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第58章 第58章
  视线在昏暗中与他相对,“等有那条后路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手上稍一使力,准备打开门。
  秦淮舟的话音忽地又从身后传来,“你是乌衣巷的提点乌衣使,又是有策勋的云骑尉,是朝廷命官。”
  一般的朝廷命官当然不用干死士的活儿,她大概听出他是在提醒她,她有得是后路,不过……
  她再次回身,语气颇有感慨,“陈戬也是朝廷命官,奉旨巡查如天子亲临,你可看到他的下场了?”
  桌边的人顿了一顿,似是在想应该怎么反驳。
  她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折回来,问秦淮舟,“栾定钦奉旨到绛州大营任行军司马,按例应有掌军籍符伍、号令印信之权,眼下你能从绛州大营调动多少人?”
  两个话题跳跃过快,秦淮舟微微有些怔愣。
  他将这话在心中又反应一遍,眉头立即跟着皱起,“调动兵马,须有明确指令,否则即使有兵符,也是私调兵马视同谋反的重罪。”
  她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用了栾定钦的身份,那栾定钦现在用的,是谁的身份?”
  跟着提前堵住秦淮舟可能搪塞的话,“不会是你的,你若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绛州,怎会借用他人身份做掩饰?”
  秦淮舟果然被堵住话头,他垂眸看向别处,半晌才道,“苏提点所问之事,应该与陈戬一案无关吧。”
  “如何无关?”
  苏露青重新坐回桌边,这次没有和他对坐,而是就坐在与他相近的位置上。
  声音依然压的极低,时不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此案从案发到现在,疑点重重。邹凯等人更是动机不纯,与已经叛变的绛州分司联手。他们可以联合周胜对付我,难道就不会再联合别的什么人,对付你……栾定钦?”
  “你说得不错,这一点,我也在想。”
  “如今你我同在绛州,眼下查的么,又是同一桩案子,何不暂时摒弃前嫌,剑指一处?”
  苏露青说到这里,打量他的反应,接着提起昨夜的事,“分司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有什么问题,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来,我可是诚意十足,连底都透了。你呢?意下如何?”
  她难得主动一次,然而秦淮舟并不领情。
  语气和缓,拒绝的话却说得干脆,“君子之约,不随机而变,苏提点既然事先说过各凭本事,像方才这样的随意之语,还是不要再提才是。”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隔日苏露青起了个大早,直奔土地祠。
  路上遇到薛铭,听到她要继续查看陈戬的尸身,便问了一声,“苏提点可要寻来仵作,一同查验?”
  “不必,”苏露青想了想,问,“可否劳烦薛参军,把最先发现陈戬的衙差叫来?我有些话要问。”
  薛铭点点头,“这自然可以。”
  苏露青见他今日穿的又是官服,多问了一声,“府衙今日是有要事商议吗?”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薛铭答,“都是些之前在议的事,苏提点也知道的,有些事并非当场就能拍板定下,总是需要时间多商讨一二。”
  苏露青点点头,“不知邹刺史那日议了一整日的事情,可解决了?”
  “啊……那件事差不多已有定论,多谢苏提点关心,”薛铭看了看天色,拱拱手,“我还要去前面接人,先失陪了。”
  “薛参军请便。”
  薛铭离开后不久,一名叫孙伏的衙差来到土地祠,表示自己就是第一个发现陈戬尸身的人。
  “……当时是清早,我告假回家探望老父,经过一片农田的时候,看到一个绿衣服的人躺在田埂上,我连忙过去查看,然后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陈御史。”
  苏露青看着面前停放的陈戬尸身,这身官服污泥遍布,的确是在田间摸爬滚打过的模样,接着问,“当时你还看到了什么?”
  “一身的血,到处都是血,人早没气儿了,我吓得马上回去报信儿,晚上睡觉还做噩梦的!”
  “地上也有血迹?”
  “是啊是啊,我估摸着,陈御史可能临死前还挣扎了一会儿,这凶徒实在可恶,下手忒毒!”
  孙伏说着话,见苏露青还在查验尸身,犹豫片刻,还是补了一句,“苏提点若能将那凶徒抓捕归案,陈御史泉下有知,应该会很开心吧。”
  “陈御史到绛州时,经常在府衙之中吗?”苏露青转而问他。
  “……也不常在府衙,倒是经常出城,有时候一出就是一天,到晚上都不回来。一开始薛参军还急着派人去寻,后来次数多了,看陈御史不在客院,就知道他肯定又出城去了。”
  “陈御史不常在城中?”
