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商队是不会放任青雄寨在那栋楼里引燃火油的。” 与此同时的主楼里,沉洛后倚着窗沿,闲聊似的说:“贺兰图还在那栋楼里,她刚生完孩子不久,你之前也看到了她的身体状况。她根本没办法像郑溪、苏合那样去到外面,和世子绕圈子折腾。那栋楼里住了不少住客,一旦发生爆炸,虽然能引发混乱拖延时间,但对于贺兰图来说反而是弊大于利。”
“贺兰图是北漠商队首要保护的人。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险。”叶星指尖无意识轻点着窗台,赞同道:“这或许也是北漠商队会和青雄寨联手的原因。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都想要置世子于死地。而郑溪可以让那些火油桶除了炸毁客楼,引发短暂的混乱之外,更加‘物尽其用’一点。”
。
“……他们刻意制造那些离奇的埋伏来混淆我们的注意,让我们不得不凭靠他们流露出的破绽,来猜测他们下一步的伏击。”
宴知洲望向那栋客楼,周围冷风拂扫而过,火把晃动的光束映着他颈侧隐约显露的小块刀疤。他轻轻转动了下扳指,不疾不徐地说:“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拆解他们的谜题,而是找到那个布下谜底的人。”
训练者神色冷肃,少顷后,他了然地吐出几个字:
“……北漠商队的千金。”
。
“——但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能与世子正面对抗的能力了。无论他们的计划究竟如何,那个计划都是他们扳倒世子的关键。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身手更强的人派出去执行那些计划。”
冷风轻轻掀动散在她背上的黑发,沉洛略感叹惜地耸耸肩,说:“这样一来,那栋楼就没有什么多余的‘防守’了。一旦世子踏进那里,那地方很快就会‘沦陷’。”
第143章 143
“……沦陷。”
叶星望着窗外, 沉吟片刻,说:“绿洲那栋客楼是郑溪的这场计划里最薄弱的一环。青雄寨那几个人是世子当时亲自挑选出来的,他清楚知道这些人的行事手段究竟如何。即便那几个火油炸燃得蹊跷, 世子也应该很快就能意识到, 倘若自己一旦派人分散去追那些袭击他们的人,就会落进青雄寨的另一个围杀圈套。”
沉洛稍侧过头,听着叶星低声分析:“……而世子当初既然能轻易抓住陈晔的软肋,逼着陈晔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闯进主楼, 想来也对北漠商队的底细一清二楚。如此一来的话……”
天色昏沉, 外面的火光还在闪烁,四起的浓烟如同瘴气般隔在了绿洲与主楼之间。
叶星平静地收回目光,说:“世子应该很快会在这短短时间内布下的极其缜密的‘陷阱’当中,察觉到青雄寨很有可能和其他某个人联手了。而绿洲那里, 唯一有胆子,并且有本事能和世子过招一子的, 也只有北漠商队了。”
“……所以,”沉洛明白了叶星的话, 略微侧头看向窗外, “世子一定会选择带人踏进那栋楼。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世子察觉到他们两方很有可能已经联手, 肯定也会意识到,摧毁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贺兰图。毕竟, 青雄寨那帮土匪不到绝路,绝对不会和曾经的死敌合作。而占据这场合作上风的北漠商队当中, 站在明面、最重要也最容易‘控制’的那个人, 只有贺兰图了。”
“但是,我们要知道, ”叶星思考着说:“贺兰图从来都不是那种就这么待在房间里坐以待毙,祈祷世子不会发现这场计划中的漏洞的人。而图坤也不会让贺兰图只身处在危险当中……他们一定会为此做些什么。”
“北漠商队和青雄寨之前都经历过数不清的血战,人手不足是他们没法解决的弱点。你和我都知道,郑溪的那个计划有多么重要,所以他们应该不可能会为了‘后路’,而放弃此刻唯一的‘生路’。”
沉洛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靠到窗沿边,摇了摇头说:“如果世子果断放弃去追那几批试图制造混乱的人,去找贺兰图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北漠商队那些人究竟还有什么能和世子抗衡的手段。”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训练者蹲下身,抓了把混着鲜血的沙砾,推测着那些负伤逃跑的刺客的动向。少顷后,他抬眼看向遥隔几十步远的绿洲。
因为担心水质的问题,虽然绿洲周围尸体成堆,但那片湖泊附近倒未曾堆放过任何尸体。
训练者粗略扫了一圈,那里其实没有任何能让人躲藏的地方,旁边几棵树因为沙尘暴的侵袭歪折倒地,附近的木椅也被劈得半裂半焦,地上溅着大片暗色血迹。隔着一层灰蒙蒙的浮雾,一切就像是凶手早已不知所踪的血案现场。视线里唯一在动的影子,只有那个被风推得晃荡的秋千椅。
训练者松开手,站起身。先前去探查绿洲客楼情况的黑衣人快步走了过来,沉声向宴知洲禀告:“世子,他们用木板对一二楼的窗户进行了简易加固,一些破损严重的窗户也用柜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前后两扇大门也都尽数封死,没有任何能从外面进入的地方。”
·“那扇大门一旦从里面关上,就连近有一人高的尸狼也难以撞开。而眼下世子手上又没有任何能够加以利用的火油……” 叶星再次看向隐在浓烟后的绿洲,回想着当时在客楼时那些尸狼撞门时的场面,随后说:“所以,那地方对于北漠商队和青雄寨,甚至是包括所有住客来说,就像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
“……所有住客?”沉洛似乎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那群住客会冒险帮助北漠商队反抗世子?”
