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嗯?”
苏露青将**随意放在桌上,弩箭的方向对着那亲事官。
“属下是真的不知啊……”那亲事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盯着**,拼命搜刮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搜刮到一条,“不过,那天我去向周亲事回禀,听到他问关炼城外情况如何。”
“继续说。”
“啊,我只隐约听到一点儿,说是城外不太顺利,那个人不听话,还得再逼一逼。”
“那个人?”她追问,“哪个人?”
“属下也不知道,但能让周亲事上心的,想来是个大人物吧……”
苏露青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亲事官虽然事无巨细都回答了,却没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时候夜色开始变浅,天光逐渐放亮,苏露青从里面出来,见秦淮舟还在查看院中那些尸身,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听到动静,秦淮舟回身看向她,“这些人都被凿空了一颗牙,应该是用来**,以备不测的吧?”
通常只有死士才会这么处理,但亲事官探查天下种种事端,深入险境更是家常便饭,其中自然而然也包括做些死士才会做的事。
苏露青闻言不置可否,绕到他另一边,看院中摆得齐整的尸身。
然后才半真半假的感慨道,“秦侯观察的还真是细致。”
跟着转移话题,“如何,这些东西都查看仔细了?”
“你可也有……”
“哎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露青再开口时,恰好就叠在秦淮舟的话音上,她神情恳切,仿佛当真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必须立刻说明,“你进后花园这么久,却迟迟不出现,那些衙差应该已经去禀告邹凯,开始寻人了吧?”
眼前夜幕已被浅光替代,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秦淮舟微垂着目光,良久才重新抬眼,往她那边看,“那不是正好。”
“正好?”
“正好印证了后花园不可随意出入的传言,”秦淮舟转而抬头看天,天边颜色由深转浅,隐隐开始泛出鱼肚白,“即使被他们发现屋里无人,也是正常。”
苏露青点点头,“嗯,你说的有理。”
“所以,”秦淮舟再次看回她,“下一处地方,去哪里?”
这个问题,被他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问出,结合此情此景,满是诡异。
苏露青视线往周胜等人的尸身上扫过,了然笑笑,“看来秦侯对线索势在必得,嘴上说是来帮忙的,其实是趁火打劫。”
“那处客院不止住了我一人,苏提点就在临屋,他们若发现我不在,自然会想到我去过后花园,那苏提点觉得,他们会不会顺便再去临屋,看看苏提点可否待在屋内?”
“用这个威胁我?”苏露青往他那边走近一步。
秦淮舟没动,语气和缓,甚至还在为她分析,“邹凯等人猜测苏提点与栾司马分属不同阵营,彼此不合且互相提防,今夜我进了后花园,他们自然会觉得,你暗中关注我的行踪,不甘落后,也随后跟进后花园。如此既能让他们继续相信自己的判断,又方便苏提点继续做事,两全其美,苏提点为何会认为,秦某是在威胁你呢?”
苏露青盯住他的眼睛,良久,笑出一声,“你说的不错,这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是如此,还请苏提点带路。”
“我话还没说完,”苏露青抬手止住他,“办法是两全其美,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换个词更合适。”
“苏提点的意思是?”
“一石二鸟啊,”苏露青似笑非笑地道,“看似为我着想,实则达成自己的目的,还瞒过了邹凯那几个,今日若换个人在此,恐怕被你卖了还在真心实意替你数钱呢。”
眼见着面前的人睫羽微颤,神色里蒙上一层叹息,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捉住那一缕目光细看,里面的叹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惯的从容平静。
“苏提点误会了,秦某没有此意。”
“啊……苏提点,”先前那亲事官悄悄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见苏露青回头,先表一波忠心,“苏提点放心,今夜之事,属下绝不会外漏一个字,否则就天打雷劈!”
然后接着秉道,“后院的坑已经挖好了,苏提点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就先把周亲事等人……呃,葬进去?”
苏露青点点头,等他开始拖走周胜的尸体时,她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高吉。”
……
清早城门开启,除了赶着进城的人以外,也有赶着出城的。
两人藏身在一辆拉货牛车里出城,经过一片田地,才双双下车。
这时候田间都还闲着,田边的屋子偶尔会冒起一丛烟火,更多的都是四面漏风的空屋。
两人走进其中一间空屋,见里面器具简单,东边是一张简单的木头床,西边砌着灶,灶边摞了几个空碗,因着许久没人使用,墙角都结起蛛网,阳光从漏风的窗户照进来,能清晰的看到扬起的粉尘。
“就在这里了?”秦淮舟往门外看了看。
外面少有人迹,即使有人经过,也不曾往这边望来几眼。
“这里不错,适合去过后花园的人会醒来的地方。”
之后就是虚张声势的偶然发现。
当府衙的衙差满是惊慌的赶来时,苏露青正坐在屋内唯一的床架子上,揉着肩膀,满眼茫然。
“苏提点……你这是……?”薛铭是跟着衙差一起来的,见状先问。
“这是何处?我怎会在此?”
