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摇了摇李鄢的手:“我也有错,我昨天故意让王钊不进来的,还威胁了他,这样说的话罪责其实怪我……”
李鄢的神情冷淡,打断了她的话:“此事我来处置。”
他摸了摸施施的头发,俯身轻声说道“施施好好休养就是。”
不管怎么说,施施还是觉得对不起王钊,她心里想着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弥补他。
过来管她的事,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又平白遇见了这等奇异的事。
两日后施施终于被应允下床,也终于能够顺利下床。
看见她脸上餍足的神情,王钊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这姑娘绝非寻常人,也就他们殿下能够受得了。
施施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王钊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谦恭地说道“劳烦姑娘牵挂,一切顺利。”
听在施施耳里,就成了“拜姑娘所赐,一切不顺”,她气恼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了给你说好话,吃了多少苦头吗”
若是她的面容稍带些苦意,这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她换回了女装打扮,可脸上的风流气度仍是未改,反倒更像个刚与美娇娘厮混一夜的浪荡公子。
不过听到施施的话,王钊还是怔了一瞬。
也是,依殿下的那个性子,若不是施施从中斡旋,这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解决
搁在以前,别的不说,单是那个小侍女是绝无活命的可能。
殿下还是变了许多,府里也有了更多的笑语,哪怕是在书阁当值也没那么叫人提心吊胆了,而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姑娘。
王钊温声说道“那多谢施施姑娘。”
施施低哼了一声,他不用想就知道施施又将他的话当成了嘲讽,天知道他是个多么质朴的人。
距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施施将书册和笔记放在一处,仔细地收整起来。
她写了好几篇札记,还写了些游记,一打纸张并不厚重,却承载着许多珍贵的回忆。
离开灵州时,她还恋恋不舍地掉了几颗泪珠子。
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扶风,施施的心情一下子就好的不得了。
深秋已至,驿路两侧的树木皆掉叶掉得光秃,枝丫像是由工笔勾勒而出,一直蔓入天际。
景致虽然苍凉,但施施的心里却是盎然的初春。
以前她只是在梦境里对这种事有些模糊的感受,食髓知味地知晓它的快乐,可自那夜的事后,她就变得按捺不住。
和李鄢的细微隔阂误会也已经消逝,施施就变得更加大胆。
不过李鄢总是无情地拒绝她“不行,你还在长身体,不可纵欲。”
施施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没有。”
反正他是管不住她的。
许是这个年岁的孩子都这般,她兄长十五六时就想着离家出走,她没有那么强的愿望和勇气,也不常常和谢观昀做对,便只能将脾气都撒在李鄢的身上。
她迟来多时的叛逆本能,在回京的途中轰轰烈烈地来了。
车驾宽敞明亮,施施存足了心思要引诱他。
念个文书都念得跟唱曲似的,极尽缠绵。
李鄢扣住她的手腕,冷声说道“是不是只要忤逆我,你就会快乐”
施施既不敢说是,也不想说不是。
她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没有,您听我解释。”
李鄢声音依然冰冷:“那就解释。”
真让她解释,她又编不出来词句。
幸好他如今是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也不是三十七岁,不然可能真的会不好收场。
施施摇头晃脑地说道“您马上就二十八岁啦!”
