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单凭猜测就断言真伪,岂非武断?)
  苏露青:
  (哦。)
  秦淮舟看着她最后写下的那个字,蓦地瞪大双眼,立刻奋笔疾书:
  (你就不怕他受不住刑,弄出人命来?)
  苏露青刚看了这么一句,见他还在写,干脆盯着他落笔的动作,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往下读:
  (何况,屈府命案是在夜半,宾客皆已归家,你方才说他曾目睹行凶经过,如何证明?)
  她这次没有在纸上落笔,在竹帘后时不时传来的压抑喉音里,缓声道,“证据,就是靳贤呀。”
  里面的声息略有变化,她听出答案,继续道,“那晚留在屈府的,除了靳贤,还有你,和你奉命率领的死士。或者说,此事你本来可以不参与,但靳贤有顾虑,下不去手放火,所以你临时受命,‘帮’了他一把。”
  “……靳贤已死,你就算往他头上推再多的证据,他也反驳不了,”杨甘压抑着忍了又忍,声音沙哑,“所以,到最后依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如此,还折辱我做什么?”
  苏露青不置可否,换了个人问,“还剩几个?”
  梁眠的声音恭恭敬敬传出来,“还有八个。”
  她点点头,“那,继续。”
  一张纸忽地举在她眼前,上面是墨汁淋漓的一句话:
  (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抓着那张纸的手同样十分用力,纸面被攥住的边缘皱出深深的印痕。
  她按下秦淮舟的手,慢悠悠写给他一句: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接着不再理他,目光落在竹帘上,锐利的视线仿佛已穿透竹帘,直视杨甘,“屈靖扬的文牒上记录的屈府仆从人数是三十六人,但万年县衙差从府内抬出的仆从,却有四十六人,这多出来的十人,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
  杨甘依然坚持道,“……火场尸身分辨不清,或许是其他人误入火海,却被算成了仆从呢?只凭这一点,就断言是我所为,苏都知不觉得荒谬么?唔!”
  有什么东西跟着掉落在地上,传出一点轻微但又带着重量的声响。
  秦淮舟听到这个声音,轻的不像那些金属器具,但又不是布巾之类的软物……那东西落地时,似乎还粘黏着某种浓稠的东西,有“啪嗒”的一声。
  “如果只是被烧死,的确判断不出原委,但,这些人可不只是被烧死,而是在被烧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她看一眼秦淮舟,知道他此时已经回想起探查屈府那日见到的情形,接着往下说,“里面大部分人是被利刃杀死,还有十人却有趣得很,没有杀痕,也没有挣扎痕迹,我想来想去,只有服毒见血封喉这一种解释。那么,什么样的人,会随身携有这种毒呢?”
  唯有死士。
  “即便如此,你如何证明,是我下的令?”
  竹帘上映出的身影,抽搐的频率比最初要快上许多,连声音里都带出忍受极大痛苦的颤抖。
  “杨少卿撑到现在,还能说出这么多质疑的话,我真是好奇,你听命的那个人,究竟许了你多大的好处?”
  杨甘发出一声冷笑。
  “或者,威胁?”
  又是一声冷笑。
  “难不成,是青史留名?”
  这次竹帘后面安静了一瞬,杨甘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人指使我,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用私刑逼供朝廷命官,就不怕事情败露,宫中降罪?”
  “看来,还真的是青史留名。”她感叹一声。
  接着道,“继续往下说吧,你命人烧了屈府,烧毁一切可能的证据,大火从夜半一直烧到天明,引起轩然大波。你本打算趁众人目光都被大火吸引,无人再关注府内残垣的时候,趁夜下到枯井里,拿走被屈靖扬吞下的钥匙,但你没成功,因为你遇到了两个人。”
  说到这里,她察觉到身侧投过来的目光。
  秦淮舟面上带着探究之色,提笔写道:
  (与先前出入甚大,可有凭据?)
  她夺走他手里的笔,写:
  (等着。)
  再次被抽走笔,秦淮舟看着面前空掉的笔筒,又看了看全部被她拿着的毛笔,万分无奈的浅浅叹出一声。
  杨甘不知道究竟在受什么样的刑,里面听上去并无惊心动魄的响动,但从杨甘沙哑隐忍的语气判断,绝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候,苏露青起身,往牢房里面走。
  秦淮舟下意识想要跟上,却见她似有察觉,回身看向他,还自然无比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牢房里面是大理寺的少卿,如果让杨甘看到,本应在大理寺的大理卿,却跟乌衣巷的都知乌衣使站在一处一同审他,无论后面他会被动的交代出什么,也都会成泡影。
  秦淮舟默默叹气,同样对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竹帘被从里面掀开一角,苏露青走进去。
  她先看一眼杨甘,目光在他被玄铁吊环制住的手上一扫,见手指上一片血色,又重新落回杨甘的脸上。
  十指连心,受刑的人极难抵过这种痛楚,常常刚挨过一下就全盘招出,但杨甘没有。
  “杨少卿真是忠心啊。”
  “……身为朝廷命官,自当……忠心!”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杨甘闭上眼睛,“落入乌衣巷手中,我已经做好准备,没打算活着出去。不过,杨某倒是想问一问苏都知,像你这般严刑逼供、冤杀同僚,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便是眼下报应未到,也不代表一生无忧。”
  对于这种话,她毫不在意,“以后的事,不劳杨少卿费心,眼下,还是继续谈谈案子吧。”
  “还有谈的必要么?苏都知不是一直都在咄咄逼人,逼我承认么?”
