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天曜把画卷放下,轻笑道:“舅舅,别人能不能信我不知道,你怎么也相信这等诓骗青楼女子的鬼话?我敢打赌,这厮说不定在何处逍遥自在去了。”
对于薛鹤安这个人,花岱延也曾怀疑过,但去年一直在秦府教书,还有孙秀娥那句“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话,他本就决心不再插手杜南秋的任何事。再则是镇安确实离这太远,也没相识的人,想打听也无从下手。
见过两次面,抛去自己的私心,未觉此人有任何不妥之处。直到白天杜南秋找他,得知薛鹤安竟然能接下女人的钱财,凭这点觉得这人并不靠谱。
想到这里花岱延一脸黑线,叹气拜托道:“那就请阿靳尽快动身走一趟,这人是许诺了要娶南秋的,是好是歹,且先回来报个信。”
两人正坐着,外头又传来女人的惨叫声,花岱延问道:“听说你纳了一位妾室?”
卓天曜连忙否决道:“不是妾,是侧室!”
花岱延:“那怎么也不摆酒,还瞒着?我今日若不是有事来找你,还不知你都快当爹了。”
卓天曜一脸的愁苦,摆手说道:“唉……这是不提也罢,都是酒后误事惹的孽缘。不过这人舅舅也认得,她就是秦扶谊的堂侄女。”
话音一落,花岱延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秦楚?”
卓天曜点了点头。
花岱延疑惑道:“这事太荒唐了!你已有妻室,秦家人还肯把姑娘送过来做侧室?秦扶谊知道吗?”
卓天曜摇着头,“都说了是贪杯闹出来的,去年她上祖坟祭拜父母,回去路上遇一伙地痞为难,我便出手相救。后来才得知这是秦箫的堂妹,还特地设宴谢我,少将军是豪气之人,一时多喝了几杯,结果酿成大祸。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原本想瞒下去的,可她偏偏有孕了。我不想辜负馨儿,也得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无奈向秦家求娶秦楚为侧室。我原本以为秦家不会答应,没想到是老夫人做主允下婚事。”
花岱延想起去年秦楚上课时身子不适的反应,告了几次病假就没再来了,难怪他问的时候,沈忆城和朱燕乔脸色都不大好看。姑娘还未议亲先有了孕,这搁谁家都是伤风败俗的丑事,何况是总督大人家。卓天曜守着这地界,与朝廷作对多年,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只怕秦扶谊又要被人参上一本。
不知过去多久,黑夜里忽然想起婴孩的啼哭声。
后院的人小跑着过来道喜:“恭喜庄主,秦娘子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半个月过去,一天早上花岱延刚睡醒来,发现枕边压着一张字条。
——人已寻到,六月迎娶主簿之女,人留否?
这估计是飞鸽传书送到坪山的,否则不会这么快。
花岱延拿着字条陷入沉思,薛鹤安竟然要娶别的女人?那南秋该怎么办?这傻丫头还在苦巴巴的等他回来。
要不告诉南秋?也该让她长长记性,不然以后真的什么人都相信。
去往仙乐楼的路上,花岱延一直在犹豫,他知道南秋是对薛鹤安动真心的,要是知道此事会不会想不开?
心里纠结起来,脚上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开始来到了仙乐楼门口。穿过楼下的莺莺燕燕,上到二楼来。
茶房的小厮见着他,笑盈盈地上前行礼:“花公子,这么久没见您来了,是来找南秋姑娘的吗?”
花岱延嗯了一声。
小厮:“她正和妈妈在花间阁说话呢,我给您叫去。”
花岱延抬了抬折扇:“不必了,你忙吧,我自己过去。”
小厮点头笑着退下,接着去各房里添茶水。
花间阁在二楼最里头那间,花岱延走在这条长廊上,这条道不知走过多少次,如今的感觉,熟悉但又有几分陌生。
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听到里头的谈话声,手慢慢放下来。
花间阁内,杜南秋跪在地上,双眼哭得通红。
管妈妈坐在上座,面前桌上放着一根鸡毛掸子,压着声音质问道:“到底说不说?这男人到底是谁?不说清楚,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卖身接客!”
