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不是胡言,”秦淮舟正色道,“那日刘贵的指证,看似言辞恳切,但如今想来,却是破绽百出。”
  “大理卿的意思是,我断的案子,你认为结果不对?”
  秦淮舟摇摇头,“结果对,但动机不对。”
  她挑眉,“动机如何不对?”
  语速极快的质疑与防守,秦淮舟忽然顿住要说的话,目光微移,落向桌上书灯,叹息似的吐出四个字,“目的不纯。”
  意图被拆开,苏露青倒不觉得如何挫败,她从榻边起身,随意走到一侧书柜旁,从里面抽出一卷书,摆弄两下。
  然后才道,“哦?既然如此,还请大理卿赐教。”
  秦淮舟以目光追逐她的身影,语气不疾不徐,“若当真是为断案而来,原告已在,被告如何还能放任在外?我听闻,苏都知手上的这件案子,还出现了指向宫中的谶言――这等大事,又事关宫中,若能结案,自是刻不容缓。但……”
  话音忽地一停,是注意到已经被她随手弄乱的书柜一角。
  他抿了抿唇,起身走过去,抽走她新拿在手里把玩乱翻的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然后才继续道,“你只让刘贵说了接头人的特征,却没有要求大理寺配合,交出这个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也整理好了这一角摆放的书册,只是手臂还悬在半空,指尖搭在书脊上,就这么转头看着她。
  身形也随着这样的动作侧过来,挡住一角烛光,将她一同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烛光悉数落在他背后,书柜这侧的天地仿佛被单独隔开,而他岿然如山岳,低头看她时,柔和目光里带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迫人之色。
  是审视,探究,有如雷霆千钧,直击心底,恍若能荡碎一切掩饰与申辩。
  她于是也借此管中窥豹,看到那个公堂之上明察秋毫的、铁面无私的,真正的大理卿。
  半晌,苏露青迎向这样的目光,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忽地笑出一声,“所以呢?”
  “这不合常理,”秦淮舟没动,只语气平稳的陈述事实,“若按你的性子,案子在你手中,一旦有进展,便要一鼓作气,当场论断,但是这次,你没有。”
  “唉……”
  她忽地收回目光,直接叹起气来,摇摇头,“都说近朱者赤,我与秦卿成婚许久,查案时学着秦卿的样子,严谨一些,也有错吗?”
  说这话时,她蹙起眉,再次抬头看向他,面上全然一副被误解的模样。
  秦淮舟被这样的目光看得面上生热,轻咳一声,先解释一句,“苏卿所言在理,案情无大小,无论如何都应严谨相待。”
  不等她开口,话锋忽地一转,“但……苏卿给我设局,又该如何解释?”
  她一哂,见避无可避,干脆承认,“原来不是有事相求,是兴师问罪呀。”
  跟着推开身侧的人,重新走在灯下,“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织花地毯上跟着又显出一道影子,是秦淮舟跟在她身后,也往桌边来。
  两人重新对面而坐,秦淮舟思索一番,在开口之前,复又叹出一声,“守株待兔。”
  如今守株待兔不成,唯有另寻法子。
  她略一思忖,心下了然,“这么看来,你我怀疑的,是同一人。”
  “所以,秦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进入正题,秦淮舟跟着正色道,“此案,苏都知可否再次审理一次?”
  “既然审过,为何又审?”
  “被告不在,之前在大理寺那次,只能算问询。”
  “理由?”
  “水既已被搅浑,是浑水摸鱼,还是再投石激起千层浪,想来苏都知比我更早有答案。”
  虽说她可以拒绝,但,
  “你说得对,浑水摸鱼固然有趣,但,我也更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撒网呢。”
  ……
  隔日下了早朝,各处官员同往常一样,前去各自的衙署处理公务,商议各方事宜。
  大理寺内却是剑拔弩张。
  一众乌衣巷亲事官闯入衙署,为首的林丛手持手令,声称请大理少卿杨甘前去说话。
  以往其它衙署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只是别处多是派身边胥吏前来相请,所谈之事也的确与公务有关,但像今日这般做出缉拿人犯架势的,还是头一回。
  偏偏大理卿秦淮舟还在宫中面见帝后,衙署里出了这样的事,众人又不敢直接得罪乌衣巷,一时便有些焦急。
  几名大理丞聚在杨甘的书房内,商议半晌,提议,“杨少卿,如今乌衣巷究竟是何事相请,还不甚明了,不如让我等再去打探一番,之后再做打算。”
  杨甘却叹息着摇摇头,“乌衣巷明显是有备而来,尔等不要再阻拦,我同他们走一趟就是。”
  “可是、可是如今朝中有风声传出,乌衣巷又在大肆抓捕谋反之人,这当口若进了乌衣巷,恐怕有屈打成招的风险,杨少卿三思啊!”