  “差不多,陈御史这个人挺奇怪的,不像其他来巡查的御史,总是和州府的官员待在一处议事,他就喜欢往外跑,每次回来,都给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户农人呢。”
  原来如此。
  苏露青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孙伏得令,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她正打算回头去看,便听到秦淮舟的声音跟着响起,“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她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带着羊肠手套的手顺着尸体后心衣物的裂口,一层一层将衣服剥离,最外面那件几乎没有什么粘连,轻轻一揭就揭开。
  里面越靠近皮肉,裂帛处与伤处粘的越紧,她试探几次之后,大致摸清情况,重新将尸体翻回正面。
  想了想,这才对来人开口道,“过来帮忙。”
  包裹住尸体的衣服被剥离掉,在能看出本来皮肉的地方,泛着赤紫色,偶尔也能在一些还算完好的皮肤上,看到一些残留的紫色水痕。
  秦淮舟下意识又去看尸体的脸,嘴和眼睛都是张开的,像是因突然被刺露出的惊讶,但又不完全像。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接着问道,“可是还有什么发现?”
  苏露青这时候才再次往他身上,投去一眼,“想知道?”
  她眼中的讥诮实在太过明显,秦淮舟想装作不知都难。
  只得轻咳一声,“还请苏提点赐教。”
  “没什么赐教不赐教的,”苏露青轻哂,“虽说也有些发现,不过,”她话锋一转,笑看向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眼见对面的人再次沉默下去,她继续绕着尸身检查一圈,心中已有判断。
  从土地祠出来,秦淮舟与她并行,缓声说道,“你想借绛州大营的兵马,是担心陈戬一事一旦有了定论,州府的人会立即做出行动,到时无论是对真相还是对送去京中的急递,都很不利。”
  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她没回应,只看着前方。
  “绛州大营与州府牵扯不清,军中查陈戬,更多的是想套取还掌握在陈戬手中的东西,如今这东西或许是在邹凯等人手中,或许是在凶徒手上,但无论是在哪一方,绛州大营都不会站在代表京中的你这边。”
  苏露青跟着在心中思忖:
  绛州暗流涌动,但无论如何暗涌,终归都是绛州地界上的事,属于自己人提防自己人,而她这个京中派来的,一出现在绛州,就打破了这个平衡。
  所以无论明里暗里,她都必然会站在整个绛州的对立面。
  秦淮舟这番话,与她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确认过这一点,她放慢些脚步。
  正巧看到薛铭带了几个人往公廨处走,两拨人遥遥打了个照面,薛铭朝着他们这边微微颔首示意一下。
  “你说得有理,这里总归是绛州大营管束的地界,本使初来乍到,多有不便之处,不过么――”
  说话间,薛铭已经从他们这边经过,两边话音都是寻常音量,两个胥吏的话刚巧也传过来,“……州学学子的文牒的确在府衙之内也存有一份,依着名册上的人来找,应该不会出差错。”
  听起来还是在商议修缮州学寝院的事。
  苏露青只稍稍分了下神,随即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自然的往下说,“陈御史之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隐去,栾司马既也是奉旨来查,何必非要将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呢?”
  说到后面,便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余光里瞥到薛铭转头往这边看来,她只做不知,继续冷笑道,“我要再去陈御史的屋子查看,栾司马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秦淮舟不动声色打量一眼不远处的薛铭,仍是昂首阔步朝前走,隐隐有要超过苏露青的架势。
  “巧了,我今日正好无事,也打算再看看陈御史的遗物,苏提点若是不介意,不如一同前去?”
  两人似乎都在负气,走路的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风。
  “薛参军?”胥吏迟迟没见薛铭跟上,回头叫了一声。
  薛铭收回目光,“嗯,你们继续。”
  ……
  陈戬的房门前依然有值守的衙差,看到两人过来,正在打呵欠的衙差连忙闭上嘴,站得直了些。
  “见过两位府君。”
  秦淮舟点了点头,指指里面,“没人进去吧?”
  “栾司马放心,里面没有人进过。”
  “行了,我和苏提点有事要谈,你们都下去,走远点儿。”
  衙差听到这话,如蒙大赦,立即离开这处地方。
  等人都走了,秦淮舟往临近几处院子看去一眼,问苏露青,“苏提点打算先行?”
