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最初她远没有如今这样从容,觉得他不该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他却格外沉迷。
沐浴后二人身上都带了些许水汽,桓玉看到他衣领敞开露出喉结以及一线锁骨下靠近心口的那个“玉”字,满怀怜惜与柔情凑上去亲吻。
湿润的吻落在心口,他的喉结动了动。桓玉感受到落在腰间的手慢慢收紧,轻笑了笑,微微阖上眼等他带来更多吻与情。
可什么都没等来。她略有些茫然看向他,看他面色竟格外沉静,只开口道:“掌珠,我想立后。”
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这话听起来似乎竟带了几分涌动的暗流。
桓玉清醒了一些,下意识想像往常那般推拒,却又听他道:“掌珠,你最好想出打消我念头的理由再开口。”
心中陡然生出些无措,腰间那只手仿佛也成了钳制,可她怎么可能打消他的念头?
于是便知晓他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谢衍似乎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慢条斯理道:“同如今不会有太大差别……不,我把所有都给你,日后你能更好做成想做的事。等日后你觉得累了,谢悯他们也长大了,我们便像以往那般四处游历讲学。我们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也早该……”
日后。
这两个字把她的醉意驱散,舌尖上蔓延起一丝苦意。
这些日子谢衍总爱同她说起日后。在刚知晓她可能活不过二十岁时他成日惴惴,甚至夜间摸着她的脉搏才能睡着,可当那一日越来越近,他却仿佛忘了难以跨越的生死,开始筹谋后头的几年,十年,几十年。
多好啊,他竟会想日后了,可那个日后里怎么能满满全是她呢?
或许在当初知晓他全部身世问他抛开这一切后想要做什么,而他说想爱她时便该料到会是这样。他把她看得太重了,成了一个为她而活的人,可她却只希望日后无论她怎样他都能好好活着。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桓玉轻声道:“……有了夫妻之实不一定就要做夫妻啊。”
腰间手重重一紧,随后又克制着放松,应当怕是弄伤她,那一瞬桓玉感觉自己像是对他落下屠刀的刽子手。
谢衍面色冷白如霜:“可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就该让全天下都知晓。”
而后他又听到她说:“天底下没有做了夫妻便要昭告天下的道理。”
尾音很轻,几不可闻。
可却像是利刃刺入肺腑,谢衍的面色真正冷了下去,语调却还算得上和缓:“掌珠,你这些话都说服不了我。”
这些都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即便她说起来像极了发自真心,仿佛另一个世间就该是这样,可那也只是玩笑话。
她又不言语了,像把所有软肉都藏起来的蚌壳。
可能是见他神色太过令人心悸,终究还是低声道:“你便当我害怕罢。”
“怕什么?”谢衍眉眼间笼了一层戾气,问她,“怕你真的命不久矣,而我因有一个‘未亡人’的身份自戕?”
桓玉心尖儿一颤。
“掌珠,别骗自己了。”他漠然道,“你当真觉得只要不成婚,我便不会这样做了么?”
“你不能这样……”她声音微微有些颤,“你不能这样总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谢衍陡然道:“我是把性命当回事才觉得自己值得给你陪葬!”
言罢,看到她面色发白,满目怔然。
以往他从未对她这样声色俱厉过,是不是吓到她了?
压下所有情绪,他想抱住她亲吻安抚,却听见她道:“这样不值得。”
桓玉敛去所有情绪对他道:“如果我的死亡只是回到另一个世间呢?如果我还能继续活下去呢?那为何这个世间的你要去死?这不值得。”
他这样好的人,就该一生平安喜乐。
“命是我自己的。”他冷冷道,“是生是死,值得或不值得,也是我自己评判。”
桓玉终于生出了一丝火气,有些口不择言道:“那倘若我回到另一个世间还余下大把光阴,同旁人成婚呢?你也要为我去死么?”
谢衍那一瞬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同旁人成婚……
以往他还在因怕她不喜自己而不安时,曾拐弯抹角试探过她于另一个世间有没有割舍不下的旧情。
他应当是比不过隔着生死与光阴的旧爱的,若真有,只能再用些别的法子得到她的真心。
即便得不到真心,也要留住她的人。
不过好在没有。
如今应当是得到的太多了,一丝也不敢也不愿失去,甚至听到她这般假言都能到肝肠寸断的地步。
旁人?