  “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看在杨少卿如此忠心的份儿上,我先不让他们动手,后面这几句话,就当是我送你的。”
  说着,她一挥手,示意梁眠等人退至一旁,然后说道,“你大概先看到的是靳贤,靳贤和你想要的东西一样,你不愿钥匙落入他之手,所以先将他弄晕。接着,你又看到了第二个人,这个人先你一步到了枯井下,但探查未果,你猜这个人大概并不知道屈靖扬尸身的秘密,但又不想让消息泄露出去,所以你打算趁这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她注意着杨甘脸上表情的变化,“你差一点就成功了,但这个人身手不错,而你因为刚刚制服靳贤,气力不济,被利刃所伤,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脱身离开。”
  杨甘半晌冷笑道,“苏都知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她却不再和杨甘较言语上的真,而是从旁边拣出一把短刀,挑向他的手腕。
  “你――!”杨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
  “撕拉――”
  衣袖被短刀划开,布料顺着裂口耷拉下去,露出伤痕斑斑的手臂。
  这些伤痕,乍一看像是陈年疤痕,但细看,会看到清晰的伤口,伤口周围泛红,结着血痂。
  “知道我为什么说得这么清楚么?”
  她言笑晏晏,“因为,杨少卿当时差一点就能除掉的人,是我啊。”
  杨甘神色变了变,缄口不言。
  她接着道,“你很聪明,想到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凭着蛛丝马迹追查出来,所以你找到一个现成的替罪羊,嗯,并且他也确实罪有应得。你在靳贤手上弄出差不多的伤,用你们都在找的东西胁迫他,让他不敢透露半个字,至少在绛州案以前,你们的合作很顺利。”
  “绛州案后,襄王伏法,你得知想找的那个东西,已经在你听命的人手中,靳贤彻底变成弃子。正巧这个时候,我前来逼问靳贤,你一早就有应对,于是将从刘贵手中拿到的药,给靳贤服下,算好了时辰,让他当着我的面发病,保住他口中的秘密。”
  “当然,这样做并不是万无一失,若要彻底不让靳贤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那人再次吩咐你做一件事,这次,你是做真正的刽子手。”
  “襄王谋反背后有你们牵线,靳贤么,应该是你们的执行者,你深谙谋反罪名应有何种刑罚,挑了最重的说与靳贤,成功让靳贤选择主动认罪自尽,将所有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你们还为了逼真,精心挑选了一条罪名,将所有都引向贪污国库的旧事,让外人认为,靳贤这些年都因为此事备受煎熬,终于崩溃谢罪。”
  “你们的计划,原本马上就能成功了,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杨甘。
  杨甘脸上带着大势已去的平静,“所以,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你发现不对?”
  她指了指杨甘手臂上那些血痂,“你手上留下的这些伤,之所以不愈合,是因为我的匕首上淬过毒,毒素侵入皮肉,如果没有解药,它会一直腐蚀你的伤口,伤口当然就不会愈合。靳贤的伤是被你划出的,寻常伤口,总会愈合,他为了不暴露你,每次都在即将结痂时,重新将伤口划开,如此新伤叠旧伤,活着的时候不易分辨,死了,可就全藏不住了。”
  “……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甘这次再说同样的话,已和先前判若两人,是自知无可辩解,坦然接受。
  “即便如此,杨少卿也还是不愿意供出背后指使你做下这些事的人?”
  她似是觉得可惜,“你若不沾此事,凭你的能力,他日史书工笔,自有你一席之地。”
  “当然,”她话锋一转,“你能替他遮掩一时,却遮掩不了一世,凭他的手段,从你进入乌衣巷开始,你已经是弃子,从前他怎么驱使你除掉弃子,现在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除掉你。”
  杨甘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苏都知把前尘分析得这般透彻,是不是忘了,我如今仍有官身,是四品正议大夫,尔等不经奏秉就肆意缉拿我,更是肆意对我用刑,可有想过,我今日若在乌衣巷出了事,尔等该如何交代?”
