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一群人唱唱跳跳的,家家团圆,就连沈家都有沈明霁和沈温瓷揉面团打闹。
那时宋栾树的大伯在除夕出任务,出了意外,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宋栾树的父母常年在外不能回来,宋家爷俩冷冷清清。
沈奶奶知晓了这些事,指示沈明霁带着妹妹到宋家送饺子,小温瓷那时站都站不稳,走得手是手,腿是腿的,踉踉跄跄把饺子端端到宋老面前。
牙都没长齐的乐呵面团子,叫了第一声爷爷,又脆又甜。
后来沈温瓷便成了宋家的常客,有一阵子不找小栾树玩,专门缠着宋老爷子要下棋。
她拿着马在棋盘上横冲直撞的无赖样儿,“爷爷,我这是汗血宝马,跑不累了,可以随便走!”
那双大眼睛,除了狡黠,还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那时,小栾树还在缠着爷爷和他玩围棋,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这个伪善的没有爷爷的孩子。
而小温瓷偏偏故意曲解宋栾树的用意,笑得眼睛都是弯的,嘟着嘴面露鄙夷的看着他手里的黑白子,说:“宋栾树!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上了幼儿园还玩没有字的棋子,真的很没文化。”
每次小温瓷跟奶奶背诗,奶奶都会夸她,在幼儿园学写字,她写的又多又快,老师也总夸她聪明。
在小温瓷的世界里,有字的棋子玩起来就是比没有字的高级一点。
小温瓷小手搭在宋爷爷脸上,要宋爷爷看象棋盘:“爷爷,阿瓷长大了,是不是很厉害。”
宋老愣了,浑厚的嗓音发出爽朗的笑声,那个孩子几乎是迅速的将自己的马压在他的帅上面。
乐呵面团子说:“爷爷,为什么阿瓷没有亲爷爷,你喜不喜欢阿瓷,你给阿瓷当爷爷好不好?”
童言无忌,时空旋转,恍惚间,已过了十八年。
近乎人生的五分之一,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变都过。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看见沈温瓷,先是一愣,因为他曾在自己调查的资料中见过她的照片。她不上相,本人比照片更让人眼前一亮。
沈温瓷笑着说:“请问宋爷爷在吗?”
男人恭敬地将她迎进来,笑道:“在的,沈小姐。”
“你认识我?”
男人一闪神,“昨晚大少吩咐过。”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阿瓷来了是不是?”
沈温瓷走了进去,看着宋老,仔细端洋着,心中颇为感慨。
这个老人在沈温瓷印象中是个气宇轩昂的帅老头,如今却满头银发,为了儿女长孙操碎了心,步步为营,高处不胜寒。
他早已是满脸皱纹,她却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
他靠在红木的沙发椅背上,看到沈温瓷站在那,满是皱纹的手招了招,握住她的手,眼睛依旧如鹰隼一般,却满是慈爱:“怎么,那老家伙把你教的你怎么扭捏,回来了爷爷都不喊一声?”
沈温瓷坐下,原本快哭了,又憋了回去。
宋老笑。
沈温瓷拿出来给小盒子,大概跟薯片桶这样大小,“我不好,我赔罪来了。〞
宋老挑眉,“什么玩意儿?”
“不值钱的小玩意,爷爷别嫌弃。”
盒子也没有包装,直接拉着红绳一抽,里边的东西就出来了。
是一把折扇。
扇面所画山水,既有险峻的北方山川,又有清雅秀润的南方景致,上面的行书,运笔迅疾,尽显率意豪爽。
“这无功不受禄啊。”宋爷爷一脸为难。
沈温瓷一笑,啪一下打开扇子,给他扇风,“怎么无功了,爷爷可是我的棋术师父。”
想起往昔,宋老莫名感伤了些,看着眼前乖顺的小姑娘,突然生出些遗憾,这个孩子也终归是可惜了。
宋爷爷接过扇子,哈哈一笑,“我可听阿树说了,你现在棋艺奇烂无比,你可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你师父。”
沈温瓷讪笑,“他乱讲的。”
“棋下的不好没关系,我们阿瓷这么好,以后有的是人让棋。”宋老摸摸她的头发,“阿瓷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
“……”这让她怎么回答?
