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守卫是客栈老板最信任的下属,只要利用守卫把曲谱送进主楼,那个客栈老板才不会对此怀疑,从而放心打开密室大门。只要他拿到想要的曲谱,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带着秘宝出现。’” 密室里,宴离淮漫不经心地晃着水杯,看着水面荡起的波纹,说:“‘因为他会非常自信地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去对抗世子。’”
·“……到那时,世子既不需要再牺牲人手试探密室重重机关,也不用就这么耗费时间与客栈老板僵持下去。客栈里的那些无辜的住客更不会担心自己在明天就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贺兰图说:“我可以让那些守卫毫无疑虑、自愿将曲谱送到地方。而世子只需要打开大门,让他们几个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入内。”
她喝了一口茶,说:“到那时,世子会得到自己想要已久的东西。作为交换条件,我只需要世子放过客栈里所有的无辜住客……当然,包括陈晔。”
第147章 147
嘎吱——
一小缕冷光沿着缓缓外开的窗口照进屋内, 稍稍映亮地面上斑驳血点。却又在下一刻,被积聚在四周角落的阴影无声吞噬。
外面狼群的嗥叫掩盖了落地的脚步声。陈晔轻轻压下窗闩,回头看了眼那个立在屋内正中央的刑架。昏沉的光线下, 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被泼了盆血一样, 鲜血混着水沿着木板一路蜿蜒流淌、交汇,与木板原本的淡色撞在一起,形成一条条诡异的暗色纹路。
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母亲说的话。
“……那些人说孩子不需要再喂奶了,所以就让我回来了。”
那并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话。
当初, 那些训练者为防止孩子的位置泄露出去, 在带走那个帮忙喂养的住客之后,就从未让她离开客房半步,就连吃喝睡都与孩子一起,门外也有训练者严密看守。
而眼下, 外面接连传来不明炸响,他这个作为世子着重看守的人也“不知所踪”, 这种内外危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着重看守那个孩子才对, 可他们为什么突然让那个帮忙喂养孩子的住客离开?
“……那些人说孩子不需要再喂奶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不需要那个孩子去当威胁他的人质了。
陈晔压住隐隐发颤的右臂, 冷静地思考着。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火油桶除了主楼以外只有绿洲才有,也许是那群训练者发现郑溪他们做了什么, 让世子意识到北漠商队已经成为了不得不铲除的威胁,为了减少变数, 所以才决定先杀了……
陈晔拔出匕首,迈步走向房门。
但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那个住客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这很不寻常。他对那些训练者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他们向来冷血极端, 能做到赶尽杀绝,就不会轻易给自己留下后患。即便那住客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为了防止孩子的位置泄露,他们也能在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毫不留情地铲除掉。
还有,他们为何一定要杀了孩子?
那是他和阿图唯一的孩子,只要有她在,世子就能牵制住北漠商队的所有人。那是世子用来对付他们的最珍贵的底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扔弃?
……所以,这或许只是一个引他主动出现的圈套而已。
他望着陷在阴影尽头里的房门,脑海里思考着对策,没去留意旁边那把搁置在桌角、大半截悬空的钝刀。在他跨过散在地上锁链的时候,手腕不小心轻磕了下那刀刃。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钝刀擦着桌面往下坠。
陈晔手疾眼快接住钝刀,将刀小心放回到桌面。他没再多动半步,侧耳听着门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已经搜过了一楼的所有房间了,没发现任何关于陈晔的踪迹。我刚刚已经派人去二楼挨个客房找了。”
走廊上,训练者顺着木栏望了眼楼下,道:“不过说来倒也奇怪,按理说他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应该不会跑多远,可他偏偏就这么顺利躲过我们的人,找到了个我们都找不到的藏身之处。还有,就算他能成功躲过我们的人,可毕竟身上那伤是新的,怎么做到在逃命这种紧要关头里,连一滴血点都没留下的?”
