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岱延缓了缓情绪,忍住了眼泪放开手。
肖克岚:“好了,不提这个了,今晚我们三个陪你。”
酒盏在池塘亭子中摆开来,三七把到厨房里弄了几个下酒菜,在亭子四周挂上驱蚊的香囊,退至池边廊下。
半晌后,院外传来二更的梆声,亭子内的酒还未散去,一边喝一边回忆小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想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喝一场,肖宴和王文瀚时常外出不在临安,肖克岚又怕孙秀娥,即便是几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喝酒也会有个分寸。
这会儿王文瀚已经醉得躺在一边长椅上睡着了,肖宴还接着往碗里倒酒,看着王文瀚摆了摆手:“他不行,娶了弟妹之后还想戒酒,这酒量更差劲了。”
花岱延喝的时候一直小口小口的,就怕醉了说错话,看到王文瀚这样子,把肖宴手里的酒坛子夺下来:“行了行了,快回吧,改日在喝。一会儿弟妹们找不到人该着急了,快把文瀚带回去。”
肖克岚把酒坛子拿过来:“怕她们几个娘们做什么?今日咱们兄弟就是把你陪好了,别的天塌下来都不管!”
花岱延接着抢酒坛子:“下午弟妹揪你耳朵忘了吗?赶紧回去,这大晚上的都不回家陪媳妇老待我这儿干嘛?”
第85章 天花
倏地,黑夜中传来一阵鼓声,几个人安静下来。
肖宴听了片刻,这鼓声的节奏再熟悉不过,是千户所召集全体士兵的鼓声,他赶紧到一边摇了摇王文瀚。
眼下是朝政动荡的紧要关头,当今陛下已经重病多时,两个月前秦总督被召上京,之后一直没消息。
王文瀚迟迟叫不醒,肖宴拎了一桶井水给他泼下去,人立马蹭起身来,听到鼓声响,跟着肖宴一块儿刻不容缓往外跑。
肖克岚:“大晚上的敲什么鼓?这是出什么事了?”
花岱延缓缓坐下来,他几次上京,在酒馆茶馆里倒是听来一些官场上的“闲话”。
“宫中两位皇嗣,虽然陛下早已立下太子,但这太子多少有些不服众,觉得长明王更能担当大任,这里最大的拥护者便是秦扶谊。”
肖克岚不以为然道:“这人之常理啊,这是他女婿嘛!若是长明王能继承大统,那秦将军就是国丈了!”
花岱延被他说的话吓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啊?当心隔墙有耳!”
肖克岚被捂得喘不过气,挣扎开来低声说道:“你这院子里头就俩人,一个总在厨房里做杂事,还有就是三七,从小跟着你的。我有分寸,又不是在大街上吼。”
方才肖宴和王文瀚出去,三七也跟着出门相送,这时候后院确实只他们两个人。
花岱延松了一口气:“别提这事了,当心说多了,晚上说梦话让弟妹给听去了。”
这么一说肖克岚后背发凉,双手自觉地捂上嘴,心里念叨着以后再也不说这事。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花岱延起身梳洗更衣,吃过早饭赶去秦府。听闻昨夜里城外有个村子发现有人染上天花,如今城里人心惶惶的,衙门派了官兵把那个村子都围了起来,几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进出都得严查。
到了秦府,平日在前院伺候他的小厮正要去花宅找他。
“花先生,方才老夫人吩咐下来,说今日小姐们都不上课。”
花岱延疑惑,昨日中秋老夫人都没放小姐们的课,怎么今日都不让来上课了?
小厮手里又拿出两个食盒来:“这有两盒月团,是沈小姐和乔姑娘亲手做的,昨夜您没回来,今儿可别忘了尝,老夫人都说好吃呢!”
接过食盒来,花岱延浅笑道:“多谢,我一定尝。”
既然不用上课,花岱延拿着食盒出来,在秦府门外驻足片刻。以往得闲时,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仙乐楼,如今似乎再也没有踏进仙乐楼的勇气。昨晚肖宴和王文瀚连夜召回去,也不知这时候在不在家。肖克岚上午是要教孩子们念书的,自然也没闲工夫。
犹豫了片刻,一个人拖着缓慢地步子回家。
翌日,花岱延早早地到了清墨堂。
沈忆城和朱燕乔都住在老夫人院里,都是一同来上课,一同放课走的。
两位姑娘一见到花岱延,便问昨日吃的月团味道如何。
两个食盒,花岱延昨日各尝了一块,一块是带着茉莉绿茶香的月团,一块是桂花绿豆味的,口味都不错。
“味很好,茶和绿豆都是解腻的,月团吃起来甜度刚好。”
听到赞许,两位姑娘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看她们真开心,花岱延笑问道:“被夸了这么高兴?怎么我夸你们的字和画有进益时,没见你们笑这么开心?”
