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虏的美人丞相gb——耿斜河【完结】
时间:2024-12-03 14:41:33

  曲子刚刚起了个调子,她便听出是《阳春白雪》。她将手中的书慢慢阖上,坐正了几分,将视线落在抚琴之人身上。
  一曲终了,楚晏语气平平地评价:“有形无意。”
  绯袍公子听了,轻轻笑出了声,“他们都赞我曲艺精湛呢。”
  “技艺确实精湛,可惜缺了真意。”
  那人笑得更加开怀,像是寻到了知己,但喜悦之后,便是轻浅的遗憾,“若是王上早些时候遇见我,不知能不能听出我的真意。”
  楚晏道:“谁让你来的?”
  “县令哪有这个胆子?自然是本地望族秦氏。”
  “秦氏想从我手上求荣华,那你又想做什么,报仇吗?”
  没有权势地位,哪能养出这样的通身气度。这人必不是乐人,而是士族。
  但即便寻常世家的旁支子弟,也没有这个仪态。这人定是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嫡支子弟――可不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世家都是注重脸面的,绝不可能让自己家的子侄出来讨好她。
  由此推之,这个人应该与她出自被她抄没的世家。没有被刺配流放,看来犯的事不大。
  “王上说笑了。当两个人的权势地位有如天堑,那么,怨恨又何从谈起呢?”
  “是吗?”楚晏不置可否,只道:“那秦氏给了你什么?”
  “秦氏允诺,只要我讨得王上欢心,便给我们提供庇护,不再让那些纨绔打扰我的长姐和家人。”
  楚晏便唤来沈意,当着他的面令沈意去调查此事。
  沈意应下,领着两个人,连夜去了绯袍公子所说的街巷,寻邻居左右问话。
  “王上是个惜花之人呢。”绯袍公子终于抬起了头,眼神毫不避违,直直地望向楚晏。
  楚晏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即便姿态卑微,做着端茶倒水的活计,依然一副溪风吊影、饮风食泉的仙人模样。
  他的确有一副美人骨,一张芙蓉面。
  难怪秦氏要让他来了。
  楚晏没接他的茶水,示意他放在一旁,俄而道:“你不适合穿绯袍。”更适合穿一些浅淡些的颜色。
  “听闻王上在上战场时,总穿绯色的罩袍。故而秦氏家主特意让我穿了这一身来。”那人弯眉笑道:“还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呢。”
  “我也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说着,便抬起了手。莹白的手指落在修长的脖颈上,滑过喉结,最终落到盘扣上,轻解罗衣。
  等楚晏从莫名的思绪中挣脱,出言叫停时,美人已经绯袍半褪,露出冷白的臂膀,以及线条分明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白如新雪,但并不显得孱弱,反而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俊秀风骨。
  “衣裳还是穿好吧。”
  青年微怔,反问道:“难道我不够美貌吗?”
  楚晏并不觉得羞涩,也不忌讳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很真心地称赞:“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你很漂亮。”
  青年长在富贵中,从小到大听过不少赞叹之词,但这么直接又不让人觉得冒犯的,还是平生仅见――他脸上的笑容更深切了。
  青年道:“鄙人家风甚严,至今不曾与旁人有过肌肤至亲。或者,王上另有什么癖好?我也乐意奉陪的。”
  楚晏有一瞬的语塞,“你倒是十分能放得下架子。”
  “家境已经不比从前,如果还摆出那副清高之态,更会让人起折辱之心吧。”青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莞尔道:“我以为,王上想让我脱了这身绯色的衣袍呢。”
  楚晏:……
  刚刚那句关于绯衣的探讨,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你说你为家人而来,而我已经解了你的困境,你何必再这样呢?”
  “投桃报李而已。”青年笑得温和,说得也直接:“况且,王上风姿,也十分让我心折。”
  “你真适合做个政客,谎话也能说得这么动听。”
  “好吧,我想攀附王上,寻得长久的依托。毕竟,没了李二,还会有孙二、赵二、段二,没有权势的美貌是很危险的。”青年已经给自己理好了衣袍,大胆地在楚晏对面落座:“但我也是真的仰慕王上。”
  “所以,王上为什么要叫停呢?”
  楚晏哽了哽,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上有答案了吗?”
  “嗯。”楚晏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很合眼缘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心绪不宁,所以她说出了心里话。
  “我年少无知时犯过一个错误,为此,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但现在,我发现,我好像还是没有记住这个教训。”
  “那听起来真不幸。”
  楚晏因为他话中的幸灾乐祸回了神,叹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我如今没有违反王上设立的法度,王上难道还会杀我吗?”青年摊开手,从容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无辜道:“我只是王上治下,一个普通又弱小的子民罢了。”
  楚晏也笑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鄙姓阮,名仪,字子筠。”
  “通诗书吗?”
