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大人不必惺惺作态,倘若青大人惜女儿命数,怎会同丰亲王一党,不拿女儿的命当命,你说对吧,青大人。”
檀允珩目光和煦,声音甜傲,让青大人生了‘郡主莫非在跟他开玩笑’的错觉,毕竟丰亲王不会说的,他也不曾承认,司昭大人无证据证实,说出口的话只为试探于他,不是开玩笑,那是什么?
为何圣上执意将同亲王公主一党的人揪出,二十余载过去,依旧不曾全全落马,还不是朝臣小心谨慎,甚至传令只需一个眼神,他们这些为人同党的,便能誓死追随,就算一人落马,旁人绝对不会口供。
青大人沉实道:“小司昭大人所言极理有之,微臣失女,实乃过失有罪,但凭司昭大人责罚。”失女之职罪责能有多重,毕竟死的是青府女,杀害他女儿的可是丰亲王府的独子,丰亲王想保儿子,何尝不得保他无罪释放呢。
“青大人,其罪够你下地狱了。”一直在檀允珩身后看着另一侧南蔓生的陆简昭,忽而从珩儿身后转身过来,一脸苏静,一举一动都那般的君子有相,偏冷冽寂然,让人望闻生怯,他往前一道跟珩儿齐平,“青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青大人立即拱手作揖,“大司昭这般君子如玉,说笑了,微臣自诩小人,自愧不敢当君子其表。”御史台惯用的言辞凿凿,此刻便派上用场。
南祈律令,青大人皆知,因无前例,便无依据,父母之失,造就孩子失一命之罪过,究竟如何判下,还不是两位司昭大人说了算的,是圣上和朝臣一致说了算,他也是朝臣,却不敢不否认,两位司昭大人在朝中,百姓和我军心中的声望。
还是别乘一时之快,留得青山在,再是有福人。
正因无律令,才有生律令,至于给不给朝臣决策,只有青大人说了算。
陆简昭轻诱,“倘若青大人给妾氏一纸放妾书,还其自由身,青四小姐便不是青府女,青大人和其一家清清白白。”
青大人顾不上思忖,写了放妾书,想来两位司昭大人也知,一条律令慎选到被采纳,难免被朝臣驳回,毕竟朝中丰亲王同党众多。
放妾书一写,哪怕是天王老子来青府也是冤枉的,甚至青大人在最后写下,早有心念如此,与妾氏和死去妾氏女再无瓜葛。
放妾书巳时末递给檀允珩和陆简昭二人,二人离开地牢,旋即给令元帝写了折子,圣上一声令下,此案究竟如何,当有民选。
既然青府妾氏胡棉卿,乃良民,自百姓中来,也自当有百姓做择,方谈公正。
不过朝臣之口,省得有旁门左道心思的官员恶意阻止。
午时一刻,司昭府府衙在丰亲王所居之处找到刀鞘,经仵作破案,胡棉卿之女胡馨桃,就是被短刀所害,南蔓生和青府一家被押上断头台。
司昭府的告示早在巳时初贴在街巷,正月里,百姓无所事事,看到告示上写:今有胡家之女被害于灵芽茶楼,百姓身死,百姓万哀,司昭府之意,由百姓众筹害人所罪,仔细写着南蔓生和青府罪证。
在檀允珩和陆简昭马车所到断头台时,此处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气不打一处来。
早早吃饭早早来,甚至依圣上下令,所有官员午时一刻也须赶来,看看百姓的案子,百姓如何给出抉择。
第092章 五官
百官纷纷站至百姓身后, 断头台上跪着几人,丰亲王府的公子南蔓生及那位听从主子杀砍下数十名丰亲王府上下人的屠夫,还有青大人及家眷五人, 其余两府下人依旧关押在司昭府地牢。
百姓在断头台下声讨,常幸手握长剑, 目光锋利,笔直站于几人身后, 身侧陆乾声音沉静, 先复说着重复着青大人一家对青四小姐所作所为。
百姓静静思索,身后文武百官, 为人父者,有人恕难苟同青大人所爱女之姿, 居然厚此薄彼,子女还不是家中男子所行之事,就连百姓人尽焉知其理, 一个当父亲的都不知好生待子女, 这样的人即便官居高位, 也人臭鼠咬。
与人群中有一百姓起声嚷嚷:“青大人先娶门当户对之女为妻, 育二子一女,又看上门楣皆低的女子为妾, 有一女,巧之新朝子女如一,青大人免不得做样子给外人看,弄得妾氏女心有郁而以死脱身, 甚至青大人不惜利用亲女让丰亲王府公子泄愤, 说是让二人成婚,敢问青大人, 能与亲王府结亲,如此好事,怎不让你爱女前去,青大人不是也知南大公子何等人吗?简直是豺狼虎豹转世,早点投胎去吧。”
“青大人府上子女缺管教,仗着嫡出身份,不虑妹妹心思,青夫人亦是如此,但罪魁祸首,青大人死刑,民女支持青大人死刑。”
“草民支持青大人死刑。”
……
檀允珩和陆简昭十指相扣,站于百姓身后,百官之中,二人身侧一边是徐鸿越,一边是张清檐。
