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皱眉,语气微愠:“大理寺查案耽搁得起吗?要不要本侯去请求慕丞相示意?”
刘管家仍是恭敬的样子和语气:“侯爷也知,陆小姐是陛下和公主亲自指配与我家公子,如今算是公子府的人,老奴也是公子府的下人,只识得公子府的规矩。”
早就听闻慕家二公子是个特立独行之人,没想到府中的下人也是如他一般,不惧权势,能够泰然自若地应对。
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小声出言:“我说,你这侯爷的身份好像也不大好使的样子?”
萧暮敲她的头:“闭嘴!”
他转向刘管家,“本侯这就派个人前往南院征得你家公子同意。”
说着,就命人快马加鞭而去。
刘管家没再多言,引他们进去:“侯爷请先进去休息片刻。”
前脚刚踏进公子府,后脚靖安殿下就来了。
看到坐在厅堂里的人,泱肆挑眉:“哟,吃了个闭门羹?”
萧暮黑着脸:“你不在宫中好好待着,整日乱跑做什么?”
“本宫自然是有自已的事要做。”
她本来是来寻慕诺的,结果那个纨绔公子不知又跑到哪儿花天酒地去了。
“听闻侯爷办案办到公子府来了,便顺道过来看看。”
萧暮不情不愿回答:“大理寺卿说当时云山被绑的少女里面有一个是公子府的人,本侯自然是要来询问情况。”
当初那些少女全都被送回自已的家乡了,只剩下一个陆绾儿和……他旁边这个小姑娘还在京上。
泱肆撇撇嘴,似笑非笑,“刘管家。”
被唤的刘管家踏进来,躬身行礼:“殿下请吩咐。”
“本宫想和陆姑娘叙叙旧,不知可行?”
“当然。”
刘管家毫不犹豫答应道:“老奴这就去请陆姑娘。”
泱肆坐下来,懒散地点了点头。
萧暮:“……”
脸色更黑了。
小姑娘望着泱肆,有些震惊的模样:“你竟然是公主?”
在云山时她早猜到这个姐姐身份不凡,加上那日又被这个所谓的定南侯给抓住,她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然就是大北的护国公主靖安殿下。
泱肆看得出她并没有多震惊,单手撑着脑袋,一手敲了敲桌面,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霓虹。”
她回道。
霓虹……
泱肆眯了眯眼。
许多许多年以前,在宫外的古巷口,她也曾问过阿烈。
“你叫什么?”
那人蜷缩在墙角,抬头望她,“我叫云。”
云,太柔软了。
泱肆觉得不行,又为其单赋一个“烈”字。
而天上虹,也如云一般,虚无缥缈的。
泱肆没再回应,厅堂里恢复寂静。
一盏茶的时辰,陆绾儿从偏门进来,向他们行礼。
“殿下。”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有些欣喜的意味,泱肆也回一个淡淡的微笑,用下巴示意一旁的萧暮给她看:“这位是定南小侯爷。”
她连忙行礼,一边抬眼望去,看到萧暮旁边的小姑娘时,有些惊讶:“霓虹妹妹?你怎么在此?”
小姑娘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跳到她面前:“又见面了,绾儿姐姐!”
陆绾儿拉住她的手,“你这几日可还好?”
一起被关在云山的地窖时,她曾同霓虹一起聊过天,知道霓虹同她一样是无家可归的人。
霓虹憋着嘴:“我这几日就在京上四处流浪啊,直到前日被大黑脸给抓了。”
泱肆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大黑脸,亏她想得出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陆绾儿才转向泱肆,“殿下今日来寻绾儿可是有何要事?”
泱肆仍旧撑着脑袋,语气慵懒地问陆绾儿:“本宫的赏赐陆姑娘可还满意?”
慕诺来送夜明珠时,已经同她说过,赐婚圣旨是殿下亲自去向皇上请的。
“多谢殿下,绾儿受宠若惊。”
她又行了个礼,“本来想进宫向殿下谢恩,可二公子说殿下近日繁忙,便不敢轻易叨扰。”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泱肆站起身,道:“本宫就是路过来看看,主要找你的是侯爷,他有些事要询问你,你不用害怕,知无不言即可。”
泱肆没兴趣也没空在这做旁听,她踏出去,想到什么,又转头对陆绾儿说道:“本宫与陆姑娘一见如故,还望陆姑娘别枉费了本宫的一番心意。”
别再回到国师府去。
她就是小心眼。
第131章 须作昂头看
从公子府出来,泱肆转而往清平坊的方向去。
她确实是有事想要问一问连清老头,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慕诺会不会也在那。
新春将至,临近月底,下一次鬼市的开市时间就要到了。
她在街头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等再放眼去追寻时,只见那道身影进了一家酒楼,步履匆匆。
看身形像是……凛寒?