  苏露青心中闪过一道思绪。
  就见杨甘话音刚落,面色跟着一凝,似是要做出吞咽的动作,立即出手如电,一手紧扣他的下颌,逼他张开嘴,抠出已经被他咬破的东西。
  梁眠跟着冲上前来,往杨甘脑后猛的一捶,杨甘的头立刻低下来,不动了。
  “刘贵进来!”
  刘贵应声进来,快速查验一番,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苏都知,他应该还是咽了点毒,这毒是死士才会有的,见血封喉,眼下只能勉强吊着他的命。”
  “看好他。”苏露青吩咐一声之后,走出牢房。
  秦淮舟跟着她一同走出地牢,在僻静无人处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牙里藏了毒囊,是死士的做法,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官,忠心起来,竟甘愿给别人当死士。”
  “如此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秦淮舟的神色同样凝重,“没想到他藏的如此之深,或许是早已算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时刻准备用自己的死,迫你出局。”
  “是啊,真是个狡猾的人。”她作势点点头,忽然转头打量起他来。
  秦淮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看着周围的重重宫墙,几不可查的向旁边退开一步。
  “这次为了相助秦侯,我可是担了大风险的,”她看着他的举动,跟着逼近一步,“秦侯难道一点也不表示表示?”
  春日里暖风和煦,绕过宫墙,吹动乌衣衣摆,他思索片刻,道,“那,苏都知想做什么,尽管提来。”
  “提什么都行?”她似有所指,“提什么你都答应?”
  “嗯,”点点头,忽又意识到什么,紧跟着摇头,“赌约不行。”
第82章 第82章
  苏露青神色略顿了顿,看着他,久久不语。
  在秦淮舟似有话要问之前,她飞快的眨了下眼睛,感叹一*声,“这么怕输呀。”
  “不是怕输,”秦淮舟的目光投向她,神色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世事虽皆能入局,但也分可赌,和不可赌,越是大事,越须慎重。”
  “哦,”她点头,“还是怕输。”
  秦淮舟气息略窒,呼吸声跟着重出一下,干脆转移话题,“……杨甘参与灭口靳贤之事,如今又服毒,神志不清。这件事瞒不住,光是大理寺就会有人向上递奏疏,明日早朝,乌衣巷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打算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她乜过去一眼,“秦侯这是打算让我独自面对了?”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方才听到的,只是杨甘做过什么,若要证明是他做的无疑,还需要多方查证,找出确切证据。”
  “比如?”她感兴趣的问。
  秦淮舟往地牢的方向看去一眼,“杨甘是接了刘贵的药,之后才顺利给靳贤服下,避过你的问话,那么,在这之前,是谁告诉杨甘,刘贵有这种药的?”
  他说到这里,收回目光,接着对她说道,“乌衣巷里,人员特殊,寻常收买恐怕难以成功,便是用手段威逼,也要清楚刘贵家中的情形。所以,这个人只能是乌衣巷里的人,且地位甚高,手下有能供他驱使的心腹。”
  “这样的人……”
  她作势仔细思索,视线仍迎向他,末了一歪头,“是谁呢?”
  两人的目光深而又深的交汇,试探与揣测都留在眼底,阳光稍稍推移向他们这边,不多时,另一侧传来脚步声。
  秦淮舟侧过身,确保过来的人注意不到他的脸,跟着压低声音,“言尽于此,我要回大理寺了。”
  她没有马上给出回应,仍是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他,仿佛一直要从他的眼睛看进心里去,一直看出他最真实的目的才罢休。
  “苏都知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谈不上,”她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只是在想,秦侯用一个杨甘,就把我的乌衣巷也卷了进去,如今上上下下全都一团糟,明日早朝,还有那么多弹劾的人等着我。我现在又要应对早朝那些人,又要捉乌衣巷里的贼,分身乏术呀……”
  她语气一转,“这样的损失,秦侯到底应该怎么赔我才好呢?”
  忽见秦淮舟整了整神色,不知何时有红晕漫上耳朵,听他说,“待我到大理寺问明情形,回府相告。”
  话音落,却见她依然似笑非笑看向自己,不免再次开口,问,“不妥?”
  苏露青稍稍收回一瞬目光,重新换了个语气,像是调侃,“这么说,你打算帮我想……要怎么反驳同僚的话?”
  她还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艳阳悬在碧蓝天空上,正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候。
  “咦,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呀,怎么向来都领头弹劾、专门跟乌衣巷唱反调的秦侯,今日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身边带起一缕风,隐约能闻出广霍沉香清冽又浓醇的气息。
  春和景明,丝绦垂柳,乌衣掩映其间,人已经走出去很远,只留下一句轻语,还萦绕在耳畔,“……不用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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