“这样的人白白占着朝中位子,活着也无用,早死早给今岁即将参加春闱待高中的学子腾地儿。”张清檐淡淡一言,不带丝毫语气,却给众大臣听了个震惊。
要说满朝文武谁最有手段,刑部尚书张清檐与司昭府檀允珩双星齐下,张大人小小年纪官居三品,六部上下无人不服,死刑犯在她手中,那是无一活路,阎王要你三更死,她敢留你到五更,就为折磨你。
小司昭大人是跟张大人同年科考中举,品阶步步高升,任司昭后,更以己之力改观自己在百姓心中地位,上一秒跟你客气,下一秒送你下牢狱,是以无论朝中官员如何看二人碍眼,都找不出二人徇私或办案失误之处,只能暗暗咬牙,逮着话茬跟人别两句。
这不落在徐鸿越身后的一个四品官也不知受谁指使,明着跟张清檐较劲,视线瞅了眼屡见不爽的张大人,嘴角还得噙笑和善,“张大人此言落歧,先皇在世荒淫无度,这才导致青大人教女无方,在家中受委屈过后寻死觅活的,不惜牺牲自己博取大人您的同情。”
户部尚书沈观叙就负手站在张清檐另侧,他转头过来,发现说话这人居然还是户部官员,姓刘,在王侍郎手下任职,圣上正愁抓不着丰亲王一党的官员呢,死到临头还招摇撞市,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沈观叙睨了眼说话官员,声冷冷,“既然刘大人能言善辩,不如站到百姓身前为之辩解两句。”他倒要看看刘大人会不会被活活踩死。
刘大人闭了口。
事不在自身,总是一身轻的,甚至还能替犯人狡辩两句。
百官皆在,陆侯和黄尚书两个有声望的不着话,司昭府两位地位高的司昭大人也不着话,再往下就是张大人和沈大人,再说下去,恐怕黄尚书便要护犊子了。
至于护谁,一目了然,黄尚书的女儿可是嫁给了大皇子,圣上最为属意的太子人选,自然是帮圣上的人了。
午时日头温热,尤其对檀允珩,她衣着偏厚实,身上出了层微汗,接着她示意陆简昭同她一道往身后街侧的铺子屋檐下站去。
“怎么了,夫人哪里不舒服。”陆简昭立即一问,手背搭在她额前,目光复杂,近日他总频繁看见珩儿轮廓,很奇妙,这次他借着珩儿带她到阴凉之便,眸中褪了光耀,那一瞬明媚柔和五官扑面而来,又转瞬即散。
他眉心浅浅一皱,好似比往常频繁,得空去宫中寻个太医瞧瞧。
难道小楼国的毒还要期限?
陆简昭思忖几秒,便提及檀允珩刚唤他过来阴凉处,春日日头再盛,但凡不热,他眼疾就不发作,莫非是珩儿身体不舒服?
他神色突而紧张起来。
檀允珩抬眼,就能看到他的手伸在她额前,“夫君多虑了,只是晒意明显,珩儿有些热罢了。”
若非有官员朝这边看来,她这辈子都不会说作秀给人听的话,便把头瞥向一侧,去观断头台上,常幸口中所诉南蔓生的罪状。
南祈非严寒之地,体寒之症的人衣赏厚重,寻常人深秋装束罢了,陆简昭乍一下在人群中未应过来,檀允珩旧紫色的官服外,还有件紫粉色长袄,晨起过早,天色寒凉有霜,加之初春早晚阴晴不定,不好褪去,午时晒意过后,温度便会适中。
陆简昭十分配合,手悄悄顺着她身后揽过她肩膀,伏声在她耳廓边上道:“这里阴凉,夫人且陪为夫一同站会儿。”
蹭的檀允珩生了痒意,下意识往旁边撤身,二人眉眼藏笑,被后头众官员瞧之,有人喜闻乐见,有人忧愁满面却不敢明显露面。
二人也不忘接着听百姓回声。
“丰亲王府的南公子简直该死!一个残人,还妄想娶妻,依民女看,就是丰亲王怕自家孩子杀多自家仆人,会被司昭府察觉,特意与青大人勾结,卖女求荣,好将司昭府的两位大人玩弄其中。”
“就是啊,南公子死了就死了,我们两位司昭大人从今早忙到此时,饭也顾不上吃,就为这么一桩杀人案,怎得呢,胡氏女是我们百姓其一,今民女不为其说话,来日谁知哪家纨绔下一个杀的是不是民女。”
既然是平民百姓,百姓焉有不能之理,这年头竟还有纨绔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简直全家该下地狱。
断头台下的百姓呼呼指责台上亲王府家的公子,身后一些同丰亲王一党的掩藏深心的官员站也站不住,说也不敢说,只能静静听着百姓呼喊声,还有台上人头落地鲜血四溅声。
既然拥护丰亲王的官员择口不言,别的官员可就毫不留情。
一女官道:“丰亲王的儿子杀人泄愤,丰亲王怎得了然无事,依我看,合该全家问斩才对。”
另一女官附和,“就是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南公子杀的可不止一人,怎么府上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也有男官较真,“丰亲王与夫人迟迟不露面,还不足矣说二人并不爱惜子嗣,愿圣上秉公处置吗?”