朱燕乔嘿嘿笑道:“我们高兴是因为二嫂嫂,前天晚上二嫂嫂生了个儿子,老夫人和姑姑都可高兴了!”
“原来昨日老夫人放你们的课是因为这?”花岱延只知道这两天进出秦府,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原来是家中新添了男丁。
沈忆城:“嗯,小侄子可乖了,模样像极了二哥哥。可是……舅舅上京还没回来,二哥哥这几日也没见着人,怎么都不回来看看嫂嫂和孩子呢……”
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秦家父子为守护一方安定,东奔西走日夜操劳,秦箫就差搬上被褥住进千户所里。前日子是新城闹出天花,前夜里又在临安城外发现,秦总督不在,少将军自然要挑起重担。
到上课的时辰了,秦筝是时常不来上课的,秦夫人也说过不用管她。花岱延看了看二排右侧的桌案,“楚姑娘病还未好吗?”
两位姑娘相觑一眼,似是有难言之隐。
朱燕乔欲言又止开,“楚楚姐姐以后都不来了。”
这位是秦扶谊的堂侄女,比另外三位姑娘年长几岁,半个月前隔三差五地称病不来上课,这一连几日没见人,竟然说不来了?
察觉出两位姑娘神色异样,花岱延没再多问,开始讲课。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花还是传进来临安城内。官府封锁了街上所有的铺子,没有要紧事,人都不能离开自家院子。身有天花征兆之人,则会有郎中上门诊治,若是身上还未出疹子,官府会派人每日送草药上门,若是已经出现红疹,就会被送到城外村子集中医治。
孙秀娥早几日就听闻城外村子里已经有人丧命,早早地酒馆里的粮食搬回家,还给石慧英和丁月梅分了一些。她记得小时候临安城闹过一次天花,死了好多人,每天在屋里担惊受怕的。都说得过天花的人不会再得第二次,小时候那次她幸免逃过,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又遇上了。
已经关在屋里三日了,这天午睡后她坐在北屋门前的台阶上发呆。
孙锦语从石榴树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两颗石榴,“娘,这两个好红啊,能吃了吗?”
孙秀娥木讷地点头:“吃吧,去厨房切了,拿刀的时候当心啊。”
望着女儿欢快地背影,孙秀娥仰望着后院这四方的天空,不知这日子多久是个头。
孙锦语拿着切好的石榴,过来给了孙秀娥一个,上书房又叫来肖克岚叫来,一家三口都坐在台阶上吃石榴。
孙秀娥吃着吃着,盯着肖克岚的脸看:“他们说生了天花会得麻子,可是你的脸上怎么没有?”
肖克岚若有所思回道:“那会儿我才多大啊?我娘说我没生出几个疹子来,而且大多就是长头顶上,当时还把我头发全给剃了。”
孙秀娥闻言又扒拉扒拉肖克岚的头发,“我说你这头发下面有几个黑点,上面还没长头发,原来这不是痣,是麻子啊?”
又五处黑点,大的有像豌豆那么大,小的只有红豆般的大小。肖克岚的发量不少,平日梳头旁边的头发把那几个位置盖住,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一旁孙锦语听到了,也站到了肖克岚身后,要不是今日听娘亲说起,她都不知爹爹头上长了几个麻子。
都说天花出红疹都会长在脸上和手脚上,还有一回听说有人长在头顶上,孙秀娥笑说道:“这长头顶上确实比长脸上好,你看巷子刘婶儿家的小儿子,当时就长脸上的,留了好多麻子,二十多年了那印记还有。”
肖克岚:“这什么话?红疹出在头顶上比生在脸上更危险,当时郎中看了都摇头了,没想到我活了下来,街坊邻里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肯定能成大器。”
孙秀娥哼哼一笑,“对了,今年没有会试,那是不是要等明年?”
肖克岚摇了摇头:“这个难说,或许要等下一个三年了。”
孙秀娥一声长叹:“又得三年,那我这官眷啥时候才能当成啊?”
想着想着,孙秀娥忽然神色一变,转头又问道:“我听说府学书院里有几位先生也是进士,他们怎么没当上官,来教书了呢?”
肖克岚迟疑道:“其实……考上了进士,也不一定能当上官。”
“什么?”
看到孙秀娥惊愕的神情,肖克岚淡淡一笑开口解释道:“每次会试都有那么多中榜的进士,官职就那些,岂能人人都当上官?别的地儿不知道,就咱们浙江候补的进士就有一百余名。有的寒窗苦读二三十年,好不容易中了榜,结果到了临死都没等来朝廷的任命。”
孙秀娥双眼瞪得大大的,这么多年就盼着他能出人头地,若是考上了还不能谋个官差,那他日夜耕读到底图什么?
