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夜雪湖山【完结】
时间:2024-12-04 14:48:02

  谢候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瞧着上官风得脸色,忽又捂住胸口,嘶声道:“方才果真牵到了,好痛!”
  “谢郎君捂错了”,上官风满脸失望之色,语气淡淡道:“郎君伤在另一侧。”
  谢候的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
  “阿姐快走,和他这样的登徒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登徒子,你们听我解释!……喂!你们、你们等等我啊!”
  乌骓马载着姐弟二人飞驰而去,谢候心急如焚,在后拔步狂奔,眼见着姐弟俩渐行渐远,这才颓丧地挺住了步伐,不住地喘着粗气。
  “咴咴!”
  “咴咴!”
  正懊恼间,忽然得几声熟悉的马鸣,回头一看,却见枫林另一侧跑过来一匹矮马,他睁大眼睛仔细看去,顿时惊喜道:“阿桃!你怎么在这”
  韶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无声问李勖:“怎么办”
  ……
  谢候牵着阿桃,一步步向着这边而来
  “阿姐,你在么
第73章
  深秋的衰草落叶沾了湿重的一层寒露,笏头履踩在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阿桃尥着粗短壮实的四蹄,踏出了欢快的腾腾声。小马亦识途,它认出了主人的阿弟,热情地带领着他一路往枫林这边行来
  “咴咴!咴咴!”
  阿桃边走边呼唤大宛马,想要它过来一道迎接谢候。
  大宛马前蹄动了动,还是扭头看向林中,得了主人不许动作的手势,又将前蹄无声地撂下,继续一动不动地隐身在东侧枝干掩映之中。
  一人一马的脚步声在深夜空旷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晰,谢候靠得愈发近了。
  他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而微微晃动,清亮的月光跃动其上,不时有几点自丹枫垂落的叶隙间跳入,落到其中交覆而卧的一对男女面上。
  韶音眼前亮起光斑,霎时间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绷紧了,李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本就未曾消退的战意再度雄起,惹得身吓人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你干什么呀!”
  韶音小声地呜咽,余光里,她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动作。
  他摸上了散落一旁的衣物,摸到了虎头革带和那柄乌沉沉的环首刀。
  “乖,别出声。”
  他一手探到腰下,轻声与她耳语,忽然腰腹一廷,将她整个人带起,另一只手朝着林外猛掷而出
  ――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擦着面颊飞过,吓得谢候顿时怪叫了一声,就连阿桃也被唬得原地跳起老高。
  “咴咴!咴咴!”
  “什么东西!……不会……是蛇吧!”
  谢候惊魂未定,胸腔里咚咚直跳,深深吁出好几口气,这才壮着胆子朝着身后那东西落地之处慢慢走去,边走还不忘高声道“阿姐你先别过来这里好像有蛇!”
  韶音又气又羞又想笑,这个傻冬郎,寒露霜重的时节哪里有蛇!
  谢候走了两步,只见草丛里果然卧着一条粗黑的带状物,可细看之下,那头部却不像是三角形状,反而像是……像什么东西这东西似曾相识。他好奇心大胜,屏住呼息,蹑足又往前走了两步。
  明月自云后露出全貌,那“蛇头”一下子变得锃亮。
  “这不是――”
  谢候脑中灵光一现,三个字才吐出口,脑后便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头晕目眩,脑中那股好不容易现出的灵光顿时烟消云散,人原地晃了两下,之后便倒地不起。
  环首刀“啪嗒”一声落到他身侧。
  韶音“呀”了一声,回头急问李勖道“你把他怎么了”
  “放心,他只是昏过去了,”李勖解释,“我没用力,他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唔,那就好!”韶音顿时松了口气,方才着实是紧张得要命,若是真被阿弟撞破,羞也要羞死人了,往后如何还有颜面在人前行走!
  想着忽然又紧张起来急推着身前的男子道“快起来趁着他还没醒,咱们赶紧……”感受到他的目光,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嗫嚅道“笑什么,赶紧穿衣裳呀!”
  李勖的手牢牢地环着她纤细的腰肢,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俯身过来亲了一口,之后低低道“也没那么快。”
  韶音一呆,忽而垂下眸吃吃地笑了起来边笑边用拳捶打他,“你坏死了!”
  ……
  月上中天,清辉为不着寸褛的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她本就生的莹白如玉,月色中浑身上下都泛着淡淡的华光。青玉i垂落在柔软饱满的起伏之处,柳色新绿愈发衬出桃红娇艳,尖尖挺翘欲滴。
  一片八角枫叶自头顶飘忽忽地落下来覆在羞涩之处,红白分明,宛然可爱。
  纵然已经有过数次亲密,李勖仍看得血脉偾张,一时心旌摇荡,几乎爱不释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勃发的意念,一件件地为她穿好了衣裳。
  大红披风裹在最外,韶音偎在他怀抱里,俩人一骑,阿桃则驮着昏迷不醒的谢候,三人两马踏着月色返回家中。
  刚回到刺史府,李勖便将谢候交给了孟晖。
  “逢春野外遇蛇受到惊吓,一时昏过去了,幸好遇到了你,这才将他带回了府中。等到他缓过来直接将人带到营中集结。”
  “诺!”
