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旭面不改色,无视她的刻意挤兑,“那你说说,你与许清桉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
“你告诉我,我便努力去学。”
“……”
薛满觉得面前心平气和的裴长旭,比万寿节那晚发疯的端王更可怕。该有多强大的心理,能叫他认真说出以上那番话?
“你……”她踌躇着问:“你不想打我吗?”
裴长旭失笑,“打你作甚?”
薛满道:“我与失忆前判若两人,据说从前的薛小姐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尖酸刻薄,总爱戳你的心窝子。”
“你也知晓在戳我的心窝子?”
“那当然。”薛满大言不惭,“我故意的。”
裴长旭闷笑几声,又藏些许怅然,“你以为我只喜欢你的乖巧伶俐?”
薛满一脸“不然呢”?
裴长旭提了提她的兜帽,使她露出明亮狡黠的一双眸,“喜欢一个人,自是喜欢她的所有。无论你乖巧或尖牙利嘴,俱是我的心头所好。”
薛满不领情,“你的心头最好有半个京城那么大,以免装不下将来要进驻的女子。”
裴长旭何等敏锐,一猜便知薛皇后透露了口风,“母后在后宫浸染多年,难免当局者迷,阿满,你莫要被她带偏。”
薛满往后看了一眼,见明荟等人已经退远,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意思是,你无意跟太子争抢东宫?”
裴长旭讶异她的直言不讳,在他看来,她该与唯宁一般少不更事。他生出一丝欣慰,阿满在成长,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为与他携手并肩的王妃。
他喜爱阿满的天真娇俏,也乐于欣赏她的茁壮成长。
他道:“是,我从未想过要当太子。”
薛满狐疑,“当真?”
裴长旭道:“千真万确。”
薛满道:“但姑母说,太子被其舅舅牵累,失去了圣上的青睐。”
裴长旭道:“母后所言不假,然而父皇与前皇后伉俪情深,太子身为嫡出长子,与父皇的情分非同一般。假使太子清清白白,对广阑王大义灭亲,父皇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薛满一听,咦,句句在理!
裴长旭道:“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与其揣摩些莫须有的事情,倒不如恪尽职守,顺其自然。”
薛满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圣上封你做新太子呢?”
裴长旭道:“阿满怕我与太子一样,会纳许多侧妃与良娣。”
“你似乎对我有误解,很深的误解。”薛满认真道:“我不是薛小姐,对你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你能纳三妻四妾,拥后宫三千佳丽,对我而言再好不过。”
或许初时重逢,她心底仍有残余的悲楚。但在得知他与江诗韵的往事后,她便代替薛小姐放下执念,放弃了属于青梅竹马的那段过去。
她会比薛小姐更加勇敢果断。
裴长旭顾自道:“你从前喜欢看话本子,总向往书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我走了岔路,往后绝不会重蹈覆辙。”
哇,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薛满不想浪费口舌,掩唇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午休,端王殿下请自便。”
裴长旭道:“关太医的徒弟给你熬了药,你喝完再休息。”
关太医离不开京,派了小徒弟随行照料,带上的药材足有两大箱子。
薛满皱起脸,“那药苦得要死,却没有任何功效,关太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关太医当然有真本事,但遇上这等顽固不配合的患者,他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裴长旭站到她身后,遮去大半的江风,“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蜜饯,你喝几口便吃一颗,能解去大半的苦味。”
薛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药而已,我阿满有何惧之。”大不了偷偷倒掉,反正开窗就是江,毁药灭迹最是方便。
……
回到船舱,薛满躺回软塌,愈发肯定心中猜测。裴长旭前往江南绝非为游玩,必定有正事要办。
太子的舅舅在边境,莫非,难道,兴许,他会去一趟边境?
薛满猛地坐起身,“明荟,去找张地图来。”
明荟边抖斗篷边道:“奴婢这没有,得去问问云飞他们。”
薛满道:“你赶紧去问,我急着用,顺便把云斛叫来。”
明荟听话照做,一刻钟后,云斛带着地图前来报到。
他恭敬抱拳,“属下云斛见过小姐。”
薛满打量他几眼,不错,长肉了,精神恢复得挺好。
她命云斛摊开地图,找出阜安府的位置,问道:“从杭州到阜安府要多久?走水路还是陆地?”