  阮仪很矜持地点头:“略通。”
  楚晏闻言瞟他一眼,从他怡然自得的神情中看见了他隐而未发的傲气,便指了指旁边的笔墨,道:“写篇策论吧。”
  “王上,我该以何为题?”
  “端看你想给我看什么。”楚晏将手里的农书又翻过一页,不太在意地回。
  阮仪也没有在意,捋了捋袖子,提笔蘸墨,文不加点地写了篇策论,轻轻一吹,起身跪在楚晏面前,躬身垂眸,双手将自己的策论奉上。
  “这时候倒是知道恭敬了。”楚晏微微挑眉,放下农书,接了过来,“且坐着吧。”
  这篇策论论的是当今天下局势,以及燕国未来的施政主张,不说字字珠玑,起码言之有物。楚晏凝神读了一遍,发现他的观点还挺契合自己的想法,不禁一笑,赞道:“是篇好文章。”
  “但我不做朝令夕改的事情。”虽然她不记得这个阮氏犯的是什么事,不过像这样的世家,她在抄家之后,一般都会禁止其家中子弟在十年内从政。
  “你若愿意,带着家人与我回晋宁吧。我可以荐你到学宫做个教书先生。”
  阮仪自然愿意,翩翩起身,在她身前撩起衣摆,缓缓伏地,将头点在交叠的手掌上。行完礼,漂亮不可方物的青年人抬头仰望着她,弯唇道:“王上果真是个惜花之人呢。”
  “您刚刚还怀疑我居心不轨,如今却愿意让我及家人随行,不怕我对您不利吗?”
  “天底下想杀我的人不知凡几,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楚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农书妥善收好,拿了棋盘招呼他:
  “阮子筠,坐下与我下盘棋吧。”
  阮仪从善如流地坐下,自取了白子,道:“下完了这盘棋,王上与我在众人眼中,恐怕就要不清白了。”
  楚晏取了黑子,嗤笑道:“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清白。”
  有多少百姓因拿到田地、得到利益而感激她,便有多少士族因失去而怨恨她――而引导物议、引导舆论的,从来都是不事生产的士族。
  阮仪:“王上豁达。”
  “还是说,你很在意你的名声?”
  阮仪讶然挑眉:“怎么会?阮仪巴不得与王上不清白呢。”
  “你这性子……”楚晏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道:“与我一位朋友十分相似呢。”
  “是王上刚刚透过我想起的人吗?”
  “那倒不是。”
  一盘棋下了一半,阮仪十分惊讶地发现:名震天下的燕王居然是个臭棋篓子。他看着对面公然悔棋的女子,很不怕死地问:“王上心绪不佳,是因为那个险些让你重蹈覆辙的人吗?”
  楚晏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手中捻磨,幽幽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呢。”也真的很敏锐。
  阮仪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以作赔罪,脸上却没多少敬意,甚至多多少少露出了看笑话的意思,“王上想到解决之法了吗?”
  “自然。”
  *
  易棠口中的那位师父果然在不久后来了王府,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神神叨叨地探讨了许多天病情,最终留下一纸药方,带着王府的高额诊金,扬长而去。
  荀清臣渐渐能看到一些隐约的光线,渐渐能看清一些模糊的景物……他终于又重见光明了。
  他看见了鲜妍的花,看见了湛蓝的天,看见了楚晏牵着自己走过的花厅、居室、花园,看见了楚晏放在书桌上,那本还未读完的书。
  黑色的墨字整整齐齐地罗列,红色的批注不多,却张牙舞爪,满是锐意。这字迹,他曾经很熟悉。
  荀清臣总忍不住抚摸书上的笔迹,想象那人提笔写下这些文字的情景……
  眼睛好了之后,他便搬回了曾经住的小筑,没有如云的侍女小厮,只有他和白杨两个人,简单、枯燥地生活。
  他开始很频繁地做梦。偶尔,会梦到少年时作为上书房侍讲时的日子,会梦到楚晏手捧蓝白色的花朵,站在月夜下的身影……
  但更多的时候,他梦到的是一把血淋淋的长剑,是楚晏冷淡、厌恶、充满憎恨的眼神。
  这一天,他又做噩梦了。
  那是自己在小筑的卧房,尊贵的燕王一身胡装坐在床沿,鬓边发丝微乱,像是刚从一场长途跋涉的旅途中赶回来。她微微启唇,平静地对他说:
  “荀清臣,我放你走罢。但你不会再有搅弄风云的机会,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去做个山野闲人吧。”
  如果他在初初被俘的去年秋天听到这些话,应该是会开心的吧。
  然而,此时此刻,他如临深渊。
  走?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的国君背弃了他,可以想见,在他“死”后,他的国家也背离了他,他付出无数心血推行的新政,最终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死政消,无影无踪啦。
  他为之奋斗了十数年的国家不再需要他,他便也做好了凋零在北风中的打算。
  楚晏救了他……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明白:往后余生,他应该弥补前二十几年犯过的唯一错误,他应该为楚晏而活。
  可是,燕王也不再需要他了。无论是听话讨巧的玩意儿,还是温和驯顺的枕边人,都不再需要啦。
  天哪,天哪……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拼命地摇头,楚晏无动于衷;他惊惶地去抓她的手,楚晏也轻飘飘地避过,站在小榻旁边,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他陷在深重的噩梦中,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颓然地问:“这么快……你就厌倦我了吗?”
