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白日里在绛州府衙走过的路线,她所在的客院是在西侧第一间,邹凯引她进入的陈戬屋子是在最西侧,两处地方一头一尾,中间的空屋每一间都有可能是陈戬居所,要探查起来并不是易事。
而且秦淮舟还专门提醒过邹凯,要在白日里的那间屋子前再放两个衙差守着,无疑又增添了些许阻碍。
对于这件事,秦淮舟的回答是:
“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
然后他看着她身上不知何时准备的一身劲装,问,“你打算出去?”
跟着看一眼院外,“那些人还守在外面,即使他们中途有轮值,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会引人察觉吧。”
苏露青在桌边稳稳当当的坐着,似笑非笑看着他,“如果秦卿愿意帮忙……”
“夜深了,我准备歇了。”
似是知道他会回绝,苏露青转而问道,“你可知道,白日里在去陈戬那间屋子之前,邹凯都和我说了什么?”
当时他们两个隔了很远,秦淮舟始终走在前面,即使听到后面的人似在低声交谈,也没有回身加入其中。
现在回想起来,在廊下的那一段路上,邹凯的确是对她说了许多话,甚至如果不是薛铭后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他们还会再说上一阵子。
此时再看她眼中的神色,似是笃定他一定会感兴趣,目光里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写着“你问我就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顺了她的意,开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
苏露青放缓了语速,借着窗边光亮,盯住他的眼睛,“后花园,有鬼。”
秦淮舟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什么,问,“有鬼?是当初乌衣巷闹过的那种鬼?”
啧。
苏露青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竟还翻出旧事来。
“总之就是有鬼,至于究竟是什么鬼,他没说完就被薛铭打断了,”苏露青往后花园的方向示意一眼,“而且……查完陈戬的屋子,秦侯就不好奇,陈戬究竟被安排在了何处?”
这也是秦淮舟一直在想的。
白日里看过的那间屋子,看上去是一副原封不动的样子,但东西大多都是从别处搬来,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什么,邹凯等人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功夫?
“还有,”又听苏露青说,“陈戬是奉命到绛州巡查的监察御史,巡查结束以后,他会将此间诸事写成奏疏,快马急递进京。”
她说着话,下意识向前倾身,搭在桌沿儿的手臂不慎磕碰到桌角,她猛然“嘶”了一声,又撤身回去。
秦淮舟注意到她的变化,跟着想到她之前重伤的模样,“你伤还没好――”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已经被她截断,“六百里急递,从绛州到长安,不过一日光景,邹凯说陈戬正准备回京复命,算算日子,这份奏疏应该已经递送出去,但京中并未收到奏疏,只收到了绛州发来的请罪奏疏。”
秦淮舟顺着这话往下想了想,点点头,“奏疏可能是被人截下,也可能还没来得及送出,如果是后者,那么在陈戬的屋内,就一定会有一份写好的奏疏。”
苏露青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一眼衙差值守的情况。
接着说道,“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陈戬的屋子都有假,邹凯之前故意说的那些话,还有薛铭突然打断他说那些话的时机,都像在故意引导一件事――”
秦淮舟跟着道,“他们想将凶徒往鬼的身上引。”
她回身看向他,笑道,“这鬼在后花园盘桓了两三年,鬼力惊人,听说只要去过一次后花园,第二天清早醒来,就会发现自己不在房中,这么好的理由,不用用,可惜了。”
秦淮舟坐在桌边没动,只目光里带着审视,“你若是想去后花园,大可就穿着今日那一身。”
她张口就来,“后花园疏于打理,说不准树枝杂草有多碍事,我本就有伤在身,谨慎些有何不可?”
听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透露动机了。
秦淮舟对那处后花园本也有些好奇,想要探一探究竟,便也没再坚持追问,起身整理了整理衣襟,推门出去。
苏露青等他走到院门口,与那几名衙差交谈的间隙,悄然翻过院墙,往后花园行去。
角门上了锁,但看着并未完全锁死,只要轻轻扳动锁孔就能将锁打开。
身后隐隐透出光亮,静夜里衙差的声音还算清晰,“栾司马,后花园真的去不得啊!”
秦淮舟的声音很快也传来,一副不信邪的样子,“如何去不得?”
“那里、那里真有鬼,轻易招惹不得啊!夜深了,栾司马还是快请回吧。”
“本将与车冉蛮子拼杀时,刀下亡魂也有无数,照样吃得香睡得着,从不怕半夜鬼叫门,就算那园子里真有鬼,来找本将就是。你们回去吧,我今晚有些睡不着,随便走走,走累了就回去了。”
“这……唉,还请栾司马千万小心……”
衙差们拦不住,眼睁睁看着秦淮舟掰开锁头,从角门进入后花园。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为首的衙差立即对其他人说,“快!快去禀报刺史!”
