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训练者被尸狼拖走,挣扎声转而吸引了另一只尸狼,两只尸狼突然争夺起来, 蒸热的血气伴着更刺耳的惨叫在低空炸开。曲昭瞳孔微微收缩,想要抽身离开, 却又被叶星挡在了眼前。
“这里已经一团乱了,你觉得继续反抗下去真的会成功吗?”曲昭不得不在风中大喊, “世子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只要你带着秘宝回去,一切就都能挽回, 为什么到现在还——”
叶星平静地打断她,“你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吗?”
“就算最后关头是必死的死局?”曲昭说:“没了那宝物, 这些狼不过只是不分敌我的畜生。你想用它们来对付我们,但没人能真正操控它们。下一个被吞食的有可能就是你。”
尸狼朝两人直冲而来, 曲昭和叶星同时向两侧后撤, 又在对方扑空时不约而同地砍进尸狼的后腿。浓稠的黑血几乎溅脏了整个刀面。
尸狼霎时爆发出一声愤怒的惨嚎,近乎盖过了远处客楼嘈杂、窒息的人声。曲昭额角青筋猛跳, 转头看向四周——下一刻,不远处几只还在撕咬尸体的尸狼齐齐抬头,回应似的嚎叫一声,朝着它们狂奔而来。
所有人立时分散跑去。摞起的尸堆像是可以一脚就踢散的土堆一样被尸狼撞塌。它们在刻意碾平一切试图阻挡它们的障碍,仿佛这里就是它们的主场。
“我们彼此都带着伤。”叶星始终压在曲昭身侧,逼着她只能顺着自己的方向跑,“说不定先死的会是你们呢?”
“大家都会葬身这里。谁先死谁后死又有何区别?”曲昭在侧方尸狼逼近时掷出最后一枚暗器,接着大声道:“你想要反抗,起码要先活命。如果死了,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
“你也一样。”
右侧被暗器射瞎一只眼的尸狼再次冲来,曲昭下意识探向身上的暗器袋,里面空无一物。左侧的叶星踩上半塌尸堆,抽出腰侧匕首。尸狼胡乱地张开血口。
曲昭来不及挥刀,猛地蹲身。匕首自她上方掠过,正中尸狼的另一只眼睛。
叶星在尸狼倒地时拉起曲昭,往前推去,接着说:“所以,我们必须一起解决这个麻烦。”
曲昭看着叶星,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不理解。叶星的声音随着风声一道减弱,她重复道:“你们刚才制造出来的麻烦。”
。
“……叶少主这是……”
训练者望着窗外那接连坍塌的尸堆,又看向最前面那几道并肩掠过的身影,他木讷又显得冷血的脸上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类似于震惊的表情,怔然说:“这是想让他们帮她对付那些狼……就像他们是她的部下一样……”
他蓦地沉默了一瞬,似乎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微微皱了下眉,低声道:“属下失言。世子责……”
宴知洲并不在意。他只是望着远处那些身影,目光平和而专注,就如同在观赏一幅画卷一般——也的确像一幅画,一幅触目惊心、却极其壮丽的画——最边缘塌陷的主楼被浓烟缠裹,几人躲在浓烟边缘,用火棍阻挡着意图吞吃他们的怪物。中间的空地几乎已经被尸体填满,鲜血一层又一层洒在地上,早已分不清原本建造的石路和沙地。
而此时此刻,一些分散的人在血地上茫然而无助地跑着,身后的怪物紧追不舍。也许他们的血肉最终会成为沙地新一层的染料。
尸骸和烈火仅仅只是“画”中的一部分。向下看去,能隐约看到屋檐瓦砖边缘露出的一道道背影,这些人手执各种武器,疯狂向前挥动着,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怪物未退半分,只是缓慢而嚣张地呲起獠牙,那从嘴角淌下的不知是谁的鲜血就好像在挑衅他们的渺小一样。
训练者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不,是从来都没见过——体型庞大怪异,却和他们体内药血有着某种脱不开又诡异的联系的尸狼。对世子的目的毫不知情,却被卷进这种灾祸的无辜之人。本该死去多年,却突然出现的二公子。还有……还有那个曾经是世子最得力的属下,此时却突然叛变的龙潭镖局。
所有人都在这里,就站在这幅“画”中。
他们当中有谁能活着逃出这里?