她呢就算再长一岁,还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根本不知对年岁的忧虑为何物。
李鄢冷笑一声,他的语调平直,听不出情绪:“过来,施施。”
她却好像能预感到危险似的,不住地想要逃开。
在马车上还敢招惹他当真是……不知死活。
第七十七章
施施低喘着气,红着脸用帕子擦净李鄢的手指。
好在意乱情迷前她就已经将他的扳指摘掉,不然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李鄢倒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将车帘稍稍拉开一条缝隙,肆虐的冷风卷起千重灰土,像是翻腾的波浪一样。
施施眺望了眼外间的情景,愤愤地将他的手推开。
李鄢长睫低垂,嗓音低哑轻柔:“帮我戴上。”
他将那枚玉色的扳指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指骨微微凸起,隐约还泛着些旖旎的甜香。
施施的脸颊滚烫,接过那枚扳指,颤抖着手将扳指戴进他的中指里
李鄢的指节修长优美,尤其是中指,一点也不像政客,反倒像是画师、书法家的手指,应当舞文弄墨,而不是整日签署杀人的诏令。
任谁看着这双手,也想不出他会是她梦魇里大肆杀戮的冷酷男人。
那日的事后,施施很诚实地将两次梦境里发生的事都讲给他听
她的记忆凌乱,也讲不出什么有用处的消息,但李鄢好像对他们日后的相处很感兴趣,连他们在花厅里做的荒唐事都要她讲给他听
施施是一句细节也不想多说,可李鄢总是有法子撬开她的唇舌。
她红着眼控诉他,每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带着攀升到了高处,恍惚间她似乎能瞧见崖边的新雪,以及生在陡峭处的雪色花朵。
戴好扳指后,李鄢没再作弄她。
他只是阖上眼眸,静默地抚着指间的玉扳指。
他想事情时就喜欢这样,像揉捏花瓣似的在玉石上轻打着转,时而顿住,时而速快,力道也是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施施是知道的,但此刻她越看越不顺眼,恨不得将他的扳指再摘掉。
李鄢好像能窥见她心中所思一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还难受吗”
“不、不难受。”施施轻抖了一下,颤声答道。
李鄢微微颔首,将文书递给她,施施从食盒里摸出饴糖,边咬着糖,边继续往下念。
凉州的事已经顺利解决,赵渊的行军司马成了新的主政者,施施也不认得这个人,不过他好像以前和她父亲共事过。
她暗暗想到,这下谢观昀在凉州的财赋新政是肯定能顺利推行了。
施施不懂政事,但跟着李鄢的*这一路看了许多文书,还写了许多文稿,渐渐也对现今的局势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若说这次凉州主政更易没有这两个人的插手,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尤其是父亲上次说的话,谢赵两家关系很近,而听闻赵渊死讯时谢观昀却一点伤悲都没有,反倒还觉得是好事。
昔日张氏在凉州盘踞,繁盛百年。
大族的势力强悍到两国争端都无法撼动,连柔然掌控凉州时,都要敬张氏三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有凉州做根基,所以张氏被灭门后,无人会乐意见到凉州再起类似的事端。
现今父亲极力推动凉州的财赋改革,亦是为彻底拔除张氏残存的势力。
凉州的财政是坏的,上到州府,下到市井,因被长期盘踞吸血,酝酿成了一种病态的财政形制,下层群众苦不堪言,张氏垮台后仍有许多遗留问题。
谢观昀想做的就是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是对他而言。
也不知换了新的主政者会不会好些
施施咬了一口糖,继续含含糊糊地往下念,这位行军司马的言辞真是简略,而且比之前那人的用词要准确太多,连她这个对军务无甚了解的姑娘念起来也不觉得困难。
李鄢的双手交扣,沉思片刻后低声说道:“答应他。”
施施说好,然后将口中的糖咽下,又寻了根新的饴糖咬住。
她执着炭笔,一边写一边吃糖,就像个边玩边做功课的小孩子。
简短的文稿愣是写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没写完,李鄢捏住长条状饴糖的根部将糖从她的唇间抽了出来。
“先写完。”他低声说道。
施施嘴上答应,却悄悄地探出手又取了一根过来。
她的朱唇嫣红莹润,泛着透亮的水色,漫不经心地吮吸着饴糖,偶尔还会露出红艳的舌尖,眉宇间都透着随性和自在。
李鄢神情微动,眉头微微挑起,但末了却只是由着她继续吃。
施施双手拽住纸张的两角,快活地说道:“写完啦。”
那欢悦的神情,简直和做完功课的孩子一模一样。
李鄢接过那页纸,放在小桌上,而后趁施施愣神时吻了下她的唇。
“太甜了。”他低声说道,指尖轻轻探进她的唇里按了一下她贝齿,“不会牙疼吗”
施施软声说道:“才不会。”
这样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李鄢的眼尾。
他的眼眸低垂,像是认真地注视着她,只是那双色泽清浅的眸里没有任何的神采,就像是真的琉璃一样。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好的。”施施的声音有些哀伤,还有些歉意。
她轻轻地亲吻着他的眼睛,柔柔的一个吻比春风还要细腻暖软,又热烈得如同盛夏的灿阳,能够照彻世间所有的晦暗。
她继续说道:“不过我愿意和你一起寻找法子。”
李鄢的眼皮一跳,他顿了片刻,忽然缓声说道:“施施……”
不过施施打断了他。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个多好看的女孩子。”她笑着说道,杏眸却有些湿润,“到时候你还得天天替我更衣梳发系最好看的同心结。”
施施揉了揉眼睛,若是她此刻抬头,就能看见李鄢的脸上是一种怎样的犹豫神情。
迟疑,踌躇,还有后悔――
十七八的他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大抵也从未想过,自己平生会有这样纠结的时刻。
真是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李鄢抚着施施的手腕,心中的波澜渐渐平静下来。
还是等尘埃落定时才告知她吧。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多寻几个擅长甜食的厨师,至少生气过后要让她旋即快活起来。
归途和来路明明是一样的行程,可施施却觉得快了许多,王钊耐心地同她算着时日,告诉她进程是全然相同的,她却生气起来。
“我跟你讲的又不是算术!”施施气恼地说道,“就好像你女儿和儿郎写信问你何时归来,不是让你回‘兹事体大,恐难预料’,他们俩只是想你了呀!”