宋老谈起这个,忧心忡忡:“说起这个,爷爷还有个事儿一直惦记着。阿树初三那年有个绯闻女友,两人在操场散步被教学楼的学弟学妹用手电筒照着跑路,你知不知道那女孩是谁?“
沈温瓷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呃,爷爷,我……”开始时有些口吃,不自然的抿了抿嘴,“我咩都唔知啊,他没说过。”
宋爷爷摇头,“管不了他,他主意儿大得很。阿瓷,喜不喜欢他?白送给你。”
宋老不愧是玩计谋的一把好手,劝将不如激将,但凡沈温瓷是反应慢一点,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估计就掉进圈套了。
闲聊着提起那绯闻女友,别有用心,如果沈温瓷说一句喜欢,宋老或许又是另一副面孔了吧。
沈温瓷眸子温柔似水,如深潭般沉静,“白送的我的,我可不要。”
客厅玄关屏风后,宋栾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她说:“家里人常说,世上没有白吃的筵席,切勿放纵贪欲,终会得不偿失。”
一个人对事物与事态的评判,归根结底,是自身所处的各种环境造就的。
沈温瓷从小被沈家奶奶教简单、朴素,后来回到楠城,深谙环境的黑暗面,接触的人却只给她看纯白的那一面。面对得与失,她多数情况下,像一个平静的局外人,作出平静的抉择。
宋栾树不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
这才是真话吧,还总问自己喜不喜欢她。
沈温瓷看着温顺,实则罕言寡语,对一切的外在,自我,都不着恋,不执着,而宋栾树恰恰相反。他对她从没有边界感,换句话说,他越界了,并且无法自拔。有些原本他笃定的,稳操胜券的事情,发生了某些细微却致命的差错。
脚步声远离,客厅的谈话仍在继续。
宋老抬眼,目光如炬。
“阿树的大伯没有子嗣一直是我的心病,但天灾人祸,我无法责怪任何人。阿树是宋家孙辈中的男丁,我从小便对他严苛至极。他这个年纪,爱玩些也是应当的,不值得我去指摘。可他肩头有重担,整个宋家架在他那里,人在顺途便还好,若是在逆境也保不齐会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私心,希望他可以轻松一下,他的妻子不需要显贵,不添乱便很好。”
不需要显贵。
不添乱便好。
沈温瓷心中一震,喉咙很干,说不出话来。
宋爷爷甚至说得上坦率,念在少时情份,没有指着她鼻子说她不配。
江河崛起,沉入黄沙,感情这种事,要么有,要么无,是可以泾渭分明的。
沈温瓷默默,不作声。
这时,门口传来敲击声,“宋老,景家来人了。”
宋老闻声,缓缓拍拍衣袖,笑道:“阿瓷留下吃饭吧。”
沈温瓷也跟着起身,礼数周到的告辞,“不打扰宋爷爷了,对了,我爷爷让我带了……缸咸菜,说一定要交到您手里。”
沈温瓷走后,宋老望着那缸咸菜,绷着脸看了许久。
“宋老,这……”
宋老冷笑,哼了一声,老东西斗不过我,用咸菜缸恶心人。
“把它扔到院子里。”
第29章
从宋家出来,树荫交错的枝丫光伸展着,在风中撞击,沙沙作响,旭日从间隙酒下。
阳光正好落在她那半圆的卷发上,露出半张粉黛未施的小脸,疏离中带着些许倦然。
司机打开车门,“小姐,您上车稍等一下,我查看一下车子的引擎盖。”
沈温瓷点头,坐进了车里,车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但她总觉得无法透气,便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声。
“美美!美美!”
闻声望去,一个清越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
紧接着,高大的身影后另一个清丽的身影出现。
是景滢滢。
这或许就是不添乱的人选吧。
冷美人虽是漠然,并不愚钝,就算心中洞若观火,也可以做到面色如常。
她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橱窗里任人挑选的物品,是花船上老奶奶手里编织花环的白色茉莉,娇艳美丽,也廉价。
爷爷凭亲情养恩,她没得拒绝,另一个爷爷有家族重担,她同样没得拒绝。
其实想开了,都没差。
那水晶柜台里的宝石和花船上随时凋零的花,其实也不难选。
但凭什么她是那橱柜的宝石,是花船上注定败落的花呢?