  苏露青也没和他客气,“好啊,劳烦秦侯多在此处周旋。”
  说完,她推开临近的院门,走入其中。
  三堂西边这几处院子都是客院,平日里用的不多,杂役也疏于打扫,一走进去只觉得灰尘漫天,看院中门窗,也是久违开启的模样。
  她没多耽搁,直接往下一处院子走去。
  这间屋子就在她所在院子的隔壁,看上去明显方才那两处整洁许多,陈戬单人独院,厢房简单打理过,收拾最细致的还是院中主屋,也就是陈戬真正的居所。
  她推门走进去,里面有些空,但仍留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正要细看,忽听院外有响动,听上去有很多人经过,她立即从屋内撤出,赶在那些声音更近之前,回到一开始的屋子。
  听到她脚步匆匆,秦淮舟回身看向她,以眼神询问。
  苏露青径直走到桌边,“那边的人出来了。”
  秦淮舟会意,果然,没过多久先前被遣走的衙差也匆匆回来,随后进来的是薛铭。
  “苏提点,栾司马。”
  两人听到声音,转头往薛铭那边看。
  “后日是花朝节,邹刺史打算请两位府君前去赏玩一番,还请两位府君赏脸同去。”
  “花朝节?”苏露青笑道,“看来邹刺史也是个风雅之人。”
  薛铭:“绛州的花朝节天下闻名,不单有赏花踏青,襄河两岸也都设有船只,行船赏景,岂不快哉。”
  “是个好去处,”苏露青点点头,“既是邹刺史相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淮舟也道,“也好,整日里在这些事情上打转,也没转出什么名声,不如先散散心。”
  薛铭见状,又补充道,“襄河最有名的一段,是在城外襄山一带,花朝时节山花烂漫,隔水相望又另有一番意趣,两位府君若是感兴趣,州府上下可陪同两位府君出城一游,共赏山水之美。”
  这话的意思是,花朝节那天除了出城,还一整日都在水上。
  水上行船,可动手脚之处颇多,于山中高处设伏,可以控制船一直行在弓弩的射程内。
  如此依山傍水,真是适合下手的好地点。
  苏露青不动声色打量薛铭,“的确更不错,不知同游者除了薛参军和邹刺史,还有哪些同僚?”
  “州府属官、胥吏都会同行,苏提点若是觉得同行者太多……”
  “不多,”苏露青摆摆手,意有所指,“人多热闹。”
  定好了花朝节同游的行程,天色也暗下来,薛铭又听从邹凯的吩咐,邀两人共用晚膳。
  席间又商谈了些陈戬来绛州以后发生的事,说到一半,邹凯更是将法曹也叫过来,与二人解惑。
  因着商谈的事,一顿饭又用到很晚,等各自散去时,也快到了就寝的时辰。
  苏露青回房稍作准备,便再次悄然潜进临院。
  因要掩人耳目,屋内不好用火烛,只能借着稀微月色,在屋内仔细翻找。
  桌案,柜子,原本放在这些地方的东西都被搬进伪装后的客房里,她蹲在桌子下,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一个纸团,借着窗边月色打开纸团,上面是拟到一半的奏疏。
  逐字看去,内容与寻常的巡查内容无甚区别,但行文到后面,却似是出现滞涩,措辞接连被勾涂掉,看不清原本写在上面的是什么。
  她重新将这份废弃的奏疏团成一团,握在手中。
  忽听门外有微弱的声响,应是有人压着步子,小心往这边走来。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谨慎的关上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误,才回身往屋内走去,从最近的一处地方开始查看。
  苏露青在窗边直起身,好整以暇看那道身影。
  她这边的动静,很快被来人察觉,两人的目光在暗室里相对,彼此谁都没有移开。
  秦淮舟往她这边走来几步,“花朝节出游这件事,你怎么看?”
  她走到桌边,坐下来,“我还以为你又要问,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秦淮舟站在原地没动,“那,你会说吗?”
  暗室里,神色都隐在黑暗中,失去月色的映照,一切都看不分明。
  苏露青从他的语气里判断他的神色,又将猜测从脑海里挥开,直接略过这个问题,说起之前的事,“出游是个好提议,不过,在绛州游船,似乎是什么鸿门宴呢。”
  秦淮舟思量片刻,跟着说道,“绛州大营有水师,日常会在水边操练,船坞里也停泊着艨艟,每过三五日,这些艨艟就会沿着襄河上下巡查,以防这一带的山匪水贼出没。”
  苏露青听到这话,作势点点头,“既是如此,有绛州水师在侧,游船出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花朝节那日,艨艟不会出水。”
  “你应该不是想和我探讨艨艟究竟会不会出水,”苏露青直接拆穿他,“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花朝游船,或许是临时起意,我想,关键还在陈戬这里,”秦淮舟说话间也走到桌边,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被他们察觉了?”
  苏露青听到这里,轻笑几声,“我当是什么,原来秦侯绕来绕去,重点还是这个。”
  “那我干脆也挑明了,”她撑着桌沿,往秦淮舟那边倾身,“邹凯他们设下鸿门宴,也许就像当初对付陈戬一样,对付你我。如今能派上用场震慑他们的,唯有那些艨艟,我不为难你,只需你出艨艟,我来出掌舵之人。栾司马有掌印信之权,陈戬之死的真相,如今全系你一身,这艨艟,你是调,还是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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