众百姓官员目光随之而来,还有从阴凉处走过来的二人。
有转过身的百姓,眼神敏锐,话声锋利,“这位官员大人,莫非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堂之事,怕被查着,故意为家中人开脱吧。”
是啊,不然怎有睁眼说瞎话的人,丰亲王夫妇再不露面,这也是他们的独子,若想独善其身,除非这个孩子已并非丰亲王夫妇之子。
这时,与朝臣后一驾快马而过的粗布男子下马,一路将揣在衣里的信交到落在最后的檀允珩手中,信上写:
‘与南祈二十一载正月初一,家中子跪别皇室列祖列宗。’
是丰亲王字迹。
南蔓生已死,无可查证,即便在场百姓和一些官员不信,也不得轻举妄动,能在短时内得到南蔓生被砍死的消息,除非丰亲王夫妇就在不远处躲着,不肯露面。
信上字迹已干涸,不是今日写的,陆简昭接过信细细端详,檀允珩四面探看,视线聚在离断头台不远之地,一处葬仪铺子的二楼,那扇紧紧合着的窗柩上,既然都是葬仪铺子,何惧死人呢,必有猫腻。
是了,丰亲王夫妇本就无打算救儿子,甚至不惜将儿子逐出家门,不得有人替南蔓生收尸,更别提满都城百姓若口口相逼,即便丰亲王拿出保命手谕,檀允珩和陆简昭还有如今的新任御史大夫,也能舌灿莲花。
毕竟集百姓之愿,杀逆子之父,不是圣旨,而是民意,在朝为官的明眼人都知,胡氏女身死一案,能巧妙将亲王府揽之其中,还能让皇室不背负先皇遗诏,究竟为何,此二人不露面,百姓本就奈不得何,哪怕百姓忿忿多年,压根见不得丰亲王,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要不露面,保命圣旨在手,命还有,往后之路更需小心谨慎。
况且丰亲王夫妇心中甚是笃定,圣上绝不敢因他们儿子一事迁怒于他们,近在眼前的人尚能看守,事事暗中谋划,若夫妇二人被贬为庶民,远在天边,谁都难保会发生什么。
事偏就不如他们意,圣上旨意随后便道。
‘南祈先皇之子,朕亲生哥哥,其子罪不容诛,霍乱良民,朕替胡氏女感哀,子有罪父母之过失,念朕哥嫂放子有心,今将二人贬至平邑县,此后不得入都、不得有子嗣。’
‘另差司昭府小司昭同吏部徐侍郎一道遣送,安顿,明日启程,钦此。’
此去少说月余归期,陆简昭从接完圣旨到下衙回家,再到吹灯上榻,一得空目光便留在檀允珩身上不挪开。
是夜,二人难眠。
第093章 秘密
子时三更过, 街上打更人打梆子声愈远。
檀允珩身子照旧依偎在陆简昭怀中,原本婚后她一沾他便能睡着,今夜不知怎得, 她竟没一点困倦之色。
她嫂嫂正值月中,哥哥连着朝中事已是两头兼顾, 分不得身,她和陆简昭同任司昭府府衙一职, 只得离其一, 由她前往最合适。
她前去平邑并非突然,除将丰亲王夫妇送去安顿外, 还有一事,丰亲王耳目众多, 大都汇平邑,传千里,此番去平邑趁机攘朝堂之忧。
平邑乃我朝商行重地, 离都城三个时辰之久, 今平邑只一位钦差大人坐镇, 上一位县令大人去岁秋闱刚过, 待春闱将至,重举科考场, 她舅舅意思,一并解钦差大人所提疑难,让平邑彻底成为我朝要塞。
檀允珩是圣上最疼爱的,由她去再合适不过。
陆简昭深知其理, 却难得心生懊悔, 倘若他回都那会儿不曾入司昭府任司昭,看珩儿对他势在必得的样子, 定也会追他不放的,据他对事实思忖,舅舅定会下令让徐夫子暂代司昭之职,他再毛遂自荐,便可和珩儿一同前去,而并非明日两地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