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四海冷冷一哼声:“这么久才知道来?还不叫那孽障滚进来!”
紧接着许夫人领着许修远进门来,身后的丫鬟忙着布菜。
许修远一身天青缎面长衫,一尘不染,目光如湖水般清澈。许是方才被训斥过,又惊扰了客人,神情有一丝委屈和自责。
许夫人只瞪了他一眼,便恭敬地上前给肖克岚作揖赔礼道:“方才是晚辈失礼,让叔父受惊了,这有一瓶三黄膏,可为叔父减轻灼痛。”
肖克岚愣了一下,双手接过药瓶子笑说道:“没多大事,你也是无心之失,切莫放心上。”
瞥见许四海沉郁的脸色,许夫人向肖克岚道了句不是,赶紧带着儿子离开,就怕再多留一刻,许四海又发起火来。
许家请客的前一日,陆续有远客到来,许四海夫妇忙着招呼客人。肖克岚想趁着在泉州这几日,好好逛一逛这府城。
许四海原本是想把许修远叫来相陪,结果府上小厮都找遍了,没找到人。怕肖克岚走丢,派了个机灵点的小厮跟随。
在泉州城逛了一下午,买了些玩具和当地的点心。看到有西域商人摆摊卖的牛角梳,听了老板一阵忽悠,说这个有疏通经络护发的功效,也给孙秀娥买了一把。
身后小厮看他买这么多玩具,问道:“肖老爷家里还有小孩子啊?”
肖克岚迟疑地点了下头,这么多年了,知道孙锦语爱玩,衣裳首饰什么的都有孙秀娥给她买,他还像多年前一样,习惯于跟女儿买糖买玩具,而且每一次孙锦语都会很开心。可如今那个爱吃爱玩的小丫头也已经长大,到议亲的年纪了。
想到这里,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许家宴客当日,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在许四海的引领下,肖克岚又结识几位泉州官场上的人。坐在当官的那一桌,肖克岚忽然觉得举子和进士只差着一个榜,但人前地位似乎有天壤之别。
他看到许家男丁和女眷都在迎客,唯独从头至尾没见过许修远。
宴席接近尾声,有一个果盘和两道点心上来了。
一盘千层糕,一盘蛋黄酥,做得小巧精致。
肖克岚虽然吃饱了,但这点心实在诱人,各尝了一块。
“这府上点心厨子手里真不错。”
这时身旁的泉州知府悄声同他说道:“低声些,你有所不知,这点心是出自许家十一爷的手,千万别再提了,不然许大人听去得上火了。”
肖克岚默默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在回味千层糕的味道。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千层糕,只可惜自己肚子装不下了。正当他还在犹豫再不要再吃一块时,桌上两个点心盘子都空了。
快到二更时,酒席都散了,肖克岚回客房。路过一处前厅一处小院,听到一群孩童的嬉闹声。
“小叔小叔,我的呢?”
“还有我的……”
“我也要,小舅给我一个。”
“别急,都有都有,一个一个来。”
肖克岚朝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不远处许修远蹲在台阶下,旁边孩童围了六七个。
许修远不知哪儿抓来的萤火虫,孩子们都围着他要小灯笼。他从麻袋里抓几只萤火虫,用半透明的葛布包起来,再用麻绳一端把布口收住,一端系在木棍上,小小的萤火灯笼就做好了。
孩子们一个个的都拿到小灯笼,开心地围着许修远转。
没多会儿,孩子们都被娘亲乳母叫回家睡觉。许修远看了下麻袋里的萤火虫,准备回房,一转身看见走廊坐凳上有个人影。
他缓缓走近,看清人的模样后,拱手行礼:“叔父怎么在这儿?今日晚宴的酒菜还合口吗?”
肖克岚愣了片刻,缓缓说道:“喝得有点多了,想坐这儿歇会儿再回去,晚宴……千层糕很好吃。”
许修远闻言欣喜一瞬,又问:“可有头晕恶心?叔父坐会儿,我去给你弄碗醒酒汤来。”
说完放下麻袋就跑了,肖克岚看着那匆匆的背影出神。没过多会儿,身旁飞起好多萤火虫。
四周萤火虫环绕,感觉在梦境一般。
锦语在的话,肯定也喜欢。
……
这边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从大门那边传来细小的说话声,那是许家夫妇还在送客。
不知过去多久,肖克岚脸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许修远没等来,许四海过来了。
“贤弟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肖克岚站起身来回道:“今日天热,坐这里凉快些。”
许四海:“走,回屋去,我呀再跟你说说儿女的婚姻大事。”
肖克岚回望了一眼刚才许修远消失的方向,“你家小儿郎叫我在此处等着。”
许四海诧异片刻,“让你在此处等?说了做何事吗?”
