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乞巧节,老妇人要看看姑娘们的女红,这天私塾就不上课了。
花岱延这才回一趟家,平日都在秦府前院住着。
家里的绿荷已经开始绽放,池子边还有一条小木船,是他临走前吩咐三七弄的。
“公子,咱家这池子也不大,干嘛要弄条船来?”
花岱延想了想,看着三七回道:“这池子每隔一段日子要清理一下残枝败叶,不能回回让你下水去弄啊。”
三七一听憨憨一笑说道:“还是公子体贴我。”
看了会儿绿荷,花岱延回房更衣,三七在一旁伺候:“公子要出门吗?”又笑嘻嘻说道:“公子是去找南秋姑娘吧?前几日绿荷刚开的时候她来过,小的还给她摘了两朵,她好像也很喜欢那条小船。”
……
仙乐楼还跟以往一样,门前客人络绎不绝。
已经四五个月没上这里来了,花岱延一进门,管妈妈立马笑着走来相迎,寒暄几句一问南秋今日休息。
管妈妈:“花公子许久没来了,要不看看别的姑娘?”
花岱延:“不了。”
转身正要离开,从门外进来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管妈妈还未走开,见着客人进来热情招呼:“薛公子,今儿这么早来啊?”
男子谦逊见礼:“南秋姑娘在吗?”
管妈妈:“哎唷,这实在不凑巧,南秋今儿旬休出门去了,要不我叫人去给您找找?”
男子连忙说道:“不必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她。”
待人一离开,花岱延又走到管妈妈面前,“那人谁啊?好面生,打哪儿来的?”
临安的青楼里,花岱延最熟悉的就是仙乐楼,这里的客人他也十有八九认得。即便是不相熟的人,他也知道是哪家的。这人不仅面生,而且听着口音不像本地的人。
管妈妈微惊,“花公子,我还以为您走了呢!那人是从镇安过来的举子,原本是到江宁赶考的,这不是没考成,转道来了临安。”
是外省人……
这也难怪,花岱延轻轻哦了一声离开了。
祠堂巷。
杜南秋原本想今日跟表姐去城外寺庙里的祈福,但是今日石慧英应邀要去秦府给姑娘们指点女红。她想找丁月梅,可是大郎昨日河边玩水,夜里身子烧起来,还有三岁的虎子要照顾。
孙秀娥酒馆里的生意都忙不过来,这会儿城估计回来都快天黑了。
她脚步懒散地离开祠堂巷,正犹豫是自己一个人去祈福还是回仙乐楼,看到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花岱延是想过来看看肖宴和王文瀚在不在家,下午拉上肖克岚一块儿喝酒,这几个月住在秦府,别人虽然没有短了他的酒,总觉得喝得不尽兴。
只看见不远处巷子口一抹天青的纤瘦身影,还没等他抬起头看清是谁,人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花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今日不用给小姐们上课吗?”
花岱延有段日子没见杜南秋,这走近来一看,发觉她似乎长高了些。头上戴着一支芙蓉暖玉步摇,模样似乎比以前更加可人了。
“今日小姐们要学习女红,就不上课了。”
杜南秋一听两眼放光:“那你要去哪儿?”
花岱延:“刚去仙乐楼,妈妈说你不在,过来找肖宴他们喝酒。”
“肖大哥今日当差,姐夫也不在。花大哥没事的话,能跟我去趟凌云寺吗?”
杜南秋满眼期待的神情,花岱延迟疑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祈福啊?听说那里有一颗千年神树可灵了,不管是求前程还是平安,姻缘或是子嗣都很灵验的!姐姐上个月还去求了子嗣的。”
第81章 祈福
花岱延刚开春进秦府的时候,也听几位小姐们谈论,说去年秦夫人也带着二奶奶去凌云寺古树下祈福求子,回来两个月后二奶奶便有了身孕。
“那你想求什么?”
杜南秋:“肯定是求我将来声名远扬,桃李满门的呀!花大哥要不也去求一个?嗯……要不像四叔那样求个高中皇榜吧?”
花岱延一听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说道:“我又不想当官,求那干嘛?”
