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千金之躯,义无反顾给世子爷求药,世间难得此真情,唯有贵女命福相。
长公主与郡主授意让他今夜来此目的,绝非简单替世子爷把脉,既把脉,趁着郡主在岂非更好?
又何必大费周章。
看来长公主和郡主是想借他口,道明事实,“回侯爷,世子爷,眼疾一事,世子爷已吃了许久解药了,为此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陆简昭心中忽而豁然,他看了眼父亲,四目相视,那双眼睛里是对他总算苦尽甘来和喜悦及疼惜珩儿之情,他先示意刘太医接着道。
“若世子爷眼疾即好,解药有剩,不知能否留给老臣,老臣好记载攻克,给后人一个明朗。”
陆简昭道“好。”
门外青词将刘太医送出去,天边雪絮团儿飘落,白朦朦一片,刘嬷嬷着人送到金玉满堂外给青词白满,生了炭火,还拿了绒被。
堂里明窗暮雪,棋子掷地有声,陆省和陆简昭打回都,父子俩尚未下过一盘棋,今夜难得畅快。
往常陆省心中的隐隐自责,在这刻全都烟消云散。
陆省身为一个父亲,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泪湿枕边,想起为何当时攻下小楼国,不是他拾起那张纸,为何不是他替儿子受过,回都听到就连太医受束手无策,他深感自责,却无可奈何,见来圆儿又不得多思,怕来圆儿处景。
“快快快,下下下。”他催着来圆儿快点落子,跟他儿子下两盘棋,就回府给宁宁上香,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陆简昭从第一颗棋子落,再到趁着父亲落子间隙,思绪飘然不知归处,想着给珩儿书信一封,又想万一珩儿回来时,他尚未恢复,岂非让人空欢喜一场?
刘太医说完,他便猜到了,解药是珩儿替他去找楼琼月要的,甚至早在二人成婚前,婚后每夜,他和珩儿都在一张床榻上,人不可能去的。
怪不得楼琼月去司昭府报案,总看向他的眼睛,看过来的眼神中浓着自信,他还以为是楼琼月心中自信,自个亲妹妹死于他人之手呢,如今一看,颇有几分对其给珩儿的解药自信,自信他定会好。
细琢磨,那楼琼月焉会如此好心?
陆简昭长睫下敛,色沉稳不见光,双指在棋盘上推了一子,眸“爹爹,若儿子是那位国主,明知我朝不因小楼皇室所为从而不善待小楼百姓,儿子定不会交出解药的,儿子必会捞着我朝栋梁一道赴死。明知死路一条,焉能无一垫尸,爹爹说呢。”
棋盘乃上好的翡翠所制,落子声清脆。
陆省手中搓着一棋,“若是爹爹,也如此,你我不知小楼国主和珩儿之间做了何等交易,更不知珩儿是否性命堪忧。” 他手中子轻落,“来圆儿,珩儿有圣上独宠,身份高贵无双,为女清丽自然,为官公正清廉,为妻属你人尽皆知,还望来圆儿往后,若遇上什么事,定不要心生他意。”
“此事既然长公主通晓,想必郡主无性命之忧,来圆儿尽可放心。”
长公主不是个不谨慎的,在知女儿以身犯险后,定会有所冲动,怕女儿出事的,既然长公主府无动静,足矣可证珩儿性命无虞。
陆简昭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另有其事,父亲明知他待珩儿如何,为何再三相嘱。
生他意?