这时候,苏露青已经进入园中了。
周围没有灯火,园子里漆黑一片,她听到角门那边传来的脚步声,知道是秦淮舟也进来了。
月色照在四周,隐约看清周围景象。
的确是许久不曾打理过,树木毫无章法的生长,树枝向四周延伸,与另一边挨得近的其它树枝相互倾轧,好在冬日里树叶都已经掉光,月色得以从那些枝丫的间隙中流淌下来,影子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模糊。
当两道影子距离越来越近时,秦淮舟也走到了她近前。
“这里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她不置可否,“是不是特别,总要深入其中,多看看。”
州府府衙的后花园还算大,适应了月色以后,行走在其中,也还算顺利。
这处后花园与其它各处的园子都差不多,山石花木小桥流水,依稀能看出当年打理仔细的景象。
苏露青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秦淮舟,见他的确是在认真探查后花园,便放慢了些脚步,悄然落在后面。
然后借着这一带花木的遮掩,循着一个方向折到另一边,那里是府衙的院墙,从这里出去,是一条暗巷,即便是城中巡视衙差,也甚少会往这边走。
她取下挂在腰后的绳索,往高墙上抛去,抓钩勾住墙头,她借力翻上去,再顺着另一边溜下来,整个过程又快又静,身上的夜行衣隐在夜幕里,天然与夜色融为一体,顺利隐匿行迹。
然后她按照事先摸清的路线,往绛州的探事司而去。
这个时辰,整座绛州城都沉入夜幕里。
探事司内,周胜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推开房门。
值夜的亲事官听到动静,立即赶来,“周亲事?”
“绛州府衙那边还没消息来吗?”
亲事官摇摇头,“还没有,应该是还没等到时机,我们的人一直守在府衙一带,若有紧急情况,那边也会放出信号弹提醒我们。”
“她活着进了府衙,对司中就是威胁,这几日盯紧驿使,别漏放任何消息。”
“是。”
“还有,催着那边些,尽快把人引去后花园,她身上也带着伤,这几日最是好下手的时候,再耽搁几日,被她找到机会反扑,那时候可说什么都晚了。”
“周亲事放心,事情走到这一步,只有她死了,我们才算高枕无忧,更何况她那日还杀了我们不少兄弟,这笔账,总要和她算。”
周胜一摆手,“司中也加强戒备,别走漏了风声。”
“是。”
值夜的亲事官听从吩咐行事,周胜站在院中,又吹了一会儿冷风。
忽然,他觉得周围不太对劲,似乎……太安静了。
“关炼?万光?”他迈步往前面去,喊着亲事官的名字。
无人回应。
“贾通?”
院内只有风声,在风声之外,他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扑通。”
很干脆的一道声响,像躯体砸在地上会发出的。
他立即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冷月幽烛下,一人站在那里,周身带着肃杀之气,眸光被灯火照亮,轻而易举盯住他。
那种眼神,是盯住猎物观察猎物反应的玩味。
在她脚边扑倒着一个人,正是刚刚听从他的吩咐,准备再去传信的关炼。
周胜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如何出得来?”
说话间,他四下搜寻着趁手的东西。
然而对面不远的人缓缓抬起手,勾动**扳机,一箭射出。
角度刁钻,弩速奇快,箭至以后,她满是玩味的声音才传来,落在他耳边。
“当然是出来,杀你啊。”
看到周胜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扑倒在地,苏露青走过去。
那支箭正中他咽喉,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对上周胜几乎要鼓出来的眼睛,又笑了一下。
等人死透,她将这处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漏下活口,径直奔向周胜的屋子。
周胜安排在府衙的那几个亲事官没那么快回来,她在心中算了算人数,留在外面的大概还有三人。
三个人,轻易就能逐个击破。
这一番诛杀叛徒,她原本的伤也被牵扯到,等进了周胜的屋子,她先找出些伤药来,简单处理过,然后目光落在桌案,看到上面刚写了一半的密信。
是要送至长安乌衣巷的,内容与她有关。
说她在绛州突然恶疾,不治而亡,因恶疾像疫病,尸身不敢保存,故而就地焚烧。
后半段虽然还没写,但按常理来推测,应该是些自责请罪的内容。
看完信,她随手将这封写了一半的密信烧掉,继续搜寻其它书信。
周胜房中的东西很少,信件更是一概不留,她在屋内逗留一阵,一无所获。
便又走回周胜的尸身边上,从他怀中摸到一个药瓶。
瓶中空空,但闻着气味有些熟悉,像是之前查何璞时,发现的何璞的药瓶。
她心中一动,又走到其他几个亲事官尸身旁,从中搜出了相同的药瓶。
之前她猜测这药瓶里装的是何胥吃过的那种救命灵药,如今这种药又出现在了绛州,只是不知是源头,还是人为流通到这里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收获。
她趁着夜色尚深,原路折回府衙。
顺手将埋伏在府衙附近的那三个亲事官,射杀了两个半。
专门留下的活口被她拖到暗巷,正要继续问话,忽见暗巷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只得先将那活口敲晕,藏进被风处,然后迎着那身影走去。
两人一碰面,她假作意外,“真巧。”
“不巧,”秦淮舟说,“我是来堵你的。”
第57章 第57章
“堵我?”