“他做不到。”同伴看着走廊尽头的烛灯,淡淡道:“有人在帮他。”
“……谁?与北漠商队有结交的人都在绿洲那边,这里有谁会帮他?”训练者不由再次看了眼楼下。挨着走廊拐角的房门正大开着,两个身形消瘦的住客就站在走廊上,紧张不安地看向屋内。即便站在三楼,也能隐约听见那些训练者搜找陈晔时弄出的“叮咣”声响。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定在那个护在女子前面的住客,看着他那惊恐茫然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说:“……我知道是谁了。我这就去让人着重搜找那扇血窗下面的几间屋子。”
“不用费事了。”同伴压着腰侧佩剑,继续往前走着,说:“那个人曾是练武场上排名前几的高手,身手和警觉性本就比我们当中一部分人要厉害得多。如今又有人刻意帮他,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过去,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
他话音倏地一顿,看向距他几步远的那扇房门,少顷后,他朝同伴打了个手势,另一手悄然滑开剑鞘。两人相视一眼,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放轻脚步,背靠墙面,伸手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死寂。
刑房里狭窄空荡,除了一张放置刑具的木桌和简易搭建的刑架以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房门也已开到了极限,门扇和内侧墙壁只有一掌宽的距离。同伴目光扫过另外两处空无一物的角落,刚要往前一步,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一个黑衣人扶剑跑了过来,低声说:“外面不对劲。我们刚才搜查一楼库房的时候,发现窗外有数道不明人影闪过。”
“……人影?”训练者说:“青雄寨的人吗?”
“不清楚。天色阴沉,隔着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黑衣人摊开手里的羊皮布,将包裹在里面的暗器给他们看,“不过,这是他们刚刚射进屋子里的暗器。上面淬了剧毒,是我们的人的武器。”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训练者皱了下眉,说:“世子此次前去的主要目的就是除掉青雄寨那些人。青雄寨之前经历过数次恶战,早已死伤了不少人。就算现在侥幸杀了我们的人活了下来,应该也受了不小重创。不过只是一些残兵而已,怎么可能会绕过世子闯到这里?”
他看了眼同伴,说:“……不会也有人在帮他们吧?”
“很有可能,但这不是重点。”同伴说:“外面火油桶相继炸燃了两次,接着就有不明人影出现在主楼附近,而世子和师兄师姐们却从未出现过……”
他顿了顿。另外两个训练者看了彼此一眼,说:“世子出事了。”
黑衣人说:“现在该怎么办?世子交代的任务是让我们守好这里,外面情况不明,如果我们派人贸然出去,很有可能会中圈套。”
训练者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不太赞同道:“这里并非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客栈老板和他那些不明人数的手下。倘若我们就这么按兵不动的话,绿洲那些人一旦围住这里,再加上陈晔和那个客栈老板,还有随时会暴动的住客,我们到时的处境无异于瓮中之鳖。”
同伴稍微点了点头,“更何况,眼下世子的情况尚不明确,说不定他只是暂时被困住了而已。”他隔着布拿起那枚暗器,看着箭头上的毒,说:“外面那些人既然已经闯到这里,却没选择强攻,而是故意装神弄鬼试探我们,多半是料定了我们会选择谨慎的守住这里,等着世子过来。”
“……我们只要待在这里不动,他们就有时间在绿洲搞其他的鬼把戏。”训练者看了眼黑衣人,说:“如果我们解决掉外面那些人,世子也能少一方威胁。”
“进退都是一刀。”黑衣人压着刀柄,看了眼走廊,“选哪个?”
同伴没有回答,他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视线投向那刑架上的斑驳血迹。几个黑衣人挡住了外面的烛光,屋内依旧一片寂静。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关上房门,偏头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就在房门关合的那一瞬间,一连串的血珠从屋顶“啪嗒”砸向地面。
陈晔无声半跪落地,口中紧咬着匕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眉峰淌下。远方狼群的叫声和门外训练者的话音混杂在一起,在耳边融成了嗡鸣似的空白。他压着伤口崩裂的手臂,在剧痛中缓缓抬起头,望向被血糊住的木窗。
·“……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宴知洲笑了笑,说:“先让我的人配合你们演一场‘厮杀血战’的打戏,借此让守卫能够‘趁乱’闯进主楼,将曲谱送给客栈老板。然后,再让那个客栈老板带着秘宝顺理成章地走出暗室。”
“到那个时候,客栈老板的人和你们的人汇合在一起,秘宝和曲谱皆在你们手中。而那些整日惶恐不安的住客看到了客栈老板不仅没死,还带了一批人手出现的时候,就会像听到什么昭示着胜利的战鼓一样拔刀相助。”
他轻轻转着茶盏,温和地说:“就算我们想在密室打开的那一刻就杀了他,可那时我的人早已因‘血战’而分散了人手,你们的人又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主楼。我们对抗数方杂兵组成的队伍,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吗?”
