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时,只见花宅门外围了七八个人,很是热闹。
载明回来了?
肖克岚小跑着过去,看到三七站在大门口,对着那些人说道:“各位掌柜、小哥,我家公子归期未定,你们要求画,请等我家公子何时回来再登门。至于拜帖,眼下公子不在临安,小的不敢收,还请拿回去。”
等众人都散去,肖克岚上前问道:“这些人都是来买画的?”
三七无奈地点点头,下眼皮黑黑的,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
两人进去关上大门,三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气无力道:“公子也不知哪里去了,上次我去衡州把他的东西带回来,后面陆陆续续隔三差五都有人来问画。公子的字画,我哪里敢做主卖?今年开春后,每天都有人上门,要见公子,要买公子的画。那天我让唐厨子出门买菜时打听,说如今官中之人都爱收藏公子的字画,前几年公子在衡州读书,也没卖画。市面上供不应求,这价格也越来越高了。”
肖克岚:“难怪上次知府大人问我载明何时回来,还要买我手里的画。”
说着两人走到了后院,肖克岚发现院子里多了些人,都是三四十的青壮年。
“这些人是?”
三七:“他们是我村子里的好友,有一次我刚躺床上,听到书房里有动静。公子不在,唐厨子又在前厅待着,书房里不能有人。我提着灯笼过去看,一个黑衣小贼正在装公子的画。”
肖克岚下意识地朝房顶墙上看了看:“琼花巷每户人家给官府凑银子,在巷子里增加两支巡逻的队伍,这还能进来贼?”
“谁说不是啊,可我一叫唤,那人从后门跑了,巡逻的人也没逮住他。所以我去村里雇来十几个人,白天黑夜轮流守着,我看谁还敢来偷画?”
肖克岚哼声一笑:“那你……这眼皮怎么还黑的?这么多人帮你守着,还忙不过来?”
三七:“我这心里担心啊,这考完都两年多了,公子还不回来,也没个音信。再则我虽然雇了这些人,可你说这十几亩的院子,晚上几个人看着也不放心。我就在书房角落里打地铺,每隔半个时辰都惊醒一回,这能睡好吗?”
“他在外头你倒不必担心,这么多年游山玩水走了多少地方?不都安然无恙吗?你自己倒是也要多注意身子。”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三七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说着来到了书房外,肖克岚指了指里头的书架:“我来借两本字帖。”
“等,等下!”
三七话音刚落,肖克岚脚已经迈进书房门槛,还没挪一步,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
肖克岚疼得哎唷叫了一声,只感觉自己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滑滑的。
低下头来一看,地上好多木球,葡萄一般大小,粗略一看,地上少说有四五十颗。
三七进来,注意着脚下,避免踩到木球,伸手把肖克岚扶起来,“没事吧?我正要提醒你,你就进来了。”
“这里怎么这么多球?”肖克岚揉着屁股起来,还不敢迈脚。
“这我放的,进门的时候步子跨大一些。这是晚上防贼的,我怕我睡得太沉,贼进屋了都不知道,特意放的这些球。等贼进来一摔弄出动静,院子里的兄弟听见了,我也醒了。”
三七拿门后的笤帚把球都归拢到门口,就在进门门槛边放着。
肖克岚捂着酸痛的屁股,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响起一阵铜铃声,脚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拦住。弯下腰来定眼一看,架子和书桌连着一根鱼线,边缘还绑了一个铜铃。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摆弄木球的三七,“你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有那么多贼吗?报官府了没?”
三七弄好木球陷阱,走回来说道:“这半年里,来了两个了,还有一个刚进院就被发现跑出去了。因为东西都没丢,也报不了官啊。”
说完后,三七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们村子里那些,都是做农活儿的粗汉子,况且公子不让外人进他的书房。所以我天天在这里打地铺,谁也睡不好。”
肖克岚指了指西侧的一张罗汉榻:“那不是有榻吗?怎不在那上边睡?”
“那榻挨着窗户,要是贼看到有人,动作再轻些,若遇到机灵点身手好的,机关都躲过,到时候公子的画都丢了,我或许还睡着。我就在书桌后面的地板上躺着,这样不容易被发现,而且人来了一动画轴,我就知道。”
肖克岚赞许的眼光看着三七,夸奖道:“载明有你,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一听,三七立马精神百倍笑起来:“不不不,三七遇上公子才是祖坟上冒青烟。没有公子的话,我都不知现在何处?”