“这是城外的棚屋,是农人在农忙时暂时夜宿用的,”薛铭解释过后,满是紧张的又问,“敢问苏提点,昨晚可是去过什么地方?”
“昨晚?”苏露青作势回忆一番,“昨晚倒也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夜里出去走了走,好像顺路去了后花园。”
“啊呀……”薛铭脸上紧张的神色更甚,“那、那苏提点进过后花园以后,都看到了什么?”
“那园子的确荒废太久,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只在园子门口走了走,就回房去休息了,”苏露青说着话,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好生奇怪,我怎会无故到了城外?”
另一边,秦淮舟也在衙差的找寻下醒来,同样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充满茫然。
薛铭先率人将二人护送回府衙,又叫来医官,为两人把脉,确认没有大碍,才送两人回房歇息。
自己则去了邹凯的书房。
邹凯等在书房里,看到他进来,立即站起身,“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突然就到城外了?中间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薛铭坐到一旁,端起杯子先喝了口水,才说,“发现人不见了的时候是在夜半,后花园一共就那么大,有什么动静,这边招呼一声,那边也就听到了,但衙差都说,他们亲眼看着那位栾司马进的后花园,却没见他出来。我看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说不定那个时候,人就已经不在府衙了。”
“不错,这两个人先后失踪,或许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那栾定钦先找借口离开,又被苏露青看到,暗中尾随,不过……”
邹凯面露不解,“他们竟会都到了城外,这两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不能当真遇到了什么东西吧?”
“乌衣巷和绛州大营能有什么共识?要我说,这两人恐怕就是担心你我发现他们暗查的东西,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糊弄过去,只有用这个做法。”
薛铭说到这里,哂笑道,“他们以为这法子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早已被你我看穿,不过么,保险起见,还是再探探他二人的口风。”
“我想也是如此,”邹凯点点头,看向薛铭,“那就劳烦薛参军再多跑两趟。”
“我知道。”薛铭起身,径直离开。
……
高吉曾说,探事司还有两组由周胜单独传令的亲事官在城外。
苏露青回到屋内时,将她在城外看到的情形回想一番,觉得这其中能被如此重视的,只能是城外的那一大片农田。
加上薛铭得到消息赶来时,那种紧张不像是担心没能招待好朝廷命官以至出事,更像是担心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那间屋子既然是农人在农忙时暂时歇息的地方,周胜的那两组人,恐怕也是在这些屋子里。
农田……农田。
陈戬也是在城外被发现遇害的,那片地方,也会走到农田。
正想着,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苏提点,我是薛铭,不知苏提点可方便再说几句话?”
“是薛参军啊,进来吧。”
苏露青坐在桌边,看到薛铭走进来,示意他坐下。
“这个时候来叨扰,还请苏提点莫要怪罪,”薛铭又告一声罪,直接进入正题,“今早发生的事,实在蹊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应该再与苏提点细说一番,如此也好防患于未然。”
苏露青奇道,“这是为何?”
“不知苏提点可还记得,这后花园不太平的传言?”
见薛铭主动提起,她顺理成章接着话题说道,“先前查看陈御史房中时,曾听邹刺史偶然提到一些,我虽心中惊愕*,但这等鬼力乱神之说,我信,却也不是尽信。”
“苏提点说得是,”薛铭点点头,然而他面色逐渐凝重,跟着道,“但后花园奇诡之事,是真的。”
“……当年第一次发现不对时,是绛州丢了人犯,当时法曹百思不得其解,在城中追查多日无果以后,法曹在后花园散心,偶然小憩一会儿,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我等都再也没有看到他,事后还是巡街的衙差在水渠边上发现的他。”
“……从那时候开始,后花园就好像被人下了诅咒,凡是有人进去,都会无故失踪,再在第二天出现在城里城外任何地方。”
“……有些发现的近的,还能第一时间唤起,有些远的,或是在城外山中,或是在城外田间地头,周围少有人往,若再赶上寒冬腊月,就算没被冻死,也要被冻去半条命!”