杜南秋笔直地跪在地上,不论管妈妈如何逼问,怎么也不松口。
见她软硬不吃的模样,管妈妈逐渐失去耐心,拿起鸡毛掸子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咬牙说道:“敢在老娘的眼皮子底下玩暗度陈仓的把戏,凭他是什么人物,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是薛鹤安吧?这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替他打掩护,看看他走了大半年了都不见回来赎你,怕是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杜南秋:“不会的!他说一定会来娶我的!”
管妈妈被她的天真和固执气笑了,“姑奶奶,我的小祖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青楼,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能上这地方来的人,没一个是干净的。即便你自认清高,既然卖到这里来了,在别人眼里就是最卑贱的妓女!别说高门大户,就算是寻常人家,能纳你做妾就不错了,还真的相信薛鹤安的鬼话,等他八抬大轿迎娶你做正妻?老娘手底下养了这么多姑娘,就没见过有比你更蠢的人!”
骂了半天,管妈妈又坐回座上,越说越气。自己精心栽培的姑娘,就让一个外乡的混小子给祸害了,一两银子都没捞着,越想越气。
门口的花岱延听了里面的话,心已经凉了大半。南秋天性纯真,他坚信这定然是薛鹤安强迫的。但他看到杜南秋处处护着薛鹤安的模样,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如此。
里头还在骂,花岱延正犹豫还要不要进去,听到南秋委屈的哭声,抬手推开门。
里头两人皆是一惊,管妈妈看到花岱延,方才训人的气势也消了大半,连忙起身相迎:“花公子?您怎么来了?”
花岱延进来后把门关上,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满眼的心疼。
“妈妈别再为难她,薛鹤安欠下的,我来给。只求妈妈别泄露了此事,她还要嫁人的。”
管妈妈听了这话,又叹气转身坐了回去:“花公子既然都开口了,我老婆子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不过您打算出多少?姑娘破题儿这价钱,您应当很清楚的。”
花岱延:“妈妈开个价吧。”
管妈妈一听站起身来,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当初您破月荷是三百两,南秋我要五百不算多吧?”
花岱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行,我给。稍候我让小厮把银票给妈妈送来,但希望妈妈能对此事守口如瓶,这关乎南秋的名誉。”
离开仙乐楼,花岱延快步走在前面,杜南秋默默跟在其后。
回到了花宅,花岱延让三七即刻送五百两去仙乐楼,回书房坐下,抬眼注意到杜南秋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里的气焰又莫名其妙地消了。
他目光下移,“膝盖疼吗?”
杜南秋摇了摇头,迟疑道:“花大哥,这事你能别告诉慧英姐吗?她知道了生气的。”
第90章 小美人
沉默了片刻,花岱延心里的火又烧起来,极力压着火气沉声说道:“弟妹要是知道你这些事,得让你气病不可!”
杜南秋知道自己做错事,不敢抬头,小声地抽泣着:“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花岱延猛然从座上窜起来走到她面前,双目直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他强逼你的?到底是不是?”
杜南秋眼泪汪汪的大眼充满恐惧,迟疑了半晌低声念道:“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几天鹤安病了,他一个人身边无人照料,所以,所以我……”
花岱延眸色暗沉下来,想起早上枕边的那张字条,不经意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是不是鹤安出什么事了?你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吗?”杜南秋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透着满满的迫切和担忧。
看她如此挂念薛鹤安,花岱延泛起一阵心酸,缓了缓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没,你别担心,我亲自去镇安帮你寻他。”
听了这话,杜南秋心安许多,拿着手帕擦擦脸上的泪痕。
花岱延犹豫了许久,试问道:“真的打算嫁给他?”
杜南秋扬起脸,坚定地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瞬间,花岱延暗想,难道是江浔找错人了?
……
要去一趟镇安,回来怎么也得两三个月,花岱延以前虽然时常出游,不过还未曾去过西南地界。
临走前一天,花岱延上一趟仙乐楼。
傍晚楼里歌舞升平,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此。
杜南秋刚从天香阁里头出来,抱着琵琶准备回后院吃饭,这肚子早就饿得难受了,脑子里在想今晚的菜到底是什么,中午的蟹粉狮子头味道真不错,不知今晚还有没有?
她穿梭在二楼来往的客人里,忽然感觉屁股被谁拍了一下。
以为是哪位姐妹戏弄她,回头一看,是个眼生的彪汉,旁边还有一位少年,都是不曾见过的客人。
昨日因为跟薛鹤安私通的事被管妈妈发现,杜南秋不想再惹是生非,白了那两人一眼,转身准备下楼。
那彪汉几步拦在她身前去:“别走啊小美人,跟爷玩会儿吧!”