“他们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叶星说:“还记得世子踏进这座客栈的那一晚吗?世子当时在短短一夜之间就平息了那些厮杀混乱、掌控了整座客栈,应该为此杀了不少试图反抗的人。”
沉洛顺着叶星的视线看向外面,斜上方挂在檐角的灯笼模糊地勾勒着两人的侧影。叶星声音平淡地说:“你和我都知道那种感觉。直面死亡的冲击的确能震慑住那些人,但同样,当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极度恐惧的威胁当中时,也有可能会滋生出其他的反应。更何况,他们当中也并非个个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之人。他们大多数人身边还有家人朋友。”
沉洛顿了少顷,说:“他们想要反抗。”
叶星说:“以前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但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着——或者说,已经没有任何能有余力压制那些住客和北漠商队的训练者了。那地方已经成了他们能短暂远离死亡威胁的净土。”
正逢此时,袭扫而过的寒风吹落了一侧檐角晃晃悠悠的灯笼,“啪嗒”一声闷响,里面幽红的灯芯映亮地面上的小片血砖。
叶星稍稍偏过头,看着沉洛笼着半面阴影的侧脸,轻声说:“所以,和北漠商队一样,如果那些住客想要反抗世子,保护家人,那么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将整栋楼的前两层窗户尽数封死。北漠商队和青雄寨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些住客一定帮了他们。” 宴知洲望了那客楼一眼,那里一二层的窗户已经被人用木板、柜子从里面结结实实挡住,透不出一点光亮。他问:“拆除那些窗户需要多长时间?”
“回世子,那栋楼前两层窗户和主楼一样,窗芯部分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制成,远比看上去要坚固得多,一时难以用剑毁坏。即便毁坏,破损的缺口最多也只能同时容纳两人进出。”
训练者顿了顿,然后说:“不过,属下刚刚大致看了一圈,”他向世子示意,“一楼西边库房的位置有一扇窗户虽被木板封住,但窗框外部边缘有严重的裂痕,或许是之前狼群袭击那里时所致。属下可以从那里卸掉木板,带人进去。”
宴知洲望着西边檐角的残灯,说:“但那样的话,你们会不可避免地闹出响动。”
训练者微怔,接着下意识扫向四周,但绿洲依旧一片诡静。
“他们加固门窗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挡住我们,而是拖延我们的时间。”宴知洲说:“你们拆除那些障碍难免需要时间。假设那栋楼内五十多个住客全部站在了北漠商队那边,那么这期间制造出来的一丁点响动,都足以引来楼中那群‘守株待兔’的人。”
他说到这,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道:“而等你们踏进那里时,墙边就会有数把刀剑对着你们的头往下落。那十几扇窗就是等着我们的断头台。”
但这并不是最棘手的问题。
眼下那些住客已经选择站在了北漠商队那里,现在他们对楼内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想要破开那些窗户尚且还算容易,但闯进去后该怎么做又是另一个难题。
他们还不知道外面那些刺客到底要做什么,若是进去后没办法迅速找到贺兰图,那么他们在里面拖得时间越久,局势就越对世子不利。
几个罩着兜帽的黑衣人紧盯着那栋楼,手始终未离腰间剑鞘。领队的训练者抬头瞧了眼天色,说:“……世子,天快亮了。先前那几批逃走的刺客也不见踪影,我们若是现在返回主楼去拿火油,很有可能会再次落进那些刺客拖延时间的陷阱里。”
他声音越渐冰冷,“即便我们顺利把火油带来,那些站在楼上的人也很容易发现我们的动向……他们真是掐准了时候,无论我们怎么做,最后都难逃险境。”
宴知洲拇指无意识轻抚着扳指,静静地望向三楼一扇隐约亮着烛光的窗,眼底那温和而带着玩味的笑意被幽红的笼光掩盖。
初冬的冷风呼啸掠过,吹荡起一行人的衣摆。没有一人再说话。
·“除去负伤、老弱、不胜武力之人,还有二十人愿意出手同我们一起抵抗世子。再加上北漠商队和那些土匪,能拿得动刀和外面那些人动手的,一共有四十三人。” 与此同时,绿洲三楼的房间里。图坤从那些倒地的训练者身上抽出匕首、佩剑,用布随手抹掉剑刃上的血珠,扔给旁边的手下,然后对贺兰图说:“阿图,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让这些人都去埋伏在楼下那些窗户附近了。”
贺兰图站在窗边,闻言点了点头,说:“那些人的家人都安置好了吗?”
