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套衣裳都换过,丁月梅把大郎叫拢来叮嘱道:“过几日去了文溪,自己多注意身子,读书别太晚了,宁可早些起床,不能熬更守夜看书,这样伤眼睛还伤身。还有你这跟着四爷爷他们去,你也知道,从小四爷爷四奶奶对你多有照顾。明年锦语就要远嫁泉州,他们膝下无子,锦语不在,你也要多孝敬他们。”
肖大郎坚定地点了下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四爷爷四奶奶待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们晚年,我也会像侍奉娘一样照顾他们。”
丁月梅泪眼婆娑,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我儿长大了,娘知道你从小懂事,任何事上都无需我操心。家里还有虎子和三郎,因为你的独立和懂事,娘对你的关照总不及两位弟弟,你别怪娘好吗?”
肖大郎闻言鼻子一酸,眼眶里闪着泪光,忙起身扑在丁月梅的膝下。
“阿娘快别说这,爹不在了,长兄如父,我理应多照顾着弟弟们。我从不觉得自己少得了阿娘的关爱,反而比虎子和三郎更幸运。从出生起,我便享有爹娘独有的关爱,后来有了虎子,爹娘也从未忽视对我的照顾。最可怜的三郎,他都不知道爹的样子,也从未感受过爹的爱护。”
丁月梅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不知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得这么一个儿子,他也才十五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这般为弟弟们着想。
堂屋上的母子两人抱头痛哭着,虎子悄悄地走出房间,从大门溜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母子三人坐在早饭桌前,都没看见虎子。
“这臭小子,指不定一大早又跑出去玩了。”
社学里的先生好几次告诉丁月梅,说虎子翘课没来上学,打了他几顿好了些。
丁月梅又有预感,怕是今儿又要翘课,气哼哼地坐下吃饭,嘴里还嘀咕道:“等这小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午饭时,依旧没见虎子的人影。想必是出了城,以往虎子也有玩到天黑才回家的时候。
丁月梅去了学堂问过,果不其然,虎子根本没去上学。
直到晚饭时,还是没见到虎子,这时候丁月梅有些慌了,急着找肖克岚。
孙锦语带着三郎留在家里,其他人都出门找虎子,问过祠堂巷的人,都说今日一整天都没见过虎子。
大家又在城内寻找,问过跟虎子玩得好的几个人,今日也不曾看见他。
肖克岚上了衙门,跟几个官员商议,决定到城外山上找找去。
城内大半的官差,还有自主帮忙的一些青年壮汉,都连夜带着火把上山寻人。
三天下来,虎子仍然没有消息,丁月梅整天以泪洗面。自从发现虎子失踪后,没胃口吃饭,人也憔悴了。
有人说虎子可能是下河抓鱼被水冲走了,还有人猜是上山让野狼叼走了……
甚至有卜卦的先生说虎子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被收走了。
宽阔的江面上,一只客船缓缓上行。
“苏州快到了,要下船的准备了。船将停靠半个时辰,还要上船的别忘了……”船上小哥走在过道上,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喊着。
一刻钟后,船缓缓靠岸。
船舱厨房里,两位厨子正在揉面蒸馒头,忽然有人来叫:“诶!你俩快过来帮忙卸货,一会儿还有送上京的货箱,不然半个时辰搬不完。”
人都走了,这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见里面没人,虎子悄悄地溜进厨房。到灶台上打开蒸笼一看,胖乎乎大白馒头映入眼帘,他赶紧拿了一个塞到嘴里。
馒头太烫,但肚子太饿,忍不住咬了一口拿下来。害怕有人进来,他又拿了七八个捧在怀里,再悄悄地出去。
那天他从城南地洞钻出城,等着天亮着艘船启航。他没钱买船票,是跟着混在搬货的人群里上船的,之后就一直躲在货舱里隐蔽的角落里,每天等到船快靠岸,船上人流动大的时候,来厨房看看找点吃的。
之前叫四爷爷和娘亲带他去京城找婉儿,他们都不答应。早听别人说过,这艘船能到京城,只要他不被人抓到,到京城就能见到婉儿,可以带她回家了。
第148章 叫花子
虎子怀揣着馒头,又躲回货舱的角落里吃馒头。
货舱最角落里有一个废弃的烂空箱,他就躲在箱子背后,面上还用油毡罩着,即便是有卸货的人路过,也不容易瞧见他。
要卸的货物都卸下船了,又有新的货箱搬上来。
货舱里所剩空间不多,后面还有几个大箱子要搬进来,带头的男子看到角落里的烂木箱,几个角都被老鼠啃食得不堪一击,连忙叫几个人把这箱子搬走。
可仿佛听见后面有动静,立马抬手喊道:“等下!这有耗子,去拿棍子来。”
一群人拿着棍子悄悄地靠近箱子后面,领头的男子把油毡一揭开,没想到里面是个少年。
众人的棍子险些打下去,男子一愣,“这……这怎么有个孩子?藏这儿干嘛?”