云斛道:“阜安府在内陆,那边靠近北方,冬季水面容易结冰,坐马车会更方便。时间的话,两地相隔不算特别远,快马加鞭地赶,五、六日能到。”
薛满脑中徐徐形成一个计划:等到达杭州后,趁着裴长旭外出办事时,她便找机会溜之大吉,前往阜安府寻找少爷……裴长旭有正事要办,她为何要乖乖在原地等候?横竖她是个幌子,裴长旭能李代桃僵,顺便找个人再扮她便是!
“云斛。”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我有几件事情要吩咐你……”
云斛听了一阵,眼神倏然明亮:小姐这般信任他,他一定不会叫她失望!
……
四日后,一行人抵达箛城,安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中。
没错,是箛城,而非杭州府。
箛城在杭州北面,两地同属一省,虽相隔不远,却各属两府。
对于终点的更改,裴长旭轻描淡写,“我听闻箛城的天池温泉能舒筋活血,美容养颜,便想着带你来此地先玩半月,后面再去杭州。”
好借口!
薛满若是懵懂无知,定会被他的借口蒙骗,但她如今眼明心慧,一想便明白其中窍门。
一个地方怎能出现两个端王?真的要办事,假的自然要顶上去。有假端王,假薛小姐也定伴随左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薛满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么说来,事情比她想得更简单,等裴长旭一走,她便能收拾包袱走人。
“我知道箛城。”薛满兴致勃勃,“它南临太湖,太湖风光举世闻名,可比京城的银月湖要大上几十倍。”
裴长旭笑问:“那明日我陪你去太湖坐船?”
薛满一如既往的高傲,却不再坚声拒绝,“再说吧,我想先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的新鲜东西。”
裴长旭都依着她,“好,我陪你。”
兴许是换了全然陌生的新环境,裴长旭明显地感觉到,阿满对他的排斥减少许多。她喜欢箛城的吃食,欣赏太湖的风光,每日乐此不疲地穿街走巷,偶尔会施舍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裴长旭无比眷恋这段独处的时光,但三日后,杜洋便通知他该出发了。
“殿下,几位大人都在南昌府等着您。”
裴长旭揉摁眉间,“阿满正玩得开心,我想再陪她几日。”
杜洋道:“时间紧迫,您去过南昌府后,还得去永州了解情况,最后等许大人前来会合,一同赶往兰塬。”
“真不能再拖?”
“殿下,圣上已经来信催了。”杜洋道:“属下会派人照顾好薛小姐,务必让她玩得尽兴,等您忙完正事后再来陪她也不迟。”
……行吧。
晚膳时,裴长旭亲自为她布菜,薛满有所察觉,主动问:“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做这等讨好的行为?”
“任何事都逃不过表妹的眼。”裴长旭微叹,“我说好要陪你游玩,然而昨日收到东旭王的消息,称他正在福建操练水师,希望我能过去巡视。”
“东旭王是谁?”
“是父皇最小的弟弟,一直以来统帅东边水师。”裴长旭道:“我本想带你同去,奈何水师中鱼龙混杂,嘴上无门,水师操练更是繁复无趣。”
“哼。”薛满轻抬下巴,“你要去便去,不用打我的主意。我明日定好去茶馆听戏,没空陪你去看什么水师表演。”
“是操练。”
“我管他是什么。”薛满佯装随意地问:“你几时能回来?”
“没有准数,但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去杭州看西湖美景。”
“谁稀罕,你不回来最好。”
裴长旭看出她嘴硬,心里却不大快意,没吃几口便回房生闷气去了。
阿满心中并非无他。
裴长旭久违的感到神清气爽,若能再这样独处半年,何愁挽不回阿满的心?
待成亲后,他定会创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叫她再无暇顾及那多余之人。
——殊不知,薛满是回房间偷笑去了。
她招来云斛问:“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斛道:“属下不辱使命,已经在外头找了一名与您身形接近的姑娘,随时能替代小姐出门。”
薛满问:“马车呢?干粮呢?其他必需品呢?”