苏露青站在原地没动,只以目光打量他。
绛州府衙的后花园,占地不算小,里面又杂草丛生,没有灯火引路的情况下,一旦走进园子深处,轻易不好脱身。
她便是算着这一点,让秦淮舟在里面多困一段时间,等她再回来时,正好可以利用这层时间差,隐去行踪。
但是现在,计划落空了。
暗巷里没有举火,月色照不甚明,她隔着夜幕看对面的人,失笑出声,“秦侯这是……打算灭口?”
秦淮舟往背风的那处角落走去,“……趁着此处没人,还有什么没处置的,我可以帮忙一起。”
“等等,”她上前拦住他,“难得见你这么主动,不过,不说清楚的话,我可不敢让你出手相助。”
秦淮舟没有正面回答,“我在后花园时,偶然听到邹凯那边传出号令,要把消息告知外面的人。算算时间,他们找不到要找的人,恐怕会往这边搜寻。”
这话正好和周胜之前的言论对上,她略略权衡一瞬,指着一个方向,对他说,“既然如此,劳烦秦卿替我到那边去,把人带来吧。”
她指的方向临近府衙大门。
看着秦淮舟远去的背影,她快步走向之前的背风处,把人拎出来,拿着一只药瓶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两具尸体由秦淮舟和那亲事官一人背起一具,在夜色的掩护下,带回探事司分司。
看到院内横陈的一地尸体,秦淮舟压下骤然见此情形的不适,往苏露青那边看去一眼。
这些尸体都还带有余温,只能是夜晚这段时间留下的,所以她趁夜出去,是为了清理门户?
苏露青回到院中,径直问那专门留出的活口,“如今这探事司,听命于谁?”
那亲事官对着一地死尸,心有余悸,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属下真的不知,这些事只有周亲事向我们发号施令,要怎么做,也全凭他的安排,至于再上面是谁说了算……”
他悄悄观察苏露青的神色,小心翼翼问,“此处是乌衣巷设在绛州的探查之所,听命的,自然该是乌衣巷吧……”
“你们最近得到的命令,是什么?”
那亲事官犹豫了一下,“寻机会,暗杀苏提点……你。”
“你们在绛州府衙附近埋伏,是准备暗杀,还是两边送信儿?”
“暗杀另有人执行,我等得到的吩咐,是传递消息。”
苏露青想了想,换了个方向问,“现在探事司内共有多少亲事官?”
之前周胜意图伏杀她时,应该是把探事司内的人都召集出来,混乱中被她除掉几个,方才又逐个将院内亲事官射杀,算下来大概除掉了十几个。
周胜应该不会只在分司和府衙附近布防,或许还有人正游走在绛州城中,不把这些人除掉,对她来说依然是隐患。
那亲事官在心中算了算,小心地开口,“如今还有二十七人。”
“除了留在司中,府衙外的,其他人都在哪里?”
“这……”那亲事官摇了摇头,“苏提点有所不知,其实分司早已四分五裂,周亲事虽统领整个分司,却还有人不服他,表面上看以周亲事为首,私下里大家各做各的事,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何处。”
“人数。”
“啊……六个。”
苏露青心下一沉。
也就是说,还有六名亲事官不知是敌是友,
“还有两组留在城外,”那亲事官战战兢兢的补充,“苏提点,那两组人只有周亲事才能调动,所有命令也都是秘密指派,他们究竟在城外做些什么,属下实在不知,还请苏提点饶命啊……”
苏露青冷眼看着他,“不知道他们在城外做什么,那他们是何时出去的,平时又多久回来一次,你总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