抵达清平坊,慕诺果然没在,连清也不知他上哪去了。
连清毫不吝啬,抱出好酒招待。
泱肆虽然爱喝酒,但有伤在身,也记挂着落染的叮咛,便没有喝,“老先生像对待莫辞一样,也给晚生一杯热水便好。”
连清便转而倒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
“大皇子近日可有好转?”
“老先生不愧是药王,皇兄看起来确实比以往好许多。”
泱肆道:“晚生今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您春节过后就要南下回药王谷了吧?”
连清揪着自已的半截胡子,问:“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晚生想请你离开之前再进宫为皇兄看一次诊。”
一旦他走了,别的医师泱肆信不过。
连清点点头:“没问题。”
“还有,晚生想问问老先生,一株雪灵芝制的药是否不足以根治皇兄的病症?”
那么一小瓶药丸,泱肆看过里面的量,顶多一个月就用完了。
“殿下说的没错。”
连清回复:“因为那雪灵芝太过稀有,所以被传得神乎其神,都说它能够起死回生。其实它虽有包治百病的奇效,但这世上哪有立竿见影立马奏效的灵丹妙药,所以若想要根治大皇子的病症,一株雪灵芝其实是不够的。”
泱肆低头沉思,果然,她需要再进一次鬼市。
可是鬼市下一次拍卖雪灵芝的时间是半年以后,她怕皇兄等不到。
所以她需要直接去找鬼市主。
“那还需要多少?”
“至少两株。”
鬼市每隔半年都才拍卖一株,且不说鬼市能不能一下拿出两株来,那鬼市主也不可能毫不保留地就给她了。
“老先生能否再帮晚生一个忙?”
连清笑道:“殿下尽管吩咐。”
江b辞那小子的心头好,他当然全力相助。
“晚生有一个下属上个月曾去过药王谷,听闻药王谷的一个女药童给了他一样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晚生无从得知。”
连清活了大半辈子,其中的猫腻怎会听不明白。
他道:“殿下放心,两个小药童绝不会在我不在时外传危及性命的毒药,不过具体是什么,还得等我回去时询问一番。”
“有劳。”
慕蔺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长公主在定南侯之后到公子府,说要找陆姑娘,可是陆姑娘来了她便走了。”
刘管家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向他禀报:“定南侯问了一些关于上次陆姑娘在云山时发生的事情,主要是问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慕蔺脱下御寒的绒裘,问:“她说什么了?”
刘管家双手接过来,掸去上面的薄霜,“陆姑娘说她当时被人用迷药迷晕了,蒙上眼睛捆住手脚送上的云山,期间她迷迷糊糊听见那些人的谈话。”
说什么,那个城门吏给他们的愈来愈少,这一次的少女个个花容月貌,年轻貌美,定能卖个好价钱。
还说什么东西已经运出去了,他们可以安稳过个好年。
“陆姑娘听到他们提到了西北。”
廉狱在一旁听得有些疑惑:“陆姑娘为何会这么说?”
他们早就去盘问过,那些假僧人只是中转的一道程序而已,根本对火药运往哪里一无所知。
除非,陆姑娘早就知道这一切,那日她被抓也并非巧合,她早就在查――或者说……她在引导所有人去查云山。
慕蔺思索了一下,道:“那个霓虹呢?”
刘管家回:“她按照吩咐,今日故意说出自已在被拐来的路上听到那些人提及缙川。”
“这么说他会信吗?”廉狱问。
那定南侯肯定也早就拷问过那些僧人,而那些僧人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会信两个女子说的话?
“不管他信不信,总之他一定会顺着去查。”
十四阁并没有蠢到把所有事情揽过来,最后一并揭发的程度,他并不想直接牵扯进去,只是把查到的线索抛出来,引导大理寺尽快查明。
既能提高大理寺的效率,又能避免十四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慕蔺往褚玉居的方向走。
“书房可有什么动静?”
“并无。”
刘管家恭敬回答:“自从云山回来后,陆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北苑都极少踏出。”
慕诺调转了个方向,“让她来书房。”
……
陆绾儿踏进书房时是有些惧的,她仍然忘不了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慕蔺坐在案桌前,正低头翻阅着什么。
她一步一步挪过去,怯怯唤道:“二公子……”
慕蔺头也不抬:“听说今日大理寺有人来查案?”