虎子不知往里跑,怀里的馒头掉了出来。厨房里干活儿的两个人恍然大悟,大喊道:“原来这几天厨房丢的馒头是你小子偷的?”
因为是混上船的,虎子拿不出船票,又没有家人在身边,最后被赶下了船。
船快开了,他再想冲上去,被人拦住,他抓着阻拦的人乞求道:“大叔行行好,让我上去吧,我不再偷馒头了。我妹妹一个人丢在了京城,我要去救她,求你让我上船吧。”
船夫毫不留情,几个人提着他的四肢再次把他扔下船。
看到远去的船,虎子站在码头上崩溃流泪。
天黑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之前打听过,从临安到京城的客船,每五日一艘。他想在这里再等五天,等着下一艘船来,再找机会混上船去。
夜里他就找了个草深的地方睡觉,可天还没亮肚子就饿醒了,无奈只能扯了几把野草塞嘴里。
他就日夜守在渡口边,偶尔能从河里抓上来几条鱼烤着吃,但肚子依旧很饿。
第三天,他实在忍不住了,鱼吃进去不能管饱,他随着人流走进了城。
路过一家包子铺,闻着那香味走不动了,肚子也不停地作响。
他从未出过远门,出来的时候一心想救婉儿,等上了船才后悔没把闷葫芦里的压岁钱带上。那里面有这些年的压岁钱,一直没有动过,少说也有百来文钱。
肚子饿得头脑发昏,包子铺店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看他在铺子前逗留了许久,心软给了他一个肉包子。
“来,要饭了,拿去边上吃,别挡在我摊前。”
他这几天睡在河边草丛,身上已经脏兮兮的,脸也是脏的。拿着肉包子,两口便吞了下去,还没尝到味,更别说果腹,吃完又可怜巴巴地走到摊子面前。
摊主脸色微变:“嘿你怎么还不走?快滚滚滚,给你一个还不知足,要饭到别地儿再要去。”
虽说家里不富裕,但虎子开不了乞讨的口,只能灰溜溜离开。
到了晚上,下起的小雨,他已经没力气再走出城去码头。在街上寻了个角落,想就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出城。
角落处还有一张破席子,他拉出来躺上去,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母亲做的红烧肉和大肘子。
正要入睡时,感觉被棍子戳了一下,虎子缓缓睁开眼,面前站了三个叫花子。
“小子新来的吧?这我们的地盘,滚一边去。”
几个人还在拿棍子戳他,虎子心有不服,起身跟那三个人打起来。
虽然年纪比那几人小些,但虎子身强力壮,在家一顿吃五碗,能一个人吃半个大肘子和两斤红烧肉。家里虽然不富裕,但还有孙秀娥他们帮衬,丁月梅从未在吃食上亏待几个孩子。
那三个叫花子是从小流浪乞讨的,一个个骨瘦如柴,虎子打他们三个丝毫不费劲。只是打了一会儿,闹出了动静,把附近的叫花子都引过来,一群十几个人都在揍虎子。
这时主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听见巷子里闹哄哄的,车帘子挑开,花岱延望了出来。
“巡逻的人都去哪儿了?这边有人打架也不管?”
话一说完,巡逻官兵缓缓赶到,看到通判大人的车驾,悠闲的步子加快了些,到了车前恐慌道:“属下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花岱延:“废什么话?还不过去看看?”
几个官兵过去,虎子已经被揍倒在地,他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一直饿着,体力不支才败下阵。
“搞什么?谁先动的手?”