父亲一向知他懂他,才不会心中有了珩儿,还有他意的,何况孩子随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省趁他下棋,目光扫过他一眼,特意道:“爹爹知来圆儿所思,那爹爹也得说,身为珩儿的公公,定要跟我的来圆儿交代清楚,凡是切莫意气用事,伤了夫妻情分。”
“父亲说的是,是儿子多想了。”陆简昭爽意一笑,低吟道。
陆省跟着轻笑两声,“珩儿很喜欢你,爹爹看得出,不过我的来圆儿也不差的,比之不较高下。”
陆简昭一听,脑海里棋子如何落,稍纵有缺,子落错了位置,满盘皆输。
跟父亲对弈,输了也无妨。
陆简昭嘴角噙笑,“儿子知道,珩儿甚是喜欢我。”这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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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回雪,千树万树。
平邑‘仰风客栈’三楼厢房,隔着轩窗明纸透净,一女子长身玉立,双手负着,五官秀丽自然,眉眼清秀寥如画,神情似漫天飞雪思天外,不知何处。
身边宿萸和喻琉归置好她的行囊,便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不着话。
良久,等檀允珩回神儿,身子浅浅一晃,身后喻琉水灵灵道:
“听说北冥一带四季明朗,冬日里不少见雪。”喻琉看着轩窗外雪纷然,幼时她不曾进长公主府那会儿,家就在城北往西那块,有听过从城北奴隶所传出的话,“也不知奴婢此生能不能见见我朝大好山河全貌。”
一旁的宿萸家住城西,没听说过,虽说南祈雪景难得,自然越稀有越难得,倒是喻琉想去游历我朝山川河流,也是她心之所向,她记得郡主也有此愿望的。
苍穹乌云低垂,银素添了满层低矮房瓦,一览无余。
檀允珩垂首低看,街边空无一人,就连灯笼上也渐渐朦了白茫一片,雪夜净眼,想来陆简昭也该知道实情了,与其等他眼疾好全才知真相,不如趁她离开之际告知,让人对她念而不得月余。
“若有朝一日,能踏遍山川,看长河落圆,我想不到那会儿我有多自由。”
“郡主定和陆世子琴瑟和鸣,鸳鸯遨游天地间的。”以陆世子待郡主的爱意,宿萸从不怀疑这个,与她和喻琉不同,闲暇时,二人交谈过,皆爱独身一人行遍天下,随心所欲。
“那一天远如天边雪,人却近似低沉雾,原地可及。”檀允珩听身后丫鬟提及陆简昭,心中也是窃喜的。
第095章 招摇
大雪下了整夜, 翌日上午,雪停歇,太阳初升, 万金惹眼。
昨儿钦差大人亲自给郡主和徐侍郎接风洗尘,也受二人教诲, 给丰亲王夫妇二人找了个‘好地方’住下。
今晨起,钦差大人特意吩咐下去, 说是丰亲王夫妇刚来, 尚有不适,可多休息几刻, 待晚些时候,他才派官差前去‘请’二人, 来清扫青石街上积雪,谁知官差客客气气的敲门声过去,定晴一瞧, 猪棚里的二人衣衫褴褛, 一动不动的, 身旁一滩血迹斑驳, 前来的官差未敢耽搁,抓紧回县衙禀明实况。
“那两名苦役昨夜里被猪咬死了。”回到县衙的官差在县衙中大惊小怪的, 一路高喊,一进到屋里看见郡主和徐大人,连忙拱手作揖,情并茂低声诉说, “启禀三位大人, 那对苦役于昨夜死在离咱们县衙不远的猪圈里,那是咱们县衙养的猪, 去岁还没来得及吃呢,这下可怎么吃啊。”
说话的人也十分有眼力劲,说完便退出去了。
钦差大人名温照煦,在朝中官三品,也是令元帝知根知底的。
他身前崔详县令被卸任重新科考后,便过来与县衙里的人打成一片,素日没大没小的,早习惯了,正因如此,小司昭大人和徐大人的计划才得以顺利。
“两位大人莫要见怪,平邑县衙如今也跟小司昭大人的司昭府差不多,老夫也是效仿过来的。”温照煦坦然笑笑,拱手道。
县衙偏堂里,上座无人,温照煦身为钦差,为人谦虚和善,不会坐,檀允珩和徐鸿越是晚辈更不会上座,三人对坐着。
檀允珩徐徐道:“温大人认可珩儿,是珩儿有幸。”
温照煦笑的开怀,他也算是圣上身边的老臣了,小司昭孩提时,他总能在圣上御书房里看到小小郡主在旁边玩耍,那会凡有郡主进宫,圣上和皇后娘娘铁定有空陪着。
一晃多年过去,记得小司昭同陆家世子成婚时,他没亲眼得见,也乃一桩憾事,“小司昭所做百姓有目共睹,也让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恍然大悟,原来事情还可以别出心裁去做。”他不跟朝堂后辈客气,有话就讲,也是打心里欣赏小司昭,檀允珩得见朝中老臣,心中敬畏不可缺,见温大人真实,她便也不藏掖。
一旁的徐鸿越姗姗将二人偏离的话,提溜回来,“温大人有心了,看来那对苦役当真没吃过苦,连猪圈都住不得,今儿身去,我等深感悲痛。”
温照煦忍俊不禁,“两位大人请放心,猪圈里的猪昨儿不在猪圈,县衙的猪怎能出任何事呢,那是逢年过节的,分给百姓吃的,自然要健康最好,不带见腥的。”
趁着二人说话功夫,檀允珩抿了口茶水,“对了,苦役二人的商路眼线,温大人有摸到什么门路?”