杜南秋:“也是哦,当了官你就不如眼下这么自在了。”她想了想,“要不求姻缘吧?求一个貌若天仙才情横溢的好娘子,到时候夫妻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花岱延讪讪一笑:“我,我还是找肖克岚喝酒去吧。”
正要转头离开,杜南秋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推着他往车坊走:“走吧走吧,你老大不小了,听说神树很灵的……”
租了一辆马车,杜南秋把缰绳拿给花岱延,看他有些不情愿,笑嘻嘻说道:“你不是想喝酒吗?咱们快去快回,回来到秀娥姐那儿,这顿我请!”
虽然有些不愿,但看到杜南秋踩脚凳上马车,花岱延站在他的身后,以免她上去的时候不慎摔下来。
马车出城往南四十里,临近中午的时候,凌云寺已经没有多少人。往常上午来祈福的人最多,下午晚些时候也有人。
先去拜了拜佛,最后来到千年神树旁。
走进一侧殿堂内,红色的祈福带上分别印有大鹏、鸳鸯、婴孩和吉祥结的图案,人们拿了祈福带,可以在图案背后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
花岱延站在门口,说这不用帮他拿,里头杜南秋已经拿上大鹏福和鸳鸯福,拉着他来到另一边桌案。
“来都来了,许一个嘛,要是灵验了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杜南秋看了看手里的两条福带,分清了图案,把鸳鸯福拿给花岱延:“快写,赶紧弄完咱们回去找秀娥姐喝酒。”
殿堂一侧五张桌案并排靠墙而置,两人坐下来先研磨,花岱延瞥到自己面前那支笔已经没几根毛了。
他左右看看,杜南秋抬起头来问道:“你看什么?”
“这笔不行啊……”
杜南秋转过头看到另一边桌上的笔,花岱延也看到了一侧最角落桌上的那支,二人同时起身走向两边拿笔。
一阵清风透过窗棂吹进来,桌上的两张红色福被吹起。
杜南秋拿上笔转过来:“这支笔好。”忽然余光瞥到桌上的祈福带不见了,又看到地上有一张,连忙捡起来:“怎么吹下来了……”
花岱延拿着两支笔看了看,挑了那支较新的写,另一支放回去。
写完了祈福带出来到神树前,这是一颗老银杏树,树杈很低,但是长得枝繁叶茂。杜南秋围着树转了两圈,总算找到一个能绑祈福带的位置,叫上花岱延过来绑。
杜南秋绑上了祈福带,仰望着神树许愿。看到她认真的样子,花岱延也十分配合地走过来,绑祈福带的时候忽然愣了下,手中红色绸带露出大鹏的图案,他又看了眼手里祈福带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你在干嘛?快打个结系上啊!”
身后杜南秋催促着,花岱延犹豫了一瞬继续绑上祈福带。
走出来合十许愿,双眸紧闭,脑子里还在想那图案是怎么回事,鸳鸯福到哪里去了?
看他久久未睁眼,杜南秋轻声问:“你都许了些什么?怎么这么慢?”
花岱延冷静了片刻,心里默默把杜南秋的心愿念了一遍。
回去的路是下山,要比来的时候更快些。不过太阳很晒,花岱延在外头坐着,热得直冒汗。
杜南秋坐在车厢内,把门打开,拿着他的折扇在后头给他扇风。
“花大哥,你刚刚许愿怎么这么久?是不是把以后花大嫂的模样从头到脚什么样都许了?”
听到“花大嫂”三个字,花岱延瞬间脸红,不知如何回答,迟疑地嗯了一声。
杜南秋在后头偷笑,“那你明日是不是又要去秦府了?怎么你去那里后,都没见你出来过?”
“今晚就要回去,住人家府上,回去晚了多不好?不如早些回去准备下明日的要讲的文章,秦府上有四位小姐读书。秦三姑娘时常跟着秦将军外出,隔三差五地才来听一次课,手里常读的也是兵书。秦将军家中还有位侄女,听说之前一直流落在外,去年才从西北边关找回来。再来是两个外甥女,沈小姐和乔姑娘。上午教她们念书,下午则是教沈小姐书法还有乔姑娘画画。夜里在房里画会儿画看看书,有时候还得看看她们写的诗文,这如何出得来?我既然收了秦家的束脩,只要她们肯学,我必然是要倾囊相授。”
下午回到城内,先把马车还了,两人来到孙记酒馆。
这不是吃饭的时辰,堂上只有两桌酗酒的客人。孙秀娥在柜台上看账本,杜南秋走过去趴在柜台前,“秀娥姐,快给我们弄几个菜,肚子好饿。”
孙秀娥抬起头来看了看二人:“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杜南秋:“上凌云寺祈福啊,中午都没吃。把你那几个拿手菜都上上来,再来半斤酒,好好犒劳犒劳今天的马车夫!”