贺兰图平静地说:“这只是世子殿下极端的揣测而已。”
“毕竟是拿着数十条性命做赌的交易,我总要将最坏的风险推想出来。”宴知洲目光扫了眼桌对面的两人,说:“贺兰小姐和领队皆是商贾世家出身,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做生意要评估风险的重要性。”
贺兰图点了点头,说:“商人评估一间店铺值不值得投钱,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但世子殿下要知道,我们的交易不是几间胭脂铺子或者酒楼。而是乌洛部能够操控兽群为己所用的秘宝。”
宴知洲抬眼看着她。
“外面狼群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它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了。如今就连世子的琴声也难以安抚它们。而客栈老板和青雄寨还在暗处盯着世子的一举一动。这种局势下,时间就是一切。世子思考得越久,情况就越对世子不利。”
贺兰图目光转向窗台上那块血红的帷幔,说:“况且,我认为,世子应该没有任何做出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宴知洲才低笑着摇了摇头,说:“贺兰小姐自小喜爱打听世间秘闻奇谈,也知道关于乌洛部的不少事情。不知可曾听说过,北漠深冬的那场有关皇室遇刺的惨剧?”
贺兰图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谨慎地没有回答。
“……九岁。”宴知洲看着茶面上浮荡的碎叶,轻笑着说:“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第148章 148
“……那些派来追杀我们的刺客是北漠当地部族的人, 因为熟知大漠地形,又善于驾驭猎犬寻人,所以无论我怎么躲藏, 他们总会有办法轻易追上我。我杀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外面天色已经微亮,但浓云却依旧笼罩着客栈。半昏暗的房间里,图坤听着远方狼群那令人不安的叫声, 视线略微望向窗外。他看着那些随风散动的薄雾, 感觉好像是浮荡在四周呜咽的幽魂。
他沉默不语,桌下的手隐隐握住了刀柄。
“……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宴知洲向后靠在椅背里,似乎不太关心外面正发生的一切,面上仍挂着几分礼貌性的浅淡笑容。他指尖轻点着杯面, 闲谈般地说。
“因为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真的拿刀做过什么, 结果第一次用刀时就割伤了手。刀刃因为深深嵌进了对方的血肉里,轻轻一抽, 就有血像水流一样不停地顺着伤口外涌, 沾得满手都是。但比这更糟糕的是,偏偏你的手还抖得不成样子, 尝试几次拔刀都失败了,分不清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混在一起, 像融化的蜡烛一样黏在你的伤口里。”
宴知洲稍稍松开手,望了眼虎口上那道淡弱的刀疤, 难得有些感慨, 说:“……但即便如此,就算手抖得不像话, 就算对方还喘着气盯着你看,就算大脑一片空白,你也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紧匕首往出拔。”
贺兰图看着世子,桌角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进两人对视的瞳底。
宴知洲说:“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噗呲—— 鲜血猛然喷溅在了墙面上,带出一道淅淅沥沥的血线。
陈晔从后死死捂着训练者的口鼻,不让对方发出半点声响。他在喘息间盯着白墙上缓缓淌下的血珠,感受到身前人的鲜血正顺着前颈伤口不断渗出,浸透前襟、衣摆,滴答落地。
外面的脚步声迅速接近,又迅速走远。当那颗血珠接触到地面时,训练者才停止挣扎。陈晔后退了几步,将人轻轻放到地上。
屋内一片安静,窗外的凉风吹散了周遭的血腥味。内室单薄的白纱被风掀起一角,他无声吸了口气,才转过身,看向那个躺在床榻正中间、若隐若现的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