大手朝着她娇嫩的脸蛋伸去,杜南秋想躲开,脚步一后退,后背又撞上了人。
这头花岱延上楼的台阶还没走完,恰巧看到这一幕,正准备出声制止时,管妈妈从房内出来了。
管妈妈领着几位穿得花枝招展的红倌,几句话便把两位男子哄着拉进厢房,看那俩人已经左拥右抱笑得不亦乐乎,管妈妈低声对着杜南秋嘱咐道:“赶紧回去,今晚别再出来。”
杜南秋抱着琵琶离开,刚走几步,看到站在楼梯口的花岱延。
方才还受惊苦闷,这会儿欢喜地跑向花岱延,笑着问道:“花大哥怎来了?行装收拾好了吗?”
花岱延:“嗯,我就是想过来问问,你是否还有话要我带给薛鹤安?”
一别半年过去,杜南秋自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又无从提起,思量了会儿。
“倒也没什么要说的,你帮我看看他是否平安回到家。跟他说退婚的事别太心急,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别伤了和气,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
花岱延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下她,低声问道:“知道了,方才那两个人……”
杜南秋轻摇了下头:“我没事的,你明早出发吗?我去送你。”
“不必了,我今晚就要出城。我待会儿跟妈妈说让你歇几日,以后见着方才那两个人,能躲就躲,千万别跟他搭话。还没吃饭吧?快回去吧。”
杜南秋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目送着杜南秋下楼,花岱延路过吟月阁,从门缝里瞥见方才那两位男子。这是城外刘家的两位公子,刘家做的是茶叶生意,听说还跟京城广林王府沾着亲。大公子刘骜在临安一带横行多年,三公子刘奎才年满十七,已经跟着刘骜混迹青楼和赌坊几年了。
花岱延心里起疑,这两兄弟平日都往群芳馆跑,仙乐楼里的客人还是以听曲居多,这二人今日怎么跑这来了?
到花间阁里坐了片刻,管妈妈匆匆赶过来。
“花公子,您找南秋啊?她才回屋,我让人给你叫去。”
“妈妈且慢,我不找南秋。”
管妈妈一脸诧异,战战兢兢地走回来,昨日跟杜南秋谈话被花岱延听了去,说了些得罪的话。尽管花岱延没有急于发难,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的。
花岱延冷声道:“那日听妈妈的意思,是想让南秋卖身接客?”
管妈妈连忙赔笑解释:“误会误会,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就算有这心也没这个胆啊,真把东方将军惹急了,我也不是没好果子吃嘛!公子也应当知晓,南秋是个实心眼的丫头,性子又倔,不拿话逼她怎能说出实情?您瞧瞧这薛鹤安,干的是人事儿吗?打量着隔得天远地远老娘找不上他,要是近一些,我定要找人揍他一顿,竟然诓到我的人身上来了!公子是不知道,去年您不在那段日子,这薛鹤安天天来找南秋,早上我这大门一开他就过来了。起初南秋不怎搭理他,后来不知这小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南秋对他言听计从。这下可好,让人白糟蹋了不说,自己全部身家都人骗走了,还傻乎乎地等人家八抬大轿来娶她。”
说着说着又注意到座上人阴沉的脸色,管妈妈立马住了口。
花岱延转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南秋歇半月吧,方才遇上刘骜,就怕日后被这两兄弟盯上。这刘骜要是犯起浑来,妈妈可不如今日这般轻轻松松能应付过去。”
管妈妈笑着点头称是,“就算公子不提,我也会让南秋休息几日的。”
花岱延起身准备离开,最后又提醒道:“南秋和薛鹤安的事望妈妈守口如瓶,薛鹤安曾许诺南秋一定会娶她,那他就一定能办到。这大半年没有来,那定然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除非他薛鹤安已不在人世,那妈妈只需静候坐等收银子便可。”
送客出房门,管妈妈不禁哼哼低笑,仰头望了望四周的屋顶和陈设。
商贾富庶人家纳乐人为妾尚且要请示双亲族老,有的门户甚至不允许贱籍女子入家门,更何况薛鹤安允诺南秋是正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