  杨甘又叹一声,“如今谁不知道,乌衣巷如此行事,全因背后有宫中那位撑腰,吾等食君之禄,若想不被宫中那位猜忌,唯有顺从。”
  “哎!我等行得正,站得直,还怕被捏造罪名不成!”
  其余人也道,“不错,杨少卿尽管放心,大理卿应当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等将此事回禀,定会请大理卿出面作保!”
  “……我只担心,如今大理卿被迫与乌衣巷那酷吏绑在一起,恐怕平日里也是如履薄。”
  “怕什么?我等身为大理寺内一员,自当秉公持正,荡清污名,那帮酷吏便是想要捏造罪名,也得掂量掂量!”
  “诸位同僚的好意,杨某心领,不过,我走以后,若就此失去音信,还请各位替我转达大理卿,千万不要贸然替我开脱。”
  杨甘说完,压下众人还要再说什么的举动,从容跟随林丛,前往乌衣巷。
  毫不意外的,杨甘被带进地牢。
  外面是阳春时节,到处是鸟鸣花香,乌衣巷的地牢里却仍是湿寒,夹杂着经年累月的血腥之气。
  杨甘看着牢门栏杆之外随意坐在案后的女子,语气从容,“不知杨某所犯何事,竟引得苏都知亲自审问。”
  苏露青坐在外面,象征性的朝他抱拳行了一礼,“贸然请杨少卿来此,还望杨少卿多担待,另外还有个人,想请杨少卿认一认。”
  “不知……苏都知所指,是何人?”
  苏露青拍了拍掌,刘贵被带到近前,她一指里面的杨甘,问他,“是他吧?”
  刘贵乍一看到杨甘,猛地抓住栏杆,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苏都知,正是此人!”
  然而杨甘却面露疑惑,“你是何人?”
  “就是你!你拿了我送去的药!却背弃承诺,杀我全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杨甘越过他,看向苏露青,扬起声音,“苏都知这是打算随便弄来个人证,冤屈朝廷命官么?”
  “不敢,同为审理疑案之人,杨少卿应该清楚,遇事最忌无端揣测。”
  苏露青口中说着恭敬的话,手上做的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起身走向后面的石壁,按动机关,石壁向两侧移开,露出藏于其后的一室刑具。
  “不过呢,乌衣巷和别处不太一样,来这里的人,都有两个选择,杨少卿自然也可以选,”她回身看着牢房里的人,笑得坦诚,指指自己,再指指身后的密室,“杨少卿是想让我问,还是让它问?”
  牢房里的人陷入沉默,她也不着急,目光顺势落向另一边。
  果然,隐于暗处的那人,面上带着千百种不赞同。
  她不动声色递去一个眼神:
  (要不你来?)
  秦淮舟皱一皱眉,小幅度的动了动,是一个文臣常行的拱手礼。
  (……证据为重,苏都知手下留情。)
第81章 第81章
  掩在石壁后的密室并不算大,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火把光亮时不时照在上面,露出的锋刃因此闪着寒光,在昏暗的地牢内看上去格外的阴森可怖。
  牢房里的人闭目不语,周遭陷入一片安静,除了众人的呼吸声、火把燃起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苏露青在密室边踱了几步,目光在一排排森然器具间掠过,最后落在一条绳索上。
  她没有回头,只抬手拨了下绳索的末端,问,“杨少卿还没有想好吗?”
  “哼,杨某既然落在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转身,似是感慨的笑了笑,“所以,杨少卿这话的意思是,选择用刑?”
  角落里似是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眼风扫过去,有意无意的提醒一声,“我这个人呢,喜欢先礼后兵,杨少卿第一次来,对乌衣巷也许有误会,我再多说几句,请杨少卿宽心?”
  她回到桌案边,目光如芒,钉向杨甘,“此番请杨少卿来,是因为有一桩案子,涉及到杨少卿,所以想听听杨少卿的意思。”
  杨甘再次睁开眼睛,看一眼还留在一旁的医官刘贵,不屑道,“本官不认识他,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案子。”
  苏露青面有遗憾,先不着痕迹看一眼角落处的人,再次确认一番,“那就是没得谈喽?”
  “我与乌衣巷,本就没什么好谈!”
  苏露青随手示意一下,立即有人将绳索取出,打开牢门,走向里面的杨甘。
  绳索粗长,与牢房内的吊杆组合在一起,留出的一圈刚好能套在被绑住的人脖子上。
  杨甘的头上又被罩上一层布袋,视线彻底被隔绝,人也被险险地向上提起。
  颈上的轻微窒息感让他像挂在砧板上的鱼,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酷刑。
  “苏都知,东西都拿来了。”梁眠拿了剩下的东西来给她过目。
  都是些精巧的针、锥等物,她看过一眼,示意都放进里面,招待在杨甘身上。
  这时候又有脚步声响起,身边倾下一道影子,衣袖从她眼前拂过,按在梁眠拿着的东西上,阻止他向前。
  苏露青同样伸出手去,把先前按着的那只手拿开,梁眠见状,连忙快步离开,把这里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仓促走过来的人,眉头紧锁着,碍于不能开口暴露自己,那些被迫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全部从眼神里涌出来。
  见她不为所动,他抓起桌上的笔,抿着唇,迅速往纸上写下一行字:
  (案情不明,又无物证,你不能滥用私刑!)