云斛咧嘴笑,“小姐放心,云斛办事靠谱,全部都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长旭第二日巳时走,是以,当天上午,薛满仍得装模作样地前往茶馆听戏。
今日茶馆说的是一出“落魄少年遭蔑视,背井离乡求富贵,衣锦还乡寻伊人,哪知阴差阳错,伊人另嫁,有情男女憾终生”的故事。
大概便是:男主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为给心上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便只身外出寻找机遇。五年时间眨眼而过,男主功成名就,返乡求娶心上人。哪知反派暗中使坏,截取男主这几年寄去的信件,并称男主在外已娶妻生子。心上人万念俱灰,与反派成亲,等男主回来揭发真相时,心上人肚中已有了反派的骨肉……
结局停在男主忍痛微笑,祝福心上人儿女双全的一幕,而他痴情到老,未娶旁人。
说书人的话音刚落,茶馆里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什么烂故事,不应该是男主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徒留那女子黯然伤神吗?”
“都当主角了,过得还这样窝囊,不如一早便留在家乡当个窝囊废!”
“除了反派,里头的人都笨死了,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谁写的本子,你赶紧找他去改改故事,改成那女子杳无音信,导致男主另娶他人,妻女双全,令女子悔恨终生的结局!”
……
吵死了!
薛满朝云飞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打赏银钱。云飞往说书人的桌案放上一锭白银,道:“我家小姐很喜欢你的故事。”
银子到手,谁还管旁人骂不骂。说书人眉开眼笑地谢过,心道:娘子所言不假,取悦女子,果真比取悦男子更容易得赏银!
说书人心情美丽,薛满却逐渐品出不对劲。这故事怎么听怎么熟悉,少爷远走阜安府,与她分隔两地,她虽命人留了信件,焉知他几时收到,能否顺利收到?
假使有人从中作梗,如这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截取信件,让少爷以为她无动于衷呢?少爷又恰好在阜安府遇到合心合意的女子,两人一拍即合,共谱恋曲……
不能等了,再等少爷就要移情别恋了!
薛满火速命云飞回去打探,在得知裴长旭已经出发后,她当机立断道:“明荟和云飞留下掩人耳目,云斛跟明萱跟我走,放心,我半个月……不,二十天后便回来。”
小姐又要逃跑了!好在这次带上了护卫婢女,没有独自上路。
明荟无可奈何却只能听命行事,带上云斛安排的新小姐,努力与云飞装模作样。
前两日,端王的人并没有察觉异常,等到第三日,端王竟风尘仆仆地赶回别院,一眼便看出他们的装神弄鬼。
这一次,裴长旭没有发怒,直接抽出杜洋的长剑,对准云飞的咽喉,“我只问一句,她几时离开的别院?”
云飞不卑不亢,“请恕属下无可奉告。”
眼看长剑要刺穿云飞的咽喉,明荟失声大喊:“殿下,小姐三日前便走了!您若是杀了云飞,小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
裴长旭自嘲一笑,瞧瞧,连明荟都能精准掐住他的命脉,她家小姐更是肆无忌惮地挑战底线。
阿满啊阿满,你吃定我不敢伤你,对吗?
他丢开长剑,不再看地上的几人,“去阜安府。”
杜洋道:“殿下,您还得去永州——”
“本王说了。”裴长旭回身,一字一顿地道:“去,阜,安。”
第81章
阜安府,云县。
天寒地冻,银霜遍野。遥远的天际隐现一轮旭日,预兆这场陆陆续续下了两个月的雪,终于迎来消融的曙光。
通往县衙的道路还算宽敞,两旁厚雪堆积,路中间被清理出一条马车宽的小道。两名娇影并排走着,左边高些的女子手中提着食盒,右边矮些的少女拎着个包袱。
少女天真烂漫,“姐姐,待会到了衙门,我去引开空青,你便给许少卿送汤、送鞋,最好再说上一会儿话。”
女子恬静淡雅,“无须,将东西直接给空青,请他转交便是。”
少女道:“不亲手转交,哪能显出我们家的诚意?许少卿帮我们顺利找回父亲,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呢。”
女子道:“许少卿公务繁忙,哪有空与闲人说话。”
少女道:“你怎会是闲人?不说父亲,便是你擅长丹青绘像,帮县衙绘制过许多犯人的样貌,破获了好几起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