三七乳名狗蛋,这是他爹取的名字。
小时候家里孩子又多,穷得揭不开锅,三个姐姐都被卖给人家做丫鬟,还有个去了青楼,爹娘看他最小,也打算把他卖了。送去牙行,牙婆看到他小小一个,瘦骨嶙峋的,都不肯要。爹娘恳求了好久,牙婆出了个主意。当时正有宫中派来的人到各地寻找年纪合适的小男孩进宫,把孩子送进宫做小宦官,能得十两银子。
爹娘一听有十两银子,内心蠢蠢欲动。把孩子送进去,没了命根子,这一生就毁了。可在一想,家里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况且眼下一大家子饭都吃不饱。再三斟酌下,夫妻俩决定把他送进宫。
正当三七哭嚎着求爹娘留下自己,这时遇到花岱延和祖父来挑小厮,花岱延看他可怜,当即救下他。
花岱延嫌他名字不好听,恰巧当日三月初七,从此改名为三七。
这么多年三七待在花宅,主子待人亲厚,身子也养壮了,不似小时候那般瘦弱。成亲那年,花岱延烧了他的卖身契,还给了五十两银子给他筹办婚事。
第123章 及笄
肖克岚选好字帖,三七送他去后门,“公子还没回来前,肖老爷还是走后门吧,大门时常有人来,而且我看外头还有人一直盯着。”
走到门口,肖克岚忽然停下来,“夜里我来帮你守吧。”
三七愣了一瞬,随即欣喜问道:“你要来守?这……这不太好啊,熬夜伤身。”
肖克岚:“无碍,反正我夜里要温书,我在那里坐着,那贼不敢轻举妄动。我每晚吃过晚膳就过来,你晚间早些睡,到卯时起来替我。”
三七像是看到活菩萨一般,笑着作揖道:“那有劳了。”
七月,孙锦语及笄了。
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虽然比不得大门人家要大摆宴席,大家也要凑一块儿聚一聚,孙秀娥也没去酒馆。
孙锦语早上一睁眼,房间桌上放着孙秀娥给她准备的新衣裳新鞋,还放着一个小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支珍珠流苏簪,前几日孙秀娥带她去首饰铺子,她自己选的一支。
看了看新衣和簪子,想先去趟茅厕。一打开门,王婉儿和肖三郎朝她扑过来。
“姐姐岁岁平安!”
“大姑生辰喜乐!”
不用猜这两句话都是肖大郎教他们的,孙锦语蹲下来抱了抱两人,“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王婉儿:“婶婶带我们来的。”
这时孙锦语也听见了前面厨房传来的说笑声,起身去茅厕,回来赶紧梳洗更衣。
这边衣服刚换上,前院杜南秋进门了,早上去仙乐楼跟管妈妈告了一天假,还去首饰铺子挑了一个银手镯送给孙锦语。
听三郎说孙锦语已经起了,孙秀娥和杜南秋到后院房里来。平日都是孙锦语自己梳的头,今日孙秀娥来帮她梳。
孙锦语坐在凳子上,看着长辈们送来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王婉儿也站在一旁,看着孙锦语戴上的流苏簪子,眼里泛着光芒,羡慕道:“姐姐好漂亮,我什么时候也能戴这么漂亮的簪子?”
杜南秋抱起王婉儿亲了亲:“这么大点就知道臭美,等你及笄那天,表姨也给你戴。”
梳好了头,一切穿戴好,母女两个来到门边。
孙锦语背靠着门框站好,门框上还刻着她每年生辰记录的身高。
孙秀娥拿了一把剪子来,一看孙锦语跟去年生辰的高度,差不了多少。
“看来今年没怎么长了。”
还记得孙锦语刚来初潮那会儿还长一些,今年的身高跟去年差不多,看来以后也就这样了。
孙秀娥已将此事看淡,矮一点有何关系?孙锦语至少比她高一寸半。
丁月梅前头的面煮好了,大伙儿到厅上吃早饭。孙秀娥说这肖克岚怎么还不来,人就跑进门了。
“你不是说一早就回来吗?怎这么晚?”
肖克岚跑得满头大汗,背着手走进厅堂:“三七醒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就在榻上打了个盹儿,睡着了所以来晚了。”
孙锦语忙站起来走到肖克岚面前:“爹你看,娘给我的新衣新鞋还有簪子。”
肖克岚打量了一番,感觉女儿跟昨日大变样,“嗯,我们家锦语长大了,比以前更俊了。”
孙锦语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双手摊出来:“那爹爹给我的礼物呢?”