终是忍不住,森然道:“……桓玉。”
桓玉察觉出某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不到气急了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叫她的。
可还未来得及躲便被他抓住了脚踝,是再重些就能捏碎她骨头的力道。
谢衍将她那一瞬间的躲闪尽收眼底,哑声道:“……你竟躲开我。”
终究是把满腔戾气化为刺向她的利刃,可在抵入察觉到她身体残存着方才片刻温存时未褪的情|潮时,又忍不住想,还好。
还好这样,不然会伤到她。
桓玉喘息着,见他气急了也只是这样,心中一片酸软。
那一瞬见有些松动地想,干脆答应他罢。
就像他说的那样,不答应,难道他便不会做那些自毁之事了么?
可这念头还未化作成形可出口的话语,桓玉便被他抱着她起身的动作弄得一惊。
见他走向不远处墙壁,忆起那许久未开的暗室时才真切生出几分怕来,想让他停下,而这种时候让他停住只需……
“谢衍,我难受。”她重复道,“……我难受。”
只需这样卖个乖服个软。
可他却无动于衷。
谢衍远比她自己知晓她能承受到什么程度,自然知晓她此时是不是真的难受。可心中还是因她一声难受生出怜惜来,动作也轻微一顿。
随后他又冷下心肠,干脆撕下一角衣衫勒进她唇齿间,在后脑绑住,不让她再出声。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看不到缝隙的暗室石门轰然打开。
桓玉这次是真的怕了。
她抬手去扯唇齿间的布料,想要同他说她同意了让他不要气,可下一瞬手也被抓住。
“不准出声,不准乱动。”她听到他声音在身体上方响起,仿若呓语。
“一会儿就好,掌珠。”他古怪地停顿了一下,缓缓道,“不会伤你,只是让你……长一点儿记性。”
记得不要推开我,不要躲着我。
修长手指按上她的小腹。
她今日饮了不少酒。
第88章 史书
桓玉不知晓他要做什么。
可她听出了他的怒,也知晓他这次定然不会像往常被她无意间的言语伤到时轻易姑息。她知晓自己可能会受些教训,可又着实想不出那教训会是什么。
源于未知的恐惧在桓玉心中蔓延开来。她知晓谢衍绝不会伤她,又明白他实在太了解她,定能精确寻到她自己都或许意识不到的地方让她长记性。这种惧意让她不敢反抗他方才的话,不动也不出声,只一双眼含了薄薄一层水汽望着他。
有着她不知,而在他眼中清晰无比的委屈和控诉。
控诉他此时让她难受的行径。
谢衍顷刻间心便软了,可想起方才她那句“同旁人成婚”,又再次体会到怒与涩然。她总能用平和又看似理所当然的话让他溃不成军,他不能这样一味迁就她。
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不扰,抬手蒙住她眼睛。
看不到,说不出也触碰不了,余下的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那些想要放肆填满欲壑却又怕失去后续欢愉而极力克制的抵入与抽身、妄想吞入肺腑而又因怜惜只能不住厮磨的吻以及试图揉碎却收住力道的抚都格外清晰,桓玉喘息断断续续,身体颤栗着想推开他,又格外不舍地挽留。
这些体会深到极致时,却又有一种属于本能的、酸胀又想要释放的感觉升腾起来。
于是桓玉想起宫宴上自己饮了不少的酒,也知悉了他想要做什么。
依稀记得以往她也有这样难堪的时候,甚至因羞于开口直接推开他想要离去惹得他惶恐难安。后续他知晓被推开的缘由后,甚至还说了句让她羞恼的下流话。
他说:“掌珠,这种时候不是不能继续。”
桓玉并非什么都不懂,自然明白欢好时生出这种感受再正常不过,甚至有许多人将床笫之上这种身体的失控视为快活到极致的一种凭证,可她接受不了自己也这样失控。
彼时他应该看出了她的抗拒,并未真这样“继续”过。可中途离去的滋味太让人难受,他便时常在歇息前不准她饮茶或提点她莫忘了去净房。
她见得多也知道得多,可以接受许多癖好,独独这一桩怎么也不能懂。后来在一次次纠缠中也摸到了点他的想法,大抵是当她在极致愉悦中失去这种对身体最简单的掌控时,他能尝到全然掌控她的感受。
蒙在眼上的手松开,移至不如方才平坦的小腹,以某种恰到好处能让失控感受层层堆砌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按压。
谢衍看到她涨红的脸和眼角的泪,温和目光里都带了不可置信和气急败坏。可这样鲜活的情绪没能留存太久,便成了那种更让他沉溺的垂泪忍耐。
他早就意识到这是种于她而言绝佳的惩处。让她难堪与难忘,又因没有真正受伤而生不出气,还能纾解他某些隐秘而不愿启齿的渴望。
她一直在忍着,连眼泪都是,看起来实在可怜。终于有些不忍心拭去她眼角沁出的两三泪珠同时附在她耳侧轻轻道:“掌珠,不要忍着。”
下一瞬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久久缓不过神,甚至因不愿面对自己的失态带了几分木然。谢衍将她唇齿间被濡湿的绸布解下,怒火散了大半。
随手将绸布塞进了墙边一架珍宝柜中,他想抱她起身,却被她躲开。
桓玉赤足站上冰凉地面,扶着床柱以免自己因腿软摔倒,怔怔然看着他,眼中滚下泪来。
“谢衍,你欺负我。”她哽咽道,“……你欺负我。”
她从未有这么难堪的时候。
那一瞬她都想离宫回家去,可又说不出这样定会让他更气也更痛的话,几次张口欲言都止住,只默然垂泪。
谢衍垂眸看她的赤足。抱她进来时就没穿鞋袜,他又扯过榻上干净布衾俯身垫在她脚下,低声问:“掌珠,是谁先欺负谁?”