“打上次那批小楼国的毒物被销毁,平邑有几日消停,城中无动静,直到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喜意一片,老夫让不曾在城中露过脸的衙役装束成百姓,潜在城中各个供商人去的地方,在一家当铺里找到有所发现。”温照煦细细到来。
“是一批送往北冥的货物,那对苦役的属下亲口跟当铺老板说的,自古南祈与北冥气候不同,两地多互补,如今官道往来常有,实乃正常,那货衙中人验过,无碍,单垄断着一条,其中门道数多,完全堵了百姓的这条活路。再者一批货物从南祈运往北冥,路途遥远,咱们的人混进去跟着,才知一路客栈,茶水铺子都是那对苦役的人,对百姓不友好。”
鼓励百姓从商行当,身居高处的人却总想着自身利益更牢固,垄断让百姓走不通此路,殊不知此举不仅不义,而且可耻。
“何为官,从百姓中脱颖而出,居庙堂之高,虑民忧之远思,丰亲王居亲王位,在朝多年,不断扩大同党之势,意图明显,上想控龙椅,下欲独吞银两,天下事利民乃大,因私罪大,给他们个痛快,还算便宜他们了。”檀允珩于昨儿乘马车进城时,同徐鸿越商讨,两名苦役死法,思前想后,接着又跟温大人相视,决定用‘苦役已被猪吃了’,这等谬论,让百姓不知真相,只知该死的人罪有应得,是上苍报应。
忽而,徐鸿越想起一件事,“前御史苏翁老家,就在平邑,不知苏翁是否与城中各处还有交集。”
温照煦摇摇头,“苏府九族连诛,留在平邑城中的旁支也难于幸免,即使有借着苏大人名头的商人,至今未敢招摇,老夫派去的探子不曾有过着落。”
诛九族乃大罪,甚至之前那批被滞放在城西积善巷那位刘攘的家中的毒物,刘攘一家也难辞其咎。
外头光照银白,县衙前的一处空旷地,几个孩童衣着厚重,正围着堆雪人,稚声笑语不断,偏堂煨着炭火,偶听声响,不及孩童遥音铃。
檀允珩手中端着茶盏,耳廓清晰,目光掠过偏堂墙角一个拐角博古架,上头有摆着一本择声道:“那本《奇闻录》,乃我朝民间范清所作,此后真迹不详,原来在温大人手中。”
温照煦和徐鸿越一人转头朝后,一人抬眼瞧过去,二人刹那明白什么,回过头来频频点头,眸中满欣赏。
偷龙换凤乃一招直面,商人见多识广,多有见地,甚至比朝中官员大都灵活,真迹不在,即便从县衙传出温大人手中《奇闻录》真迹,旁人也不信的,面上不说罢了。
你说假是真假,你说真也是假,商人不信,唯有借东风之便,利欲加之心。
门外孩童盛欢,何不推澜一把。
若依温照煦,他会将真迹《奇闻录》在他手中,编成童谣,广为流传,让城中商人知假无动于衷,或者激起商人逆反,站出指假,此举鲜有人走,谁都知有诈。
徐鸿越之举,大肆宣温大人真迹丢失,号令悬赏,哪位商人趁着走商之便,顺手找下,温大人定会赏银奉上,好似也不行不通,那时怕是有大批‘真迹’冒出,无罪也成有罪了。
檀允珩双手托着椅柄起身,步履款款,“相传千年之久,有一神君名颂安,十五因己之力阻下万人不愿守之界,魂归神界,后有家被屠,重回界土,结识远道而来的子元君,隐身份,借他之力合力,方还界土康平。”
她走到博古架旁,抬手将这本《奇闻录》拿在手中,“明路走不通,暗路已被阻,昼夜还有第三色,神灵天象。”
“商人走商,最信的就是神佛,怕遇强盗劫匪,更怕空有满屋珠翠,小命休矣,我朝官道太平之久,该有点动静了。”
檀允珩将《奇闻录》放在她和徐鸿越中间的方桌上,唇角噙笑,“‘真迹’该丢,商人该怕,只有怕才会露出马脚。”
自然是从商人最害怕的事情上下手脚,不然岂非徒劳无功,那些个跟苏翁留在平邑的旁支有过交易的商人,如今最怕听到‘苏翁’二字,比起这个,不出几日,更怕听得的话,就该换成“温大人手中《奇闻录》丢弃,乃平邑有失,往后商行要不太平了。”
平邑是商人汇聚处,庙宇修盖也为最多,其中就有《奇闻录》中的两位神君雕塑。
商人不忌讳,谁都拜,总有一路显灵的,为此檀允珩还有一话,“一路有灵万路畅,一路失灵万路灾。烦请温大人一并撰成歌谣流传。”
徐鸿越在旁边坐得直,甚至品茶都有了几分雅兴,这是他的学生,然温大人此生无子女,不授学,永不知有出息的学生多给他长脸。
温照煦看着徐侍郎一副神气样,也端起桌上茶盏,一计眼神回过去,他头一面见郡主那会儿,郡主三岁不到,圣上在御书房处理事,皇后娘娘就坐在旁边,吩咐下人放个软垫在地上,供郡主坐在畅快玩,他还抱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