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太多,老太太暂时没能一一过目查看,原本寿宴要连办五日来宴客,她觉得太过铺张摆阔,容易招人耳目,她知晓国公府在陵城家大业大,晋诚又手握兵权,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国公府,越是位居高位,越是要低调行事,于是她决定只办一日,能来者来,不能来者但又送礼之人回赠寿饼。
到了九月二十三日,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从昨日夜里便打了炮仗,地上也尽是红炮仗的碎末,主府从大门处进内更是尽铺着大红毡毯,府内更是传来笙箫鼓乐,丝竹琴弦之音。
老太太领着徐晋诚、徐晋安两人、与两个妯娌还有二房媳妇温昭兰一起接客,不管品阶如何,他们都站在门口迎接,以示尊重。
荣亲王妃、通郡王妃与二皇妃、三皇妃等人均过来贺寿,老太太亲自将人迎进去。
国公府府内几乎所有家丁都忙碌起来,j宴还没开始前,三房媳妇郑诗萱领着张姨娘等人招待过来参加寿宴的女眷,像张姨娘这些姨娘是不能站在大门口那边接待客人。
国公府还轮不到姨娘来接待客人,让姨娘站在大门口迎接客人是对来者的不尊重不重视,甚至有看低鄙夷之意,所以张姨娘她们只能在后宅这边招待女眷们。
这寿宴摆了将近两百桌,国公府府内大大小小的院子与厅堂都摆上了宴桌,而老太太寿安堂这边宴请入席的均是贵客。
老太太被请着坐上主桌,徐晋诚与徐晋安几个儿子陪同左右,而主桌上的还有荣亲王妃、通郡王妃与二皇妃、三皇妃等人,左下一席是各公候伯等人,右下一席是陵城身居高位的官员。
徐晋诚虽陪同母亲坐在主桌,但分神留意一下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跟弟媳们坐在下两桌,他昨夜依旧宿在妻子那里,半夜她咳嗽,吐了一口血。
他当即想找府医过来,被他妻子制止,说是大喜大庆的日子,别半夜惊动他人,母亲的五十大寿,她不能添乱。
昨夜吐了血,今日他的妻子还过来参加寿宴,他难免担忧,见他妻子坐在席桌上安安静静的,脸上化了淡妆,抹了口脂,少了几分憔悴的病态。
坐在下方的虞婉也没想到老太太的寿宴办得如此盛大隆重,入目过去尽是人,看穿着打扮,个个贵气逼人,身份不低。
她以为自己能在席上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没成想跟她坐在一桌,她瞧着都很面生,不见张姨娘等人。
旁边的人唤她大嫂,她想着应是她的弟媳。
“大嫂还不能说话吗?等寿宴过了,母亲为大嫂请的名医应该到陵城,听说那大夫很厉害,想必大嫂一定能被治好。”二房媳妇温昭兰说道。
虞婉对着她笑了笑,又见坐在女子右手边的人开口说话。
“大嫂是受惊了,也瘦了不少,大嫂等会得多吃一点。”
虞婉又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记下与她同坐一桌的人的脸,张姨娘她们不跟她坐在一块,这些人又唤她大嫂,是不是是她丈夫弟弟的媳妇。
她是正妻,在这么隆重的寿宴上,姨娘属于妾室,不能与她同坐一桌,也就说明了刚才说话的两位女子也是正妻。
她不能说话,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只能点头微笑,许是这样,桌上的其他人觉得无趣,便与他人交谈起来,将她晾在一边。
她反而松一口气,仔细留意她们说的话。
摆上宴桌上的食物均是名菜,大鱼大肉,菜式丰富,这桌上没有转盘,不能转动,离她最近的三道菜是香酥油鸡、荷叶莲蓬汤、八宝糯米饭,油鸡油腻、糯米不易克化,她唯一能吃的便是荷叶莲蓬汤,酒也不能喝。
这寿宴的确需要坐得比较久,尤其是没开席前,她就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开席后又坐了许久,吃早就吃饱,显然主桌上坐的人没动,她们也不能提前散席。
不知过了多久,主桌上的人动了,吃饱喝足后,老太太跟她的丈夫开始送客,许是那些人身份尊贵,她的丈夫亲自将人送出府外。
热热闹闹的寿宴终于差不多要结束了,虞婉也被搀回去,她吃得不多,肚子正空着,又吃了半个香瓜。
香瓜水润,她吃了半个,肚子就有点撑了。
“大太太,今日的寿宴好生热闹,我站在大太太身后都不敢多说话,连手脚都快不知道怎么摆。”青棠回来后才忍不住开口,一副逃过一劫的样子,“听说跟老太太坐在一桌的人有好几个王妃跟皇妃。”
“是啊,我看那些人身上穿戴的,样样贵重,那衣服料子说不定抵我们一年的月银呢。”丹菊也在一旁接话。
“那是王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荣亲王妃呢。”
丹菊挪揄道:“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太太的五十大寿,王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过来给老太太贺寿,我们国公府是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显贵,是王妃也得给我们国公府几分脸面。”