“邹刺史无奈下令,封住后花园,也不再有人入园打理,这后花园就这般荒废了,一直到陈御史到来之前,那里都不曾再有人进去过。”
苏露青听出他这段话的重点,重复了一声,“陈御史?”
“正是,”薛铭的神情依然严肃,“陈御史的屋子距离后花园太近,因着后花园久已无人出入,我等也忘了将这件事同陈御史说明,所以当我等看到陈御史从后花园出来时,十分惊讶。”
“那之后,你们可有提醒过他?”
薛铭苦笑一声,“之后的事,苏提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我等原打算白日里仔细同陈御史说明其中怪事,但陈御史却又出城去了,我等见他去过后花园却安然无恙,以为这怪事算是破了,便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陈御史这一出去,竟是凶多吉少。如今想来,还是我等疏忽所致……”
“此案尚未查清,薛参军不要如此下定论,”苏露青看向薛铭,“薛参军方才说了这么多,又全都与后花园相关,可是觉得这后花园当真还有问题,担心再有人受其干扰?”
薛铭点点头,“正是,陈御史遇害距离如今也没过多少时日,两位府君却也同时遇上了这桩怪事,万幸两位府君安然无恙,否则,我等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朝廷请罪。”
苏露青长叹一声,“薛参军既然说到这里,那么,有件事,我也不瞒着薛参军了。”
薛铭心中一动,面上依然神情如常,“不知苏提点所说的是……?”
“昨夜我去后花园,并非是我本意,而是,”苏露青不动声色观察着薛铭的反应,压低了声音,“而是因为,我发觉那位栾司马行事鬼祟,这才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
薛铭一脸愕然,“不知苏提点看到了什么?”
苏露青再次压低了声音,“说来也是奇怪,我与这位栾司马的屋子离着近,偶尔会听到一些那边屋里传出的声音,昨晚散席以后,院中极静,我正要歇息,忽然听到那边似有交谈声,开始我只当是邹刺史或是薛参军你在,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栾司马称呼的那个人,竟是陈御史。”
“什么?”薛铭大惊失色。
“正是因此,我才暗中关注那边的动静,听到栾司马出门的声音,便也悄然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后花园。”
“之后呢?苏提点可在后花园看到了什么?”
“之后,唉……”苏露青遗憾的摇摇头,“之后我也不知为何,再有意识的时候,竟到了城外那间屋子了。”
这番对话明显出乎薛铭意料,之后薛铭匆匆结束了话题,又同她告了一声罪。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薛铭又去寻秦淮舟相谈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屋内又说了些什么,总之,薛铭从另一间屋子出来时,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你又和他说什么了?”
当晚,苏露青照例潜进秦淮舟那边,开门见山。
“这还要先问一问苏提点,”对于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行径,秦淮舟照单全收,看到她在桌边坐下,才将她刚刚的问题,反问给她,“苏提点都和他说过什么?”
“也没说什么,”苏露青单手托腮,笑得不怀好意,“不过是把陈御史和栾司马扯上了一点关系,你呢?又往我头上泼了什么脏水?”
暗室里,有人呼吸重了重,似是叹出一口气,“……不过是把苏提点说过的话,换个身份又说了一遍。”
当薛铭听说他是因为看到苏露青和陈戬一同去了后花园,心中骇然,这才跟上去一探究竟时,薛铭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苏露青见状,笃定道,“看来,你也想到了。”
秦淮舟缓声道,“陈戬之死疑点颇深,邹凯等人拖了一日才让你我看到陈戬的尸身,可见尸身也有问题。还有分司那边,若不是有牵扯,何至于将亲事官派到州府府衙附近,还……”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似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
“还什么?”
听他说话说到一半,苏露青有些烦躁。
秦淮舟接着道,“……昨夜我已将分司那些尸身都查看过一遍,那些人看起来与死士无异,你留下的那个高吉,想来也是一样。如今他是敌是友尚不能完全定论,如果他反咬一口,又不愿暴露背后之人,也许会咬破毒囊自尽。”
苏露青点点头,“是啊,然后呢?”
“所有的亲事官,都会有这种后路?”
“怎么?秦侯对这条路,感兴趣?”
睫羽颤了颤,在眉眼间落下一片暗影,“不感兴趣。”
今晚天边挂着残月,残月浅浅一弯,月色稀微,只堪堪落在窗棂。
屋内的两人各坐一边,因这话题突然的停顿,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苏露青起身准备离开,手刚刚扶到门边,忽听身后再次传来相似的问题,“那你……”
她回身,身影隐在暗色里,“这么好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