明明是她先说了伤人话,还迟迟不愿应允立后之事。
且这算什么欺负?若真想欺负他,他早该在两年前意动时便一纸诏书下去,反正她有父母有牵挂,不敢抗旨不遵,即便后头想躲他也能寻到她,大不了便把她关在这间暗室里。
“我要出去。”她说,“你放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儿。”
她见到方才胡闹的那张床心头就堵得难受。
谢衍不为所动道:“你先答应我。”
是她太执拗,不然都不会受这些。
桓玉沉默片刻,冷不丁道:“我本想答应的。”
见他讶然抬眼,她才慢慢吐出后面半句话:“可你方才那样欺负我,我就不想答应了。”
谢衍身子有些僵。
他听出她并没有撒谎,不由得有些慌张地想她是何时表露出服软的模样,可只能记起适才自己如何折辱她。定然是在他做到最后前她想要答应,可他却不准她开口……
一时之间竟带了几分无措:“……掌珠。”
桓玉抿紧唇不看他,白皙的侧脸在这暗室中透出几分冷然,像极了不折的玉。
刹那间被逼迫的那个就成了他。他缓声问:“我让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手指在她脚踝轻轻摩挲,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桓玉没有察觉到他的暗示,只满怀恼怒地想,她能怎么欺负?!
她难不成还能……还能……
鬼使神差般,她看着屈膝半跪在地上的他,极轻地咽了一下,缓解喉咙间的干涩。
而后慢慢抬起脚。
他的手还握在她的脚踝上,与其说是她主动放上去,倒像是他牵引。触及的那热烫得她心慌,偏生他又开口道:“可以重一些。”
有时谢衍会沉迷她的吻,或许说咬更为合适,用与这相同的语气哄她,说“重一些”,末了还会夸道:“做得很好。”
若意识不到他有意为之便是桓玉蠢了,她气到声音都打颤儿,收回被他钳制的赤足道:“你……你放|荡!”
只这两个字还不够,又碎碎念道:“无耻,下流……”
谢衍倒也不反驳,还莫名从她这种反应里品出一些别样的意味,听她词穷后才耐心问:“气消了么?”
没有。
反而更气了。
谢衍见状又起身,平静道:“掌珠,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弄到……”
桓玉气急败坏打断他:“不准说!”
“适才那件事日后不准提!”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想,不提便是她根本没那样失控过。而后又缓了缓心神道,“而且你不是错在这里……”
那他哪里有错,错的难道不是她么?
该给他的,她偏生因自欺欺人一再退缩。
难不成逼她一逼也是错么?
谢衍又不回应了。
桓玉心中陡然生出无力之感,揉了揉额角平心静气道:“……你得知道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这是相处这些时日他身上最让她难受的东西。
他太过轻贱自己的性命。
谢衍静静看她片刻道:“是没什么比你重要。”
在这件事上,他们怕是一辈子都达不成共识了。
桓玉有些颓然,又对他发不出火,只转身不看他,下一瞬却被他由下自上环住腰身。
“掌珠。”他极轻道,“我只是想百年之后,世人还能从史书寥寥几笔上,知晓你是我的妻子。”
即便时空颠倒,光阴流转。
也有什么能证明你曾在我身边,曾属于过我。
证明你真的存在过,而非我一厢情愿的一个幻梦。
在那一刻,桓玉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的恐惧、胆怯与推脱,在此时显得无关紧要又微不足道。
桓玉只是沉默着,将喉咙里突然涌出的酸涩慢慢咽了回去。
而后道了一声:“……好。”
半夜,钦天监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驱散了瞌睡。
除去去年秋星昼现时谢衍召过他,其余时候他在朝堂上像个无足轻重之人。无足轻重有无足轻重的好,至少无需担忧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