“你也别心急,我相信事在人为,那些一辈子都没当上官的进士都是榜末,只要我能冲进榜上前一百……哦不,前五十名,那肯定不怕没官做。”
说完肖克岚继续剥着石榴吃,孙秀娥望着他呆愣了片刻,脑子里嗡嗡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石榴。
“去去去,回屋看书去!考了两回了还在这儿出狂言,你以后就待书房里,没事儿别出来!下回再考不上,这书别读了!”
肖克岚回了书房,孙秀娥对女儿叮嘱道:“以后别再进你爹的书房,明年等大郎到了年岁,你俩都到社学里念书去!让你爹好好在屋里温书。”
提起了大郎,在官兵封锁街道前一日,孙秀娥去给石慧英和丁月梅送几块猪肉,当日肖聪和虎子都发热,也不知如今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第86章 学厨
早听闻江南有地方闹起来天花,丁月梅时时刻刻小心着儿子,那天发现兄弟俩身子有些发热,带回娘家给老父亲瞧了瞧,结果是虚惊一场。回家在屋里关了几日,烧热自己就退了。
仙乐楼也关了,十一月初杜南秋送走薛鹤安。听闻表姐近日身子不适,但身子没有没有发热也没出疹子,并不像是天花。她征得管妈妈同意,搬到了祠堂巷跟石慧英作伴。
这天想来无事做,杜南秋扒在厨房门口:“表姐,你教我做几道菜吧。”
石慧英一愣:“怎么忽然想起学做菜?你以前不是都不想进厨房的吗?”
杜南秋叹了声气:“我是不想做,厨房里柴火熏人。可是……你说这天底下的婆母是不是都喜欢贤惠一些的媳妇?听鹤安说他家嫂嫂打理家事洗衣做饭可勤快了,而我这双手,除了弹琵琶什么都不会。”
石慧英一听心里有几分欣慰,浅浅一笑道:“早叫你学着些,当初说什么要成为武朝的琵琶国手,除了练琴什么都不想做,这会儿知道心急了?”
杜南秋一脸羞赧,小声嘀咕着:“鹤安出身世家,一片真心待我,也不嫌我的出身,我也甘愿为他放下一切。”
石慧英放下手里正削皮的白萝卜,出来到院子墙根下,这边放着几个缸子,家里没有地窖,储藏的食材都放在这缸子里。五个缸子,一个装的肉,四个装的蔬菜。
翻了会儿,石慧英找出一块儿五花肉来,“那咱们中午的菜再添个红烧肉,之前还跟秀娥学了一手,学会了肯定能讨婆母欢心。这些日子出不了门,你再把跟我学学女红,这些以后当了进门夫家门都会用上的。”
初次下厨房,杜南秋帮着打打下手,有些手忙脚乱。食材都清洗切好了,石慧英来到灶台下生火。
很快一股柴火烟草味袭来,杜南秋实在受不了,跑到院子里喘上几口气。
石慧英捣鼓着柴火,冲着外头问道:“这就要放弃了?”
杜南秋缓了缓,掏出手绢把半张脸蒙上,再回到厨房里。
因为是第一天学,杜南秋都是在旁边看着,石慧英一边做一边给她讲解做法要领。
五花肉焯水,锅中炒糖色……
当热油滋啦四溅时,石慧英提醒道:“肉下锅的时候放低一些,别举的老高,不然溅得更远。”
她话还没说完,侧脸一看杜南秋已经躲到了门边上,一脸惊恐地望着锅里。
“你干什么呢?站那么远还能看到啥?”
这么一说杜南秋胆胆怯怯地往里走,到了灶台边拿上了锅盖挡着脸和上半身。
“表姐,它怎么嘣这么厉害啊?会不会往我脸上溅啊?”
糖色炒好了,石慧英又添了一瓢清水下锅。杜南秋看着锅里翻腾的水和油,总是但心锅一会儿炸了。结果水放下去响了会儿,还没来记得反应要不要跑出去,方才还沸腾的热锅一瞬间静下来,油也不嘣了,五花肉也不跳了。
石慧英把她手里的锅盖拿过来盖锅上,耐心说道:“你别一惊一乍,享用佳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跟你说了,锅里油和糖炒变色后,下肉得低放,这样就不会溅你身上。加水的时候也是这样,瓢拿低顺着锅沿倒下去就没事。”
中午姐妹两个吃饭,杜南秋一连吃了三碗饭,红烧肉的汤汁也不愿放过,拿来拌米饭吃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