陆绾儿轻轻点了下头,又想他看不到,于是道:“是……定南小侯爷。”
“他问你什么?”
“侯爷问我,在被拐上云山时,可有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慕蔺仍在翻阅手中的册子,停在其中一页,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翻下一页,“还有吗?”
“没、没了。”
他抬起头,隔着一张檀木桌看向她,“你紧张什么?”
陆绾儿连忙摇头,声音却有些颤:“没有……”
每次来到这里,都没有好事发生,所以她才会潜意识里提着一口气。
慕蔺也并没有追问,将手里的册子放在案桌上,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部分桃疆人家的花名册,你看看上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陆绾儿看了他一眼,才双手捧起那本册子,一页一页地翻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
慕蔺一直盯着她,观着她脸上的神情。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阖上册子,弯下腰将它放在他面前。
因着她的动作,慕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触及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和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同时,还嗅到来自她身上的一缕幽香。
他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些,移开视线,望见角落里的那盆文心兰。
陆绾儿站直,“二公子,绾儿不认识他们。”
那文心兰仍然是一株茎叶,得到金黄的秋天,才能开花。
它的花是白色的,干净清雅,花香醇正沁人。
以前放在桌上时,到开花时节,一抬头就能看见。
亭亭白美人,须作昂头看。
本来还有一堆话要问,却一时没有了心思,甚至觉得有些躁。
“嗯。”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回去吧。”
陆绾儿如获大赦,道一声“是”,便赶紧转身离开了。
第132章 冬天的花如何在春天盛开
小年一到,不止民间,宫中也日渐忙碌起来了。
从这一天开始,皇帝封笔,暂停政务,朝臣也不用再来上早朝。
泱肆跑去养心殿,央求皇帝亲笔题“福”字,又跑到华清宫去,让皇兄为她题一对春联,而后高高兴兴地拿回未央宫贴上。
她自已也题了一副春联:年年景不改,岁岁人常在。
横批:幸福美满。
她把它们亲自贴在了坤宁宫的大门上。
抬头望着门上简单而又真挚的对联,泱肆满足地笑了笑。
落染来寻她,说该去祭灶了。
以往每年小年这一日,总是要在坤宁宫祭灶的,但皇后离世之后,就改去了寿康宫。
在寿康宫,泱肆见到了魏嘉煜。
他消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凹陷进去,脊背看起来单薄又无助。
他一直垂着头,在泱肆踏进来时曾抬头看过她一眼,瞳孔涣散,眼里黯淡无光。
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呆滞迟钝,只不过一瞬,便又低下头去。
泱肆心头不禁有些慨然,这一世,他才六岁就失去了母妃,上一世林淑妃死时至少他已经十二岁,心智也已成熟了大半,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茫然。
这日,梅妃到未央宫寻泱肆,她脸上是一如既往浅淡温和的神情。
她带来了亲自酿造梅花酒。
“听闻殿下爱酒,我赶在春暖之前,用新雪酿了一坛梅花酒,今日闻见了酒香,便迫不及待送来,权当是给殿下拜个早年了。”
梅花酒泱肆确实没喝过,她轻轻揭开一点封布,鼻尖凑上去,便能闻到清冽的酒香,夹杂着梅花的冷香。
怕酒香散了,她赶紧重新封好。
“娘娘真是懂我。”
泱肆旋即有些苦恼,“娘娘给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我都还不知有什么能给娘娘的。”
梅妃的语气很轻:“哪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太爱梅,便爱拿她们在吃喝上做一些文章,殿下总是不嫌弃地做我的第一个尝试者,我高兴还来不及。”
泱肆笑问:“娘娘为何如此爱梅?”
梅妃的眼神没由来的变得有些飘忽,她好像在脑海里想了许多事情,最后如是说道:“因为她们美呀……我在这宫中也只有她们作伴了。”
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她将自已居于梅阁一隅,对外界不争不抢,不闻不问,整日与梅相伴。
南方来的女子大抵许多都带了这忧郁的气质,梅妃便是如此。但或许她也有自已心中所想,也曾像泱肆这般热烈轻狂,只是后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困在这深宫中,满腔的热忱不得不化作寄于物的愁情。
“只是就快回春了。”
梅妃悠远的视线飘向窗外,她喃喃自语一般,“冬天的花如何盛开在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