孙秀娥立即放下账本走出柜台:“那你俩先坐着。”扬声又对正在擦桌子的阿旺喊道:“阿旺,打半斤酒!”
朝着后院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座上的杜南秋道:“上午薛鹤安来过,还问我看见你没。”
杜南秋闻言一愣,哦了一声点点头。
等孙秀娥离开,花岱延摇着扇子轻声问道:“谁啊?”
“哦,他是从镇安来的举子,因为没能赴考,这就来了临安游玩。因为这里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就带着他到临安城里城外玩了几日。”
花岱延一听双眼瞪得大大的:“就你们两个人?万一那人心存不良到时候你找谁哭?”
杜南秋振振有词道:“你还没见过人家怎么这说呢?他也是出自书香世家,彬彬有礼满腹诗书的一个人,没你想得那么坏。”
酒上来了,阿旺还端来一叠牛肉和一叠花生米。
杜南秋把酒倒上,花岱延听了方才的话,扇子越扇越快,但不知为何心里跟火烧似的。
“你怎么了?还很热吗?”
花岱延气哼哼说道:“不喝!”
杜南秋:“诶?不是你说要喝酒的吗?”
花岱延把扇子合上,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南秋再给他倒满:“你们都是读书人,改天让你认识认识,你们肯定谈得来。四叔也见过他,那几天我带他来酒馆吃饭,倒是跟四叔一见如故了。”
菜也逐渐上来了,炙鸭、西湖醋鱼、东坡肉还有油焖笋。
杜南秋一边大口吃肉,一边不忘给花岱延倒酒。
喝了一会儿,花岱延发现杜南秋杯子里的酒没动过,“你不喝?”
杜南秋摇了摇头:“青鸢如今每日都出去陪酒,前两天锦瑟姐姐又染了风寒,我都没功夫吃饭了。妈妈知道我脾胃不好,开了几副药,还让我别喝酒。不过你要我喝的话,我可以陪你一杯。”
花岱延快速拿起她的酒杯喝下:“都这样了还喝?等会儿我去跟管妈妈说,好歹让你准时用饭啊!”
杜南秋:“不用,我多弹几曲,岂不是能多挣点?以后赎身,去京城,那都得要银子啊!”
花岱延沉思片刻:“你还差不多少?我……我借你。”
杜南秋毫不犹豫拒绝道:“那怎么可以?我若连赎身都需要别人相助,以后如何能自足?我爹说女人生来就得依靠男人,以前我不认为,如今更加断定他说的不真。你看秀娥姐,经营酒馆、照顾四叔和小语,她才是这个家的顶梁。再说表姐和肖大嫂,一个有精于刺绣的本事,一位略通医理,凭着一门本事,都能在这世上立足。”
花岱延只有默默叹气,又问道:“这段日子,管妈妈没有为难你吧?”
“我有两个表姐夫庇佑,谁敢欺负我?如今青鸢见了我都得绕道走,她是个没骨气,经不住管妈妈的罚和首饰蛊惑,如今这琴技简直不堪入耳,成天陪着那些客人喝酒嬉闹,甚至几夜不归。做了红倌,我可再也没听她练过琴,每次都喝得醉醺醺让伙计扶回房里的。”
“不管怎样,若是有人欺负你,在那儿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可别自己瞒着。我不在家,你告诉三七也行,他会来找我。”
杜南秋啃着鸭腿嗯声点头:“放心吧,妈妈因为忌惮我那两位表姐夫,就算有客人为难我,她也会挺身而出替我解围的。”
吃得差不多了,杜南秋去后边洗了洗手,回来跟孙秀娥结账。
孙秀娥站在柜台里一脸懵,笑着眼神指了指还坐着的花岱延:“已经付了,他能有脸让你付银子?”
杜南秋朝花岱延跑过去,“不是说我请的吗?”
花岱延自嘲道:“真让你请了,肖宴他们几个还不得笑话我?走吧,今儿也累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