肖克岚:“他见我喝多了,说去弄点醒酒汤。”
话音一落,许四海拉起肖克岚的胳膊肘往客房走:“弄醒酒汤也不能让你在这里等啊,蚊子这么多,走回屋去,那小子回来找不到人自然回给你送到房里来。”
肖克岚随手捡起地上的麻袋,跟着回去。
回到房内,许四海看到肖克岚脸上的蚊子包,暗暗叹息。
许修远这时端着醒酒汤来了,“肖叔,醒酒汤来了。”
许四海对儿子呵斥道:“你这小子,怎么能让你叔在院子里等?夏日夜里蚊子多,瞧给你叔咬得脸上全是包。”
肖克岚笑着说道:“没事,不乖孩子,他也是一片好意,就这几个蚊子包,一晚上就消了。”说完后又跟许修远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麻袋,“你那些萤火虫都跑了,麻袋我给捡回来了,你拿回去下次再抓吧。”
话一说完,许修远放下碗又转身跑了出去。
许四海嘟囔道:“这孩子,还是这么莽莽撞撞。”
肖克岚喝下了醒酒汤,擦了擦嘴,“虽然莽撞,却也是个实诚孩子。”
原本还想夸许修远点心做的不错,但想到知府大人的叮嘱,便没有提这事。
许四海接住话头,“是啊,这儿子我最清楚不过,人实在,没什么心眼。就如你所说,他还年轻,我跟他娘自然还会引道规劝他,也不失为一个可托付之人。即便是学业上无所获,他日同老三一块儿掌管家业,也会有一番天地。我家夫人说了,只要你们家肯答应这门婚事,聘礼单子上再加十亩良田,聘金也再加八十两。”
这么一听,肖克岚确实隐隐心动,这些东西往后都是女儿嫁妆。
许四海趁热打铁,拿出一张巴掌大的小画像出来:“这个你带回去给弟妹和你家姑娘看看,只管告诉她们,嫁我们家来,绝不会吃亏。若是这小子不听话,也只管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不过这是你们大可放心,我家阿远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喜欢进厨房,待人最是和善。”
肖克岚看了看画像,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点头。
这时屋外头又听见奔跑的脚步声。
“肖叔,快擦擦这个紫云膏,蚊子包一会儿消了。”
许修远拿着一个白瓷圆盒子,打开盖子拿到了肖克岚面前来。
“这孩子倒是有心了。”肖克岚夸赞道,用指腹轻轻蘸取了药膏。因为在脸上,自己找不到位置,迟疑了下,抬眸时许修远又拿出一面镜子举在他面前。
这一刻,许四海觉得儿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第144章 文溪县丞
明日就要回临安了,肖克岚夜里失眠,为女儿的婚事犯愁。
许家在泉州也算大户人家,单是许夫人手里的产业,恐怕也够好几辈人的衣食无忧了。且孩子们各个优秀,至于许修远嘛……
那千层糕味道那么好,怎么就不学无术了?
想起千层糕,肖克岚猛的惊坐起。
明日一走,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尝到这千层糕。家里母女俩也是爱吃点心的,要是还能带点回去给她们尝尝就好了。可惜泉州到临安接近半个月的路程,这大夏天的,恐怕还没到临安,千层糕路上就坏了。
屋里帷帐放下来很闷,肖克岚出来到廊下透气。
大抵是听见他开门的声响,没多会儿小厮赶过来问道:“肖老爷是有何吩咐吗?”
肖克岚愣了片刻,“呃……这肚子有些饿了。”
小厮:“我这就去厨房找找,肖老爷稍候。”
肖克岚当即叫住:“等下!你看看今日晚宴的千层糕可还有吗?”
小厮笑着回答:“千层糕大抵是没有了,每次宴席上十一爷亲手做的糕点,到最后都是一块不剩的。”
……
翌日清晨,肖克岚同许四海、许夫人和许修远在花厅用早膳,吃过后出门准备回临安了。
一家人来大门处给他送行,老二和老六也来了。
许夫人给带了些泉州的土特产,吩咐人装上马车。
临走时,许四海又把肖克岚拉到一边,悄声说道:“我就剩这一个儿子没着没落,你回去跟弟妹好好商量,等你好消息。”
六月底,孙锦语过生辰这天,肖克岚没能及时赶回来,大伙儿都来孙宅小聚。
肖大郎过来的时候还背着书袋,下个月就要考试了,心里很紧张,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杜南秋在厨房帮着打下手,如今已为人妻,总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
孙秀娥:“花岱延这趟去苏州,你也不跟着?”