  孟晖不假思索地应了,转念又觉得不对劲,什么叫“幸好遇到了你”,有心追问一句,将军已经催马绕过影壁,携夫人入了后宅。
  孟晖顿住脚步,原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后吩咐左右道:“快将谢郎君抬进去,再给他热一碗姜汤!”
  ……
  卧房中。
  李勖刚把人撂到榻上,腰便被她紧紧地搂住了。
  她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鼻腔,“你要走了对么”
  李勖的动作一顿,回手将她带到怀里,手一下下地抚着她脑后的长发,半晌道“这次会有些久。”
  “多久”
  “快则三月,迟则一年。”
  怀里的人忽然不说话了,夜色中只见肩头微微起伏。
  “你、你方才为何不告诉我”若不是上官云那句“大军今夜开拔”,韶音还蒙在鼓里,尚不知他今夜便要出征。
  李勖心头一片酸软,柔声道“我早一点告诉了你,你岂不是早一点难过别哭,阿纨,替我好好守着徐州,守着咱们的家。”
  韶音抬起头来胡乱抹了把眼泪,使劲点头道“好!我替你看着家,你……你早些回来!”
  正要下榻,却被李勖一把拦住。
  “不要送我,夜色这么深,你一个人回府教我如何放心快睡吧,明日一早,整个徐州就由你撑着门户了。”
  “我睡不着!”
  韶音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处,看萧萧的芦荻,金色的稻田,火红的枫叶……这会就忽然说要分别了,心里连个准备都没有。
  她知道这次出征与上次不同,他要带兵进入浙东,再次与老对手长生道匪交锋。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会两线作战,一路应付长生道一路对战何穆之。
  分别在即,她如何能睡得着。
  “别哭,阿纨,别哭。”
  李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泪眼、她的两靥,韶音很快便开始回应他,脑后被他温热的手掌扣住,唇齿便纠缠到一处,二人双双倒在榻上。
  待到李勖重新穿好铠甲,韶音已经累得浑身酸软,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她听到他的脚步走到门口又去而复返,一个吻轻轻地落到额头上,之后耳边有个声音响起,他说:“等我回来”
  ……
  永安元年十一月十八日,一只不足千人的队伍自京口出发,在秋寒露重的深夜自沪渎口入海,绕过义兴、吴兴、会稽等郡,直奔长生道登陆之地――临海郡。
  两日后,建康和京口同时得到前线战报:
  孙波率长生道匪三万余人自广州番禹泛海而来于临海郡弃舟登岸。匪徒上岸后即焚烧船只,显出破釜沉舟之志,临海郡太守顾虔一不敌身亡,李勖部自京口星夜驰援,刚刚交手便失利,连战连退,直到会稽界方才勉强抵住匪徒攻势,双方僵持在始丰县北侧的天台山下。
  建康众人先前还怀疑谢往带回的消息有误,如今隔了才不到两日,匪军便已推至三吴境,进展之迅速实令人胆战心惊。
  西线战况本就吃紧,而今东线又起火,司马德明急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当此危机之时,王谢二族倒是举贤不避亲,先是高陵侯举荐十二郎王微之出任会稽内史,都督会稽、新安、东阳、永嘉、临海五郡军事,谢太傅则紧随其后,上表为族侄谢茂、现任吴兴太守求此职位。
  郗家、庾家等其他几个上品士族影从其后,纷纷为族中子弟争取会稽内史一职。
  朝堂上议论不定,各方吵得不可开交。
  不怪众人眼热,实在是会稽内史一职举足轻重。
  大晋方镇,扬本畿甸,荆地分陕,徐曰北府,豫曰西藩。江、兖、雍、梁,亦称雄剧,益、宁、交、广,斯为边寄。这些州虽轻重不同,但都有都督刺史以为镇守,是谓“军州”。军州以外,以郡的地位而得列为方镇者,只有会稽内史一职。
  一般来说,只要是战时,会稽内史都要带着都督五郡军事的头衔,也称会稽都督。
  长生道作乱以前,会稽都督由韶音的姑父、高陵侯的族弟王珩担任,自王珩战死,会稽王父子趁机将这个职位收回手中,派出宗室子弟分镇三吴诸郡,以削弱和分化士族之力。
  然而,王谢等族毕竟经营三吴多年,宗室短时间内只能牵制一二,还无法彻底掌控浙东。如今战火重燃,正是上下齐心、动员民力之时,士族便趁机要求恢复三吴治理之权,德明便是不想放手也无可奈何只能在这个人选上好好下一番功夫。
  这个时候,他倒是不敢再轻信顾章等一众幕僚之言,而是终于想起了卧病多时的老父。
  会稽王还不知道荆扬战火已起,还道自己离间何冲、何穆之叔侄之计已见成效,甫见儿子过来问安,以为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一时老怀甚慰,人有了精神,竟靠着引囊坐起了身。
  就着德明的手喝了一盏药,口中的苦味还未散去,便听德明支支吾吾地道“父王容禀,儿有一事举棋不定,还望父王点拨一二。”
  司马弘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听着听着,脸上的慈爱之色渐渐土崩瓦解,怒火自心头直冲上喉头,一口老血喷在褥上,脸色已由红转为青灰。
  “逆子!”