虞婉睨一眼丹菊,今日的寿宴办得盛大,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处在一个很庞大很显贵的家族里,连丹菊这种丫鬟沾了国公府的光都开始有些自傲,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
丹菊这人心大了不少,得找机会敲打敲打,不然她仗着是她的丫鬟,在外面高傲自得,得罪了人,波及到她这个主子都不一定。
她瞧着她丈夫跟老太太都比丹菊这个丫鬟谦逊不少,对着那些身份尊贵之人都是恭敬有礼的,不见一点傲色。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丹菊这种人,那国公府离衰败不远了。
丹菊没察觉到她的眼色,倒是彩双注意到了,彩双愣了一下,觉得大太太看丹菊的眼神凌厉不少,以前的大太太鲜少有这种眼神,不知为何,她觉得大太太遇袭后,整个人多了一股慑人锐敏的气势。
青棠跟丹菊还在聊今日所见所闻。
彩双现在不大敢糊弄怠慢大太太了,先是跟大太太报备一声她去厨房那边煎药,得到大太太的点头应允后才离开房间。
虞婉今日坐了快半天,好几个时辰了,人有些疲倦,她便回床上躺着。
外头还是很喧闹,有鞭炮声、奏乐声跟人群的说话声传来,她听着这些声音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外面天色昏暗,已到傍晚,外面的声音静了不少。
青棠见她醒了,忙扶她起来。
“大太太,老太太的寿宴差不多要结束了,那些人正在收拾呢,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听说圣上有让人送礼过来,老太太跟大爷他们前去接圣上赐的寿礼。”
虞婉抬眸看青棠,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一个时辰前的事,老太太携着府内上下前去跪接,只是我们不用过去,大爷让我们只需伺候大太太,说太太身边需要留人。”
青棠好似知道她想问什么,顺着说下去。
虞婉是有些意外,连皇上都记得给老太太赐寿礼,这国公府真的是显贵之户,不过想到她的丈夫镇守边关,手握兵权,皇家那边对国公府重视也情有可原。
“大太太,你饿了吗?厨房那边给大太太备了一些吃食,太太吃点?”
虞婉点点头,她只是简单将头发盘起来便出去。
彩双已经离府,只余下丹菊跟青棠两人,丹菊过去端药,而青棠去拿膳,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坐着发呆。
不知今晚她的丈夫会不会还宿在她这?天都快黑了,她丈夫今日忙碌,估计要来可能也很晚才会过来,也有可能留在老太太那用晚膳。
前面的光影被挡住,虞婉抬头见到来人,目光惊讶,他竟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忙着送客吗?
“人呢?我不是叮嘱你的丫鬟留在你身边照看你吗?你身边离不了人。”
徐晋诚见识到他妻子吐血的样子,他知道他妻子此时身子是真的虚弱,虚弱之人身边不能离人,免得出意外无人知晓,他方才明明叮嘱过的。
徐晋诚难得脸上带有一丝愠怒。
虞婉拉了拉他的手,指了指外面。
徐晋诚显然没看懂她的手势,“她们去哪了?”
虞婉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动作。
“拿膳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她们都走了,你万一晕倒了不是没人知道?”
虞婉想说她没那么容易晕倒,也好在丹菊跟青棠两人也很快回来,见到她的丈夫,赶忙行个常礼。
她丈夫还是沉着脸,让她们以后至少留一人在她身边。
丹菊跟青棠两人连忙应下。
许是没想到他会过来,青棠想折回去再拿一分晚膳,被他摆摆手不用了,他不饿。
于是只有虞婉一人又喝药又用膳。
第9章
今日折腾一天,撑不住的虞婉简单沐浴后再次躺下,过一会儿,她能感觉到身旁躺下一人,只是她累得不想睁眼,不知不觉中再次睡过去。
翌日起早,她身旁已经没人,青棠说她丈夫又过去给他母亲请安了,也会在寿安堂用早膳,所以她是自己用早膳,简单喝两碗瘦肉粥。
她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轻眺院子里的两棵树,部分树叶泛黄,掉落在院子里的石砖上。
有人过来,是昨日在席上喊她大嫂的女子,站在她身边的青棠简单行礼,喊了一声二太太。
青棠口中的二太太今日穿着一件圆领大襟右衽的湖色团荷花暗花长褂子,白素绸为里,袖口镶浅绿色缎边,襟缀碧绿石圆形扣子,腰间束着薄荷色的丝绦,发髻上插着翡翠如意簪子,整体颜色淡雅又不失清新。
对方长相素净恬淡,没有攻击性,属于小家碧玉型,这身衣裳跟她气质相得益彰,来人应是她丈夫二弟的妻子,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她身后跟着一十八九岁的丫鬟。
“大嫂,府里上下都忙翻了,只有你这里是清闲的,我过来你这里躲一会清闲。”
温昭兰走进锦华阁,坐在大嫂旁边的石凳上,随后回头吩咐青棠去拿一壶茶水过来。
青棠就进屋拿一壶茶水出来。
“大嫂,你这丫鬟做事挺傻愣的,让她拿一壶茶就拿一壶茶,就不知道顺带拿一盘瓜果或是点心出来,光喝茶怎么行,不得配着小吃食才有滋有味。”
青棠有些无措地朝她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虞婉莞然浅笑,指了指屋内,示意青棠再屋一趟。