“他说过几日还回临安的,那边九月上任,说等宅子都收拾好了,我再过去。”
一想到要去苏州,杜南秋这几日总能想起年少经历抄家的场景,心里百感交集。
丁月梅看她择菜没多会儿不动了,看过来问道:“怎么心神不宁的?莫不是想男人了?这花岱延也真是,九月才上任,这么早去苏州。害得你们新婚燕尔的,还两地分离,真不像话。”
杜南秋羞红了脸,连忙解释:“没有,我……我就是在想,去了苏州,平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在临安呢。”
孙秀娥:“花岱延到哪儿都有故友,等上任后你也是官眷了,还怕到时候找不到人说话?”
丁月梅:“就是,再说临安离苏州也不远,马车快些三天就能到,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住几天。”
里面正瞧着,外头院子里孙锦语和虎子在玩陀螺,三郎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吃果子一边看他们玩。
“有人在家吗?”大门是开的,一位衙差敲了下门板走进来。
孙锦语上前问道:“你找谁?”
衙差:“肖老爷在家吗?”
孙锦语:“我爹不在,有事能跟我说吗?”
衙差满脸堆笑:“肖老爷官凭下来了,等他回来,叫他快去衙门领。”
孙锦语闻言正要叫娘,结果一转头孙秀娥已经走出来。
方才衙差说的话,孙秀娥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喜笑颜开,忙问道:“官凭下来了?是哪里的官呀?”
衙差笑着回道:“这个我不清楚,等肖老爷去了衙门便能知晓。”
孙秀娥激动得冒眼泪花,连忙从荷包里拿了小块碎银塞给衙差:“谢谢啊,这个拿去吃点茶,等他回来立马去。”
此后的几天日子里,孙秀娥夜里更睡不着,盼着肖克岚早点回来。白日得空时,还去南城门外等。
七月中旬,肖克岚回家,一听自己的官凭到了,跳下马车就往衙门跑。
文溪县丞,看到官职时,完全出乎意料。虽说文溪是临安府所属的小县城,但这总比远赴千里到边境上任那些人强。
夜里,孙秀娥拿着肖克岚的任职文书反反复复地看。
“文溪……虽说离临安很近,可那地儿也太小了吧?”
肖克岚倒是挺满意,“新科进士能得到官职就不错了,谁都是从**品做起来的。”
孙秀娥:“那怎么花岱延能去苏州?还是正六品。”
肖克岚:“他是二甲十七名,我是二甲八十九名,那能一样吗?”
官位有找落了,肖克岚起身下床,在抽屉里找出一张画像。
“来看看。”
孙秀娥接过画像来看,“这就是许家的小子?这模样倒是挺周正……不对,你什么意思?真想把锦语嫁那么远去?”
肖克岚迟疑道:“不远啊,路上也就半个月。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难不成在咱们身边待一辈子?那等你我百年后,这世上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忍心吗?”
孙秀娥:“也没让你把孩子嫁那么远,难道临安就寻不到好儿郎了吗?”
“我原本也没想结这门亲,可这回来想了一路,这小子跟咱闺女挺般配的。你想想啊,他是家里最小的儿郎,上面几个哥哥都是有识之士,就连他三哥也是念了五六年的书才学着打理家业的。因此许家夫妇对这小儿子也会纵容些,无需他苦读入仕光宗耀祖,也不用他在家业中独当一面。许家家底殷实,尤其是许夫人,娘家富甲一方。这许修远是她亲生的,又是最小的一个,难道还会亏待儿子儿媳?还有一点,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能做一手好糕点,锦语嫁过去肯定高兴。”
孙秀娥冷冷一笑:“我看就是窝囊!会做一手糕点又如何?他们家大门大户的,难道还能同意让儿子当街开糕饼铺子?这条路既是走不通,那还不如像他哥哥们那样,要么读书考功名,要么学着经商,也算一样本事。即便是许夫人嫁妆底子厚,他身为男儿,难道就靠着爹娘一辈子?”
肖克岚:“男子二十冠而字,三十而立。他尚且年轻,日子得向前看啊,你瞧我不也是三十多才入仕的吗?只要人品行端正,这事得慢慢来。还有许四海跟我提过聘金,原本是金银各二十两,他见我犹豫,说再加八十两白银还有良田十亩。有了这些,即便是没有父母帮衬,日子也能算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