  或许是气急,他写字的时候,呼吸声在耳边极为明晰,随着运笔的节奏,愈发的急;
  握笔的手也格外用力,手背上青筋紧绷着鼓起,如玉脉上深而又深的沟壑。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更是来不及上提,径直甩出墨迹粼粼的一笔。
  她看着这行字,又转头去看身侧的人。
  为了隐藏行迹,他在离开立政殿以后,换了件亲事官的外袍,此时同样是一身乌衣,在阴森地牢里有如墨玉潜井,激出更为极致的清滟。
  看过片刻,她抬手,从他手中抽走毛笔。
  竹制笔杆自他指间抽离,他握笔的手没有马上松开,笔尖顺势在他指腹留下一道微凉墨痕,他没有立即擦去墨痕,目光只落在纸上,等她写出的回答。
  她略一思忖,落笔写道:
  (你来?)
  她听到一声即刻窒住的气息,因为哽在心头,无处宣泄,最后被迫从喉间溢出一道长长的呼气声。
  呼吸间声音略重,又无可奈何,只好将目光投向别处,静静的自行平复。
  她无声的勾一勾唇角,重新进入正题。
  “杨少卿既然不愿意好好的说,那就不说,给个反应就行。”
  她朝里一抬手,一阵金属器具碰撞的声响传出。
  杨甘的两条手臂都被挂在顶端垂下的玄铁吊环上,铁索严严实实的扣住手腕,既是束缚,也是固定。
  梁眠在里面将准备工作全部做完,等待她的下一个指令。
  苏露青侧头看一眼背对她站在一旁的秦淮舟,给梁眠使了个眼色。
  梁眠会意,走到石壁一侧,拉下一条垂落的绳索。
  “唰拉”一声响,竹帘自上方垂落,恰到好处的遮住栏杆里侧,两边的视线被竹帘隔开,只能看到因火光而显在其上的朦胧影子。
  虽然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形,苏露青却并不受影响,语气如常的道,“杨少卿说不认识这位医官,但,应该认识靳贤吧?”
  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喉音,然后飞快挤出一句,“同朝为官,自然认识。”
  杨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异常,明显是在忍受什么苦楚。
  她余光里瞥到秦淮舟果然紧张的抓起笔,对她写下一句话:
  (里面在做什么?)
  她另拿起一支笔,一面写着字,一面对牢房里面的人说,“杀他时,什么感觉?”
  (你猜。)
  秦淮舟看完她写下的回答,气息又是一窒,偏生又奈何不得,只能坐在一旁,听里面的回答。
  “……呵,乌衣巷既要屈打成招,何不直接写好供词,让我画押?”
  “看来杨少卿对乌衣巷的误会太深,一时扭转不回,不过么,不要紧,”苏露青的语气里并不见急切,平常的仿佛在与人谈论天气,“那就不提结果,先说说从前。”
  里面的动静渐弱,压抑的忍耐声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独自缓和的平静。
  “停什么?”她忽地稍稍扬起声音。
  在秦淮舟还有些不解她这话是何用意时,里面再次传来金属器具被使用的声音,以及压抑抵抗痛苦的喉音。
  这次不等他提笔质询,她已经开口说道,“去年长安县令屈靖扬寿辰,你前去屈府,为他祝寿,贺礼是一棵火珊瑚。”
  “我与屈县令交好,他过寿,我去祝贺,送上一份礼物聊表心意,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停。”苏露青忽然又道。
  里面的动作停下来。
  杨甘也因此长出了一口气。
  “杨少卿,”她再次开口时,目光从竹帘处,移回秦淮舟身上,“我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之后我再问什么,你若不答,或者错答,他们还会继续。主动权在少卿你身上,想安安稳稳的说话,还是自己找罪受,你自己决定。”
  映在竹帘上半悬空的身影抖了抖,又甩了甩手,像是在甩掉一些疼痛。
  “你目睹靳贤与屈靖扬争吵,看到屈靖扬吞下一枚钥匙,同样也看到靳贤自背后砸杀屈靖扬,将他推入井下。”
  “一派胡言!”
  她叹一口气,“错了,继续。”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呃!”施刑声又起。
  耳边跟着响起纸笔接触声:
  (这是屈打成招!)
  她写:
  (证据?)
  秦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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