天就是从那来的。”
“你姥姥姥爷身体还好吧?”
“一切安好。”
“事父尽孝敬,事君贵端贞。做小辈的,也不要求你事必躬亲,但过年过节闲暇时要多联系,多问候。”
“我会的。”
沈爷爷状似闲聊,但沈温瓷知道真正的对话将要开始,心里兵荒马乱般,明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慌乱。
“爷爷,前段时间大伯母带来一个人来山越居,叫苏云意。”
第27章
烟雾掩盖着老爷子的半边脸,神色不清,听了这个名字也不见得有多诧异,手里依然不紧不慢的盘着手串。
“在祠堂老宅,拿了很多证据,说她是沈家亲孙,族爷爷也说属实。”
烟草味道随着空气弥漫开,只有风儿拂过芭蕉叶的声音,沈爷爷手边的玻璃水壶正滚滚的沸腾。
“所以你把知与给出去了?”
“嗯。”
“为什么呢?”那深邃的黑眸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充满了探究之意。
“因为沈家不养闲人。”
沈老一听,哈哈大笑。
“你没帮乐家是对的,乐家一笔烂账从京城算到楠城都没算完,他们还以为是对手搞的事情,的确没必要帮。”
“至于你大伯母找的那个女孩子,中国十四亿人,长得像并不能代表什么。她不敢要知与,而知与内部却因为她而剔除杂碎,你用知与走了一步好棋,一箭双雕。”
沈老虽然人不在楠城,但该知道的消息,他不会遗漏分毫。
知与负责人的合同从沈温瓷提出的隔天就已经拟好,一直到现在都还悬空未定。
但苏云意已经和知与那帮唯恐沈温瓷做主的几个股东有了联系,就等着把沈温瓷一脚踢出知与。
苏云意似乎名正言顺,被林婉清带出去应酬也有人卖个面子,但实际也没什么主见,背后靠着林婉清做主。
这样的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沈温瓷难搞,那几个反骨股东乐见其成,一放松,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沈温瓷人不在楠城,但已经让周游把所有证据都捏在了手里。
这也是谁沈温瓷为什么敢出现在沈老面前的原因。
沈家不养闲人,但凡那个苏云意比她强,沈二换人也是合理。
沈老眸光幽深了几分,过了半晌。
“爷爷,我的答卷交了,所以我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孩子?”问完,她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