一群叫花子齐齐指向地上蜷缩着的人。
官兵把虎子拖着来到马车前,“大人,这个小子闹事,我这就带回衙门去刑讯,给他关几日。”
虎子打了一架,脑子更昏了,一听要被关进衙门里,拼命挣脱说道:“我要去,我没错!”
花岱延正想放下车帘子,听到这个声音甚是耳熟。
车前的三七也过来看了眼,激动道:“虎子!老爷,这是虎子!”
花岱延赶紧下来,走近一瞧,果然是虎子。方才天黑看不清模样,看着身穿的衣服脏兮兮的,还以为是个叫花子。
他连忙扶着虎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娘呢?”
虎子看清是花岱延,顿时饿晕过去。
昏睡了一夜半天,虎子睁开眼已经在花府舒适的床榻上。
“醒了?你这一晚上,怎么叫你也不醒,差点把我吓死。”
已经快到中午了,花岱延守了半个时辰,本想先去把饭吃了,没想这小子竟然睁眼了。他扶着虎子坐起来,把温水递给他:“来喝点水。”
虎子有气无力地靠着枕头,两三下把水灌进去。
花岱延:“你怎么来苏州的?为何只你一个人?”
虎子沉默了半晌,低声回道:“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
花岱延震惊中,虎子又两眼放着光望向他:“大伯,我饿了。”
花厅上,杜南秋见午膳已经摆上桌,正要去叫花岱延过来用饭,转头看到花岱延和虎子已经过来。
“虎子!”
她小跑着迎上去,关切地看着,“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虎子:“我没事的秋姨,就是太饿了。”
杜南秋闻言带着虎子坐下吃饭,知道他平日都吃得多,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两个菜。
花岱延在旁边跟三七吩咐道:“去看看今日有送去临安的公文没?给肖克岚夹个字条,告诉他虎子在我这里,不必担心,过几日把他送回去。”
他不知虎子到底怎么来的,为何在这里,只知道他偷跑出来,家里肯定担心坏了。
饭桌上,虎子狼吞虎咽地吃着。
杜南秋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给他盛汤,“慢点,别噎着,喝点汤。”
昨晚上花岱延带虎子回来的时候,把杜南秋吓一跳,看到他吃饭的样子,隐隐心疼,不知这孩子遭了多大的罪饿成这样。
花岱延和杜南秋是吃不进去的,心里有太多疑问。
这顿饭虎子几乎把桌上的五个菜一扫而光,吃得打起嗝来。
花岱延:“这下能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吧?你娘又打你了?”
虎子连忙猛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想去京城,带婉儿回家。”
话音一落,杜南秋和花岱延相觑一眼,虎子又接着说:“我混在码头扛箱子的人群里上的船,结果到了这儿被他们发现,就把我赶了下来。你们能带我去找婉儿吗?我总是梦见她在哭,没人陪她玩,摔了也没人扶。”
花岱延眉头一皱,严肃道:“你就为这个偷跑出来,这都几天了?你娘得有多担心?”
虎子默默地低下头,一脸委屈的模样:“我就是想接婉儿回家。”
杜南秋忙帮着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虎子知道错了,你就别怨他了。”
……
吃过饭歇息片刻,花岱延出门上衙。
虎子第一次来,杜南秋带着他逛了逛园子,顺带着消食。
这宅子是花岱延从一富商手里买来的,比临安的宅子还要大一倍。园子里假山凉亭错落有致,还有清流潺潺,水池里游鱼活泼欢悦。
“秋姨,这宅子真大……”走了半晌似乎都没走完,虎子心里估摸着,这八成比他们整个祠堂巷都大。
杜南秋浅浅笑道:“你大伯喜欢这里的景致,所以就买下了。”
虎子走着走着,又想起王婉儿,脸色渐渐沉下来,“秋姨,你能不能跟大伯求求情,就让我去京城找婉儿吧。我保证接到婉儿,立刻回家。”
杜南秋暗暗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还记得你四爷爷当时回来怎么说的吗?婉儿是留在宫里治病的,那里有天底下最好的郎中,还有贵妃娘娘和王妃陪着她,会好好的。”
虎子:“可是我梦到……”
“那是梦,不是真的啊。前几日收到柳公子的来信,他说婉儿每日跟着王妃进宫治病,身子比以前好了些。你若这时候把她接回家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你听话,乖乖回家,等过两年跟着秋姨一起去京城看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