“都在安全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们了。”图坤将最后一把剑分给旁边的住客,走到窗边,瞧着外面的天色,说:“但即便如此,那些人都是世子手里个顶个的高手,我们很难……”
“哥哥。”贺兰图捧着暖手炉,依旧望着外面,楼下自始至终未曾出现过任何身影。她声音轻和地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听过那些大人谈论周围部族之间斗争时的场面吗?”
图坤那些担忧的话一时都堵在了喉咙里,怔怔看了贺兰图半晌,才无奈又缓和地点了点头,“记得。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四岁,胆子小得很,偏又爱听大人讲的那些怪奇秘闻、战场打架的事。结果听了之后又怕得不敢睡,非要拉着我们当时几个同年纪的孩子一起睡才行。不过,怎么说起这个了?”
贺兰图低眸看着暖手炉上的桂花纹路,旁边的烛光映着她苍白的侧颜,但她眼里未见一丝焦灼和急切。她说:“哥哥不觉得,我们此时的处境和那些为了部族而战的人很相似吗?”
图坤没有说话。
“战场上,当战鼓响起时,那些战士经常会闻到恐惧的味道。”贺兰图说:“因为他们有时能猜得出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负。这不是孩子们公平的蹴鞠比赛,两方的队伍人数一样。有时,那些战士面临的是一千对一万的碾压。他们深知自己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等待他们的只有刀剑割喉的死局。”
冷风顺着半开的窗户丝丝渗入,屋内死寂无声。
图坤刚刚缓和的眉间又再次紧皱,他抹了把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而贺兰图却轻轻笑了笑,看着图坤,说:“但我们今天要改变这个局面。”
第144章 144
砰——
训练者推门而入, 屋中的蜡烛已经尽数熄灭,一片昏暗里,两人还未等看清眼前的场景, 一股浓烈的血锈味霎时扑面涌来。
两人相视一眼, 拇指无声推开刀鞘,借着走廊的光亮,迅速扫向四周角落。他们奉命守在门外,看着同伴端着托盘给陈晔送饭, 那托盘里只有几个做工粗糙的小碗碟, 锋利程度根本不足以作为武器让人一击致命,房间里的其他陈设亦是如此。眼下陈晔深受重伤,他们的同伴身手还算不错。一切都在安全的掌控之内。
直到方才那声突如其来的炸响。
而比外面火油接连炸燃更不寻常的,是隐约夹杂在这其中的几声闷沉重响。训练者在推门时就意识到了, 里面的同伴很有可能已经出事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动几扇木窗时发出咯吱轻响。距他们几步远的柜面、桌椅喷溅着大片血迹, 血珠沿着木面滑落,与地上血泊汇聚在一起。翻扣在地的粥碗也被血染得暗红。
训练者往前两步, 便看到送饭的同伴倒在桌后, 颈侧伤口血肉模糊。而在他不远处,一串血脚印踉踉跄跄地向房间最里面延伸, 一直到床榻边大开的木窗上。
“他逃走了。”训练者看了眼残留在瓦片上的血滴,随即又仔细扫向四周瓦片, 直到看到楼下石砖上那几滴新鲜的血迹,才压下袖箭, 说:“他身上有伤, 跑不远,我这就带人去追他。”
“……等等。”身后的黑衣人伸指捻了下窗台的血珠, 随后走到窗边,再次探身看了眼楼下的那一块血迹,说:“不太对劲。这里可是三楼,一、二楼还守着我们的人。他身负重伤,即便身手高强,也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他成功避开了我们的人跳到楼下,伤口崩裂的流出的血也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