训练者再次看向湖泊边缘的那几道人影。他们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尸狼在嗥叫中重重倒下,它们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减缓的痛感让它们在倒地后甚至还有力气起身,但受伤的部位却让它们的行动变得迟缓。有些狼在起身后突然发狂似的横冲直撞,就仿佛它们头上突然被罩了个铁锅一样——这些人深知尸狼的弱点,知道该如何消耗它们。
那是世子曾告诉给曲昭他们的。
但是他们现在竟然和龙潭镖局一起抵抗尸狼。
“那是唯一能反抗我的办法,”宴知洲的表情依然平和,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无法逃脱“画作”的可悲涂料。他望着窗外,如此评价道,“尽管成功的把握微乎其微。”
训练者说:“……世子,他们此刻一心都在对付狼群上,若是属下带人趁乱把那秘宝挖出来……只要拿到它,到时不管那群人再如何费力挣扎,也都逃不出这里。”
“再等等。”宴知洲目光逐一扫过满地尸骸,最终看向最远处已经不再涌出黑烟的客楼,那地方始终没有出现任何身穿玄色长衣的身影。
他耐心地说:“还有人没有出场。”
。
“……真是个遗千年的祸害。”
宴离淮没再去看背对着他的绿洲客楼。午后的寒风变得更加刺骨,感觉就像无数张纸片在擦刮着伤口。他身前不远处的瘦弱尸狼还在挣动着,他扔掉了绞进它侧颈的勾爪,随手捞起地上的斧头,朝着狼头劈了下去。
宴离淮几乎很难走到百步远的绿洲。
尸狼一个接一个从大门涌进,就像岁末时结队赶往中原的商队。只不过它们极少能注意到躲在边缘尸堆后的他,这并不是好消息。如果这些尸狼没有攻击附近逃命的人,那就说明它们都很“团结”地把目标放在了另一群人身上。
“公子……!”
宴离淮转过头,半塌的尸堆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狼群奔跑的声音。接着,他看到远处六七道身影正弯弯绕绕地从斜侧方跑来,他们刻意伏底身体,尽量用尸堆遮掩身形。侧方的狼群距离他们不过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最前面的梵尘蹭掉脸上的血,平复呼吸,接着又看了眼身后的几位同伴。
即便是梵尘,此刻也很难用简短的语言去向公子描述重点。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起初,他看到了叶星一行人匆匆跑向院门那边,而没多久,笛声响起,狼群突然撞开了大门。他来不及深思这其中的千丝万缕的诡异之处,只能就近躲藏,却看到了龙潭镖局在朝着与绿洲客楼截然不同的路狂奔,而身后的狼群和训练者紧追不舍。
梵尘别无选择。他跟了上去,发现龙潭镖局最终逃无可逃,只能差人将秘宝带到了湖泊边缘。他想不通这个举动到底有何意义,或许是叶少主的又一个“计谋”,又或许他们这次真的在劫难逃,只能尽全力不让秘宝跟着自己成为尸狼的腹中餐,仅仅出自于自己最后的一点善心——无论如何,他清楚知道,这或许是趁乱拿到秘宝的好机会。
可惜事情总会出现意外。
他们正准备见机行事,周围的尸狼却突然像接到什么指令一样高嗥起来——这绝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只能在更多尸狼赶到之前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接着,他幸运地看到了公子。
“……公子,秘宝,”梵尘呼吸不稳,“他们把秘宝埋在了湖泊附——”
“不用管它。”
梵尘愣了一下。
他所了解的公子几乎很少会出现现在这种严肃、冷漠的神情。哪怕公子从孤身一人的处境当中脱离出来,遇到了他们,他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就像是此刻他们正在面临一道注定过不去的难关一样——仿佛他们此前经历的所有关乎到存亡的生死之际,都仅仅只是灾难来临前的预备演练。而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灾难。
梵尘一时无言,只能跟在公子身后。
“叶星填埋秘宝是故意给宴知洲看的。龙潭镖局就算退无可退,也一定会拉上训练者陪他们一起面对死局。”宴离淮像是自语般说着,“宴知洲如果想要拿到秘宝,就只能再另派人手从尸狼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
宴离淮说:“要么宴知洲派人去‘帮’她除掉尸狼,再拿到秘宝。要么谁也别拿到秘宝,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另一个守卫说:“……但世子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贺兰图。”宴离淮想着那间客房里遍地的血迹,贺兰图和图坤在他们厮杀时就已趁乱离开。他抽出长剑,“她会想办法。而宴知洲会当那个坐享其成的黄雀。”