真和假之间的落差是如此之大,可是这真假,难道是她的错吗?
为什么都要由她来承担苦果?
心念一转,一身的屈辱感一蹿而起,犹如一团烈火。
车子驶出宋家,路上遇到一段正在施工的路段,大概有两百米,司机提议绕路。
沈温瓷想着也就二百米,就让司机直走。
她收了收神,拨通了爷爷的电话。
“爷爷,留学的事情,能提前吗?”
电话那边也只是停了几秒,好像片刻之间就已经知道她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传来沉稳冷肃的声音,“我让你哥哥去接你。”
车子颠簸,如同沈温瓷的心跳。
没事,只有两百米而已。
沈爷爷挂了电话,手忙脚乱的找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
“喂,老纪,你在不在基地?你把电话给明霁听一听。”
大概五分钟,听筒另一边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沈明霁,你想办法亲自去趟京城把你妹妹接回来。”
“啊??我出不去啊爷爷。”
“所以让你想办法啊!”
“我真的出不去啊!”
“讨价还价是吧,那你妹妹就不要了!你回来别跟我要妹妹!”
沈明霁也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
“出来自己查,什么都要我告诉你,我是你助理啊?总之,如果你不管,沈温瓷就不一定是你妹妹了。还有,出来之后,查一查你身边的人,沈家真是什么污糟邋遢都有。”
啪一下挂了电话。
夜色凝重,沈爷爷掏出来胸前的老花眼镜,对着发光的屏幕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了一小句短信。
[善始善终,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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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一早,沈温瓷刚下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饭厅,那人带着一副矩形的金丝眼镜,三庭五眼,眉眼周正,斯文俊逸,周身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哥哥?”
沈明霁闻声回眸,还没出声,被柱子遮挡住的人影就应了一声。
“我亲爱的妹妹,真的好久不见啦,你最近还好吗?”
男子裹着一身白色睡袍,体态颀长,面容精雕细刻般,一股妖冶之色,怀里还抱着一只阿比西尼亚猫。
沈温瓷见着他,比见到沈明霁还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妖孽男捂胸口,作心痛状,“这话太令人伤心了我的妹妹,看到我难道不开心吗?”
“译制片看多了吧?”沈温瓷倒杯水,淡笑吐槽他,“姜时熹,你在国外学的戏曲专业吗?”
姜时熹佯装呵斥,“沈温瓷,你没大没小,叫什么姜时熹,我是你哥!”
“哦,大三天的哥哥。”
沈明霁笑着看两人吵嘴,温软了眉眼。
望着沈温瓷,望着那熟悉的远山眉,芙蓉貌,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他的妹妹,她有着世间最美丽的光芒,坚强又脆弱,他时常为她感到骄傲。
一晚上足够他弄清楚事情始末和背后那点腌脏事,沈明霁眼眸暗沉,他们做了十八年的兄妹,这不是一句假千金就可以斩断的。
“小瓷,你想好了吗?”
沈温瓷知道哥哥在说留学的事,沉默的点了点头。
“留学的事宜我会处理,时熹他长年在外也熟悉一点,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问他。”
“对对对,问我问我。”姜时熹在旁边打岔,“沈温瓷,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我听说你让保镖拉了一车礼物,爷爷奶奶都有,大伯伯娘都有,我的呢?”
“姜时熹你还说是我哥哥,你为什么要妹妹送你礼物?”她坐到沈明霁旁边,眼睛明亮。
沈明霁意会,勾唇一笑,“出差礼物在山越居,晚上回去慢慢拆。”
沈温瓷满意离,挑衅的看着姜时熹,“你看看,这才是哥哥。”
姜时熹:“……”
转移话题:“我们晚上去试试脆皮炸蜗牛吧!”
“我们回楠城,你自己去吃吧。”
“我说的就是楠城啊。”姜时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沈温瓷看向沈明霁求证,沈明霁点头。
“为什么?”
姜时熹叉腰,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调了私机,羡慕吧哈哈哈!”
“……”好欠扁的人。
万里晴空上,云层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