王钊低咳一声,还是周衍过来给他打圆场。
进入扶风的地界后,众人都放松许多,李鄢常常来往扶风,再者他的封地就在这里回到扶风比回到京城还要安全舒心
施施终于被应允骑马,她换了男装骑在高大的马匹上,那鲜衣怒马的劲儿像极了青年时的谢观昀,被人指出时她却很不乐意。
她低声说道:“不像父亲,嬷嬷和侍女们都说我像母亲。”
说那话的侍从微愣了一瞬,谢家的事再没有人比他们更熟知。
大赵夫人很年轻时就逝去了,连带一双儿女也没得到好的教养,谢家的大公子在外多年,早该升迁,可却因和谢大人的嫌隙,至今不肯归朝。
长女施施更是险些被奸人所害。
施施骑在马上,倒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难过,她只是很和缓地说道:“父亲不学无术,年轻时还颇为纨绔,像他才不是什么好词呢,我是随了母亲才这样好的。”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仅是根据众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母亲的形貌。
施施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虽然蕴着淡淡的悲伤,还是叫人心生触动。
王钊容色微变,他低声说道:“施施姑娘与夫人相像,文武双全,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姑娘这般的全才”
施施杏眸圆睁,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又嘲讽我”
“下官只是如实道来。”王钊的视线朝着前方,做出一副孤清平直的模样,话音里尽是深深的无奈,“施施姑娘觉得在下哪里说得不对吗”
方才还有些伤感的氛围缓缓地散开,天边是缤彩纷呈的悠悠落日,炽热的红霞照彻大地,将最晦暗的角落也照得通明。
施施打马快步赶上王钊,朗声说道:“你就是在嘲讽我,我听出来了。”
李鄢坐在车驾里听着外间的欢声笑语,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
凡是有施施在的地方,就嘈杂又热闹,但他却觉得,他生命中好像从未有过如此宁静的时刻。
不是万籁俱静的死寂,也不是万马齐喑的默然,而是真正的平静。
尽管他深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李鄢在扶风的府邸建制几乎和雍王府一样,连庭院里栽种的花树都是同一类。
施施一眼就瞧见了桃花树下的秋千,这和涵元殿的那个秋千也很像,她眼睛亮亮的,想着用过膳后一定要过来好好地玩,可刚刚用完晚膳,就被李鄢赶去沐浴。
她被揪着后领,嘴上还是坚持地说道:“我才不是脏施施,我又没有玩泥巴。”
李鄢低声说道:“马玩了泥巴,你骑了马。”
施施觉得他的逻辑根本就不通,但她还是乖乖地踏进了浴池里
浴池比浴桶要方便许多,她将小木船们依次排开,像个将军般认真布阵,哗啦哗啦的水声喧闹,像是在进行一场大战。
李鄢在外间揉着眉心十分无奈地将她从水中捞出来,用厚厚的毯子裹着抱起。
“我还没打完。”施施哀声说道。
李鄢摸了摸她脸上的红晕,低声说道:“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再泡下去会晕倒的。”
他转移话题的能力越来越强,看着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谈起别的事。
施施盘腿坐在软榻上喝水吃点心李鄢轻轻地帮她拢着头发这样的事常常在梦境中发生,在现实里还是头一回。
虽然他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施施还是很高兴,她连手里的新鲜话本都看不进去,一会儿就要摸摸头发顺便再摸摸李鄢的手。
他的手修长冰冷,只是撩动她的发丝,就能让她脑子里泛起绮念。
年轻人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特别是在初开荤的时候,干什么都能想起晦涩的事情来。
李鄢拍了下她的肩头,将施施从混乱的幻想里拉出
他低声说道:“明日要出门,今日就早些安置。”
施施晃了晃小腿,让他将她抱起来,而后才缓缓地说道:“可是现在还很早呀,七叔。”
她攀上李鄢的脖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侧。
从灵州回来后,他们便不再住在两间居室,用膳梳洗也在一处。
“不早了,囡囡。”李鄢对她的暗示已经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他抱着她走进内间,轻轻地将门掩上,而后取出一枚精致的玉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