  司马弘颤巍巍地指着垂头跪在地上的德明,喘息一阵,忽然老泪纵横,叹息道“天要亡我司马氏啊!”
  德明抬起头来咬着牙道“父王与其在这作兴亡之语,不如早作定夺。这会稽内史一位,到底选王还是选谢”
  司马弘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攒出的那点力气也尽数掏空了,终于挫败道“选王,王微之。”
  建康和京口的粮草尽数仰给三吴,谢家出镇便是与女婿一道合力掌控三吴,派王家去,他们两方斗起来宗室总还有圜转的余地。
  ……
  谢迎散朝归家,第一件事便是问下人谢太傅在何处,之后便大袖摇摆,步履匆忙地寻到虚静台。
  谢太傅正跽坐在荔枝木榻上,手握着一只碧绿的玉碾,在白色锦缎铺陈的木盘上来回地研磨。身前髹漆大案上摆着几方竹笥,其中分门别类放着茅香根、苏合、龙脑等物,一只青铜莲花博山炉在角落里袅袅地吐着紫烟,尾部雕刻的蛟龙和芙蕖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一室芬芳静谧,逍遥若仙。
  谢迎在门口吸了一鼻子香,心中的急躁分毫不减,反倒愈发焦切。
  谢太傅悠然制了一合香,时辰已过了几漏,抬眼见谢迎仍垂首侍立在门外,这才淡淡道“进来吧。”
  “阿父怎么还有闲情制香!”谢迎到底还是没沉住气,“长生道匪不比州军,他们个个都是三吴旧贼、始兴溪子,本就悍勇异常,这次卷土重来定是作了万全准备。存之轻敌,是以初战不利,本就兵少将寡,王微之镇会稽后必定挟私报复,处处给他掣肘,如此一来只怕他先前的算计不成,反倒要将自己交代在浙东!”
  谢太傅静静地听着,末了道“说完了”
  谢迎上前一步,面露急切之色,“阿父现在出面阻止还来得及!谢茂在吴兴,儿愿前往吴郡,我们二人合力制衡王微之,多少也能周济一时。”
  “你看看吧。”
  谢太傅摇了摇头,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谢迎皱着眉展开信纸,越看越是疑惑,最终讶然道“火不是长生道放的”
  谢太傅哼了一声,“匪徒军力数倍于我,如何能在尚未交手时便作出破釜沉舟之举这不合常理!是你的好妹婿,他一把火烧了长生道的船,教他们退无可退!”
  “这是为何”谢迎惊道“这岂不是逼着匪徒一鼓作气打到建康”
  “初战失利,偏偏退到会稽境便守住了攻势,你不觉得奇怪么”
  “阿父的意思是……”
  烟雾缭绕之中,谢太傅的声音仿佛自太虚中来淡然中透出一股严厉的教训之意:“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且看着吧。浙东这趟浑水,咱们不急着趟。”
第74章
  清晨时分曙色一新,蔚然寒烟仍缭绕在山巅,半山腰处却已煌煌耀目,远望犹如一轮硕大的白日栖息于此,令人无法张目。
  自山脚下仰望,李字号旗遍插山岭,在这耀眼的光芒中愈发显得铺天盖地、无所不在。
  此处便是天台山南麓的走蛟岭。
  始丰天台山,方八百里,高数万仞,自古有东南天柱之称,乃是会稽郡与临海郡之间的天然藩障。若想绕过会稽郡的高广城墙和沿境守军快速攻入三吴,要么翻山越岭过天台,要么自山下狭窄的走蛟岭突入。
  孙波率领三万大军泛海而来,在临海郡几乎未遇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如切菜砍瓜般杀倒一片,一刀砍了临海太守顾虔一的脑袋,临海便轻而易举地攻破。
  然而,临海郡地广人稀,多处荒山野岭未经开垦,既非鱼米丰饶之乡,又非产粮结实之地,与都城建康之间更是隔着东阳、新安和宣城等数郡,并非久留之地。
  孙波手下的信众除了一少部分岭南蛮族外,大部是三吴旧人。这些人呆不惯岭南荒蛮之地,早就思乡心切,是以孙波只留下一千多人守着临海,自己则率领大部人马继续向着三吴腹地进军。
  大军一路顺利推进行至西境乐安县时突然遭遇一小股北府军,人数不足千。
  领头的是个小矮子,自称上官云,正是香主段老三信中所提之人。上官云横马于大军之前,声称要拜见孙教主,为他呈上李勖的亲笔密信。
  李勖托段老三转达里应外合之意,孙波原本就将信将疑,此次兴兵来犯也并非是因他之邀,不过是确认了荆扬开战、而北府兵又起了内乱,这才乘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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