  “阿晏……燕王,燕王!如果你彻底厌倦我了,就杀了我吧。”
  燕王没有出声。她稍稍往前迈了一步,长眉拧起,似是不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这样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呢?
  死一样的寂静包裹着他。荀清臣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起了身,顾不上穿鞋,赤着双足,跌跌撞撞地朝楚晏扑过来。
  楚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他烧得通红的脸,又连忙伸手稳住他。
  病中的男人胡乱地抱住她,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口中不断呢喃:“燕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再给我一杯鸩酒……”
  楚晏不得不蹲下身,强硬地将他揽在怀里,不准他再说话,也不准他再乱动。
  他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低喊。
  楚晏轻轻地伸手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一侧身,看见了一枚躺在地上的玉。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块玉,莹润剔透,触手生温。早晨换衣服时,她将这块玉挂在了腰间。
  应该是在争执间,这块玉不慎被扯落,摔得满身裂痕,甚至裂作两半。
  楚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沉默地安抚病中的男人。
  荀清臣也看见了那块碎玉,怔怔地伸手去碰。指腹一碰到尖锐的裂痕,便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线。
  “不要动。”楚晏抱着他,轻声呵斥了他的举动。
  他便住了手,泪眼朦胧,眼神哀哀,定定地望着她。
  楚晏动作一顿,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好像也被玉的裂痕划伤了手。
  
第35章 参商
  楚晏推开门时,白杨正端着汤药站在门外,焦急地踱着步子。
  “王上……”
  “进去吧。”楚晏忽然又出言,问道:“他为什么又病了?”
  “兴许是前几日夜里贪凉……”白杨低头回:“易女郎说喝了药,再发发汗,差不多便要好了。”
  “嗯,好好照顾他吧。”楚晏沉吟道:“等会儿,我会让人交给你一些东西。等他病好了,你转交给他吧。”
  “是,王上。”
  白杨艰难地将药喂了进去,趴在床头守了荀清臣一夜,终于在次日清晨,等到他悠悠醒转,脸色也重新变得正常。
  少年连忙伸手摸了摸夫子的额头,问他现在感觉身体如何,要不要用晚膳。
  荀清臣疯狂地摇头,他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的房间环视一周。又望向白杨,哑声问:“阿晏……王上来过吗?”
  “王上昨晚来过。”白杨以为王上来看望的消息会使他高兴,眉开眼笑地哄道:“夫子,昨日王上才回王府,马上就来看您了呢。”
  荀清臣颤抖地捂着自己的脸。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她真的来过。
  白杨见他神态明显不对,赶忙问道:“夫子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男人近乎是机械地答了话,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少年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迟钝,但现在怎么也不可能信了他的话。白杨看出他不想多说,便不再多言,保持安静,担忧地跪坐在旁边。
  男人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眼尾微红,“小白,她有说什么吗?”
  白杨忙去旁边取了个匣子,递过去,点头道:“王上吩咐,让我在夫子病好了之后,将这东西转交于您。”
  荀清臣将匣子接了过来,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
  一张用于通行的路引,足够他在燕国的任何地界畅通无阻。
  一沓不知数目的银票,足够他后半辈子什么也不做,便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还有几张药方……应该都是他病时,那位易女郎开过的药。
  如此周到……她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她已经彻底做下了决定。荀清臣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自己又开始作怪的胃脘。
  小小的匣子落在他手里,却仿佛重于千钧。他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匣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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