只见肖克岚脸色一变,故作紧张道:“哎呀,爹把这事忘了。”
孙锦语立马显出愕然的神色,当看到肖克岚从身后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时,又转悲为喜接过盒子:“这什么呀?”
盒子一打开,里面有许多形似灶台、橱柜、床榻、衣柜、桌椅的小物件,一张床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口锅才手指甲盖那么大。全是用木头做的,每一样都很精巧,还有两个小娃娃。
孙锦语拿着它开心地笑弯了眼,好几年前在铺子上看到,她缠着孙秀娥给她买。但孙秀娥觉得这东西又贵又无用,硬生生把她拉走。
孙秀娥反应了一会儿,指着肖克岚质问道:“肖克岚!你哪儿来的银子给她买这个?”
她记得这东西三两银子一套,当初就是嫌贵了,没舍得给孙锦语买。那都是富贵人家买给孩子的小玩意儿,像他们平常人家的孩子,通常玩的就是八十文的布偶,一钱的拨浪鼓,三钱的纸花灯。
肖克岚紧张地吞吐道:“我……我存的,还有载明借我的。”
孙秀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花岱延几年没见人了,还能借你?从地里钻出来的啊?还有你每月五十文还能省下钱来?那从下个月起每月只给你三十文。”
话音一落,肖克岚瞬间感觉天塌了,立马解释道:“我自己没省多少,钱是我在三七那里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孙秀娥不信,直接上手搜身,搜出荷包里只有十几个铜板,紧接着继续搜:“你老实交代,还有没有?”
旁边的丁月梅和杜南秋看着他们的样子都在偷笑。
肖克岚一脸难为情,悄声道:“没了没了,别搜了,人都看着呢。”
孙秀娥就此罢手,“三两银子,你拿什么还?”
肖克岚推着她入座:“好了好了,我会凑了还给他的,不信二三十年后我还还不了这三两银子。”
看到那边孙锦语都把盒子里的小玩意儿拿出来玩了,旁边三郎和王婉儿也蹲着。
肖克岚喊道:“东西先收起来,饭吃了再玩。”
三个孩子听见声都起身来,坐到了桌上,一人一碗面,还有孙秀娥没亮就起来蒸的大肉包。
八月初,杜南秋去账房处领上个月的缠头。女账房分发银子,管妈妈也坐在一旁。
她来晚了些,排在了最后一个。等候时心里就在盘算,眼下手里已经快九百两银子了,或许年前她就能赎身。考虑着要不要多留几个月,至少挣点钱留在手里,毕竟她和婉儿还要吃饭过日子。还不知赎身之后能做什么,总不能到大街卖艺,那能挣几个银子?
前面的人都走了,女账房看到是杜南秋,看了看账目,拣了一大一小两个银锭,还有一把碎银上秤。
“南秋的二十六两,来,刚刚好。”
杜南秋钱袋口子撑开,女账房直接端着秤盘给她倒进去。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这虽然赶不上刚来仙乐楼的那几年,毕竟只有半成的利银。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仙乐楼中缠头拿得最多的。这是她一杯杯酒喝出来的,时常喝得呕吐头晕转向才停下。就这几年里多次惹得腹痛,有时痛得饮食难进,忍无可忍时,吃几服药才缓和些。
她拿上钱袋,道了一声谢准备离开,管妈妈叫住她:“南秋啊,赎身钱是不是该凑齐了?”
杜南秋紧紧握着钱袋,犹豫了会儿,轻声回道:“还……还差一点。”
管妈妈摇着团扇起身来,慢慢走近,一脸关切的样子,“差一点是多少?你要走的话可得早些告诉妈妈,我早点去别地儿寻新人过来啊。”
杜南秋迟疑道:“应该还差个七八十两。”
管妈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到座上又一副哀怨的样子。
“你们这些丫头,跟了我十几年,到头来都说走就走。上个月锦瑟走了,想来过不了多时,你也要离去。”
杜南秋已经不吃她这套了,锦瑟明明是被她卖的。
买主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开始给三百两的价。锦瑟不想跟他走,求妈妈别卖她。管妈妈也拿这做原由抬价,最后五百两给卖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