青棠这才转身又进屋一趟,直接将一盘点心、一盘蜜饯跟一盘红枣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虞婉给对方亲自倒茶,她看出来这个二太太性子还蛮直爽的,说话不会绕弯子。
“大嫂,我看大哥这次回来,连着三天都在你这里过夜,那几个姨娘怕是嫉妒坏了。”
二太太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她不能接话,她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大嫂,你是没见到,昨日寿宴没开席前,张淑月当自己是正房大娘子在招待宾客,她一个姨娘,轮得着她来招待宾客吗?还有今日,她早早过去母亲那,跟母亲商量着给各家送寿饼,这事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来张罗吗?真以为她生了庭哥儿跟瑾哥儿,她在府里就是正房大娘子了吗?妾就是妾,无论如何,她都越不过大嫂,大嫂,你才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虞婉昨日一整日都没见着张姨娘,她在寿安堂这边,没见着几个姨娘,昨日的寿宴摆了两百多桌,张姨娘她们似乎在别的院落。
她只知在大门口迎宾客的是老太太他们,她这个弟媳好像也出去迎客了,是快要开席时,她才坐下的。
她这个大房媳妇身子不好,又不能招待客人,张姨娘虽是姨娘,用二太太的话来说,她生了两个儿子,已经算是属于国公府的人,昨日过来参加寿宴的人有近千人,人数众多,张姨娘身为国公府的人在后宅那边招待外来的宾客其实也不算太越矩。
她不明白她这个弟媳为何会生气,不过听得出来她这个弟媳跟张姨娘有龃龉与不满,她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个弟媳说的话,又有点摸不清里面的曲曲绕绕,她对国公府的人与事还不甚熟悉。
“大嫂,你跟大哥这几天有没有……那个啥,有没有?”
弟媳轻轻地碰了碰她手肘,眼神暧昧。
虞婉一下子就明白对方想问什么,她跟定国公除了第一晚唇舌相交一番就再无其它,都是老实本分地睡觉,没有太多亲密的举动,她这具身子要做点什么也艰难,搞不好又要吐血。
许是弟媳性子直爽,不觉得问这话有何不妥,她说不了话,只装作羞赧地低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大嫂,大哥特意回来为母亲贺寿,在陵城留不了几日,我听说大哥过几日便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短则两三个月,在年底回来,长则半年一年,那便是明年的事了,你不抓紧机会行房要个孩子,这孩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到大嫂的肚子里来,你看张淑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瞧她得意的,在府里一副女主人公的做派,大嫂,你别傻乎乎地跟她交好,被人利用了还帮着数银子,这国公府还轮不到她来做主,大嫂才是大哥的正房大娘子,她不过是妾!”
虞婉瞧着二太太,对方越说越激动,神色愤慨,她隐隐猜到什么,对方也不是无缘无故跑到她这说这么一大串话。
昨日寿宴,老太太居首,她丈夫在老太太下位,可能是她丈夫的父亲前定国公已经不在了,所以这国公府真正当家做主掌权、执掌中馈的是老太太,可老太太毕竟已经五十岁,年纪大了,这偌大的国公府大小事务众多,她肯定不能诸事亲为,故而老太太会让她底下的儿媳们分管府内部分事务。
要说这差事该轮到她这个长房媳妇才是,她的丈夫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她不仅是长房媳妇,还是嫡长媳。
只是据她留意,她这个长房媳妇似乎并不管事,不被重用,并非因她受伤后不能管事,而是她受伤前可能也不管事。
老太太为何不让她分管家中事务,是因为她没能生出孩子,还是觉得她能力不足,撑不起来,她隐隐觉得是后者。
既然她这个长媳担不起来,那二太太身为二房媳妇,该轮到她才是,连二太太自己也是这样觉得,不过现在冒出一个张姨娘,张姨娘为定国公生了两儿一女,又属于长房的人,老太太何必舍近求远,要二房来掌家。
二太太跟张姨娘真正要争的便是这掌家权。
二太太强调说张姨娘是妾,府内轮不到她来管事,其实就是不想让张姨娘来管家,她过来跟她说这些,抱怨一通,让她生孩子,告诉她她的丈夫几日后便会离府,是不是也抱着让她这个正妻压一压张姨娘的心思。
虞婉想明白了,看二太太的眼神中就多一抹深究,二太太性子直爽归直爽,但也并非没有心机之人,人心隔肚皮,谁都有小心思。
而张姨娘性子看似温婉,说话轻柔,看上去与世无争,但在二太太口中,她先是帮着招待宾客,又帮老太太张罗送谢帖,显然她也并非没有城府,亦想掌权,她跟二太太只差在一个身份上,一个妻,一个妾。
于是二太太也总是开口闭口提及张姨娘姨娘的身份,借此压过张姨娘。
果然这国公府底下暗流涌动。
“大嫂,孩子越早生越好,年纪越大越不好生,大哥只回来几天,你得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