梵尘看着前方的那只尸狼,他能在那些尸狼的缝隙间看到跑动的人影,但他很难辨清那些人影究竟是龙潭镖局还是训练者。
他瞟了眼侧方的客楼,紧张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宴离淮看着前方,“我们让黄雀永远也走不出那个笼子。”
第192章 192
贺兰图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尽管绿洲客楼是唯一没在种种灾祸下变成一摊废墟的地方, 尽管楼下有一群团结的人在抵御那些尸狼,尽管有世子“坐镇”这里……但并不是长久之计。
院门已经被打开,外面还有近百头尸狼迫不及待地等着入场大吃一顿。之所以这座客栈还没有被狼群填满, 仅仅只是因为那些狼还忌惮着半月前同类尽数惨死在这里的悲剧。但它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这次真的已经穷途末路, 再也没办法去用火油或是其他东西解决它们。
而当它们意识到真相的时候……
陈晔他们……
这段时间里,贺兰图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问题。陈晔他们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时间如此匆忙而危险,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闲暇去给孩子想一个真正的名字。她现在怎么样——
贺兰图竭力不去想那个会让人崩溃的结局,哪怕此时她能透过露台清楚看见外面的一切:触目惊心的血迹、分不清是凛风还是哀嚎的声响、她试图去找寻但一无所获的身影。一切都在告诉她情况并不算好, 甚至很糟——
她再次阻止了这一想法蹦出。“永远也不要猜测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她在心底再次重复着。只有这样她才能清醒地去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眼下正是需要她做出判断的时刻。
需要做什么才能阻止惨剧发生?她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不应该躲在房间里不断祈祷着外面那些人可以单凭手中的武器就能击退狼群。陈晔和孩子还在等她,哥哥还在等她……她应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
贺兰图握紧了露台的护栏,看向绿洲。
这间屋子就在客楼靠近绿洲的侧面, 她比任何人都能清楚看见湖泊周边的所有景象。她看到了龙潭镖局和训练者在和尸狼对抗,自然也目睹了龙潭把那秘宝埋在了湖泊旁边的第三棵断树下。当然, 这并不算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密,她既然能看到, 世子一定也能看到。
问题就在于如何能避开那些尸狼, 赶在世子动手之前拿到秘宝。
“至少有五只狼徘徊在必经之路上,从身形上看, 其中三只体内没有狼毒。”
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守卫说道。那是宴离淮之前放在她身边的人,起初只是为了帮她调养身体, 但未曾想后面却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险境。到最后还站在她身边的人也只有她了。卫善扫了眼四周,似乎也在找着谁, 但最终还是转向了空无一人的湖泊一侧。
她说:“我们能调遣的不过十人。这些人当中的确有擅武的江湖之人, 但手段远不及龙潭和那些训练者。零散组成的队伍没有任何默契,也没时间去制定详细的战术, 我们不能像叶少主一样以身抗衡。因为那样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撕成碎片。”
撕成碎片。
贺兰图看着下方焦躁徘徊的尸狼,握着木栏的指尖逐渐泛起青白。他们距离秘宝不过只有百步之遥,但中间却隔着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送命的阻碍。
烈风仍在不留余力吹荡着一切。湖泊最远侧的龙潭还在与尸狼抗争,它们当中新加入了几只体型瘦小的狼,这些狼看起来就像是伫立在风中的小山。
贺兰图没有移开目光。
它们朝着尸堆横冲直撞,追逐着一群黑衣人,看起来就像在深林中和猎物玩你逃我追的游戏,然而这些自大的野兽却在经过某一处尸堆时突然嗥叫着跌倒——它们完全没注意到藏在尸堆后的另一伙人。
“……它们一旦见到我们,就会疯狂地攻击我们。”
贺兰图向前倾身,试图看得更仔细一些,随后说:“周围到处都是尸堆和郑溪留下的陷阱,这对我们来说是个能够躲藏的优势……如果我们分出两队人,一半去吸引狼群,然后逃走,另一半去找秘宝,这样如何?”
“……太冒险了。”卫善顿了一下,如实说:“成功的把握也不高。”
贺兰图道:“尸堆的气味能帮我们掩盖自身的味道,我们身上都是血,那些尸体也是一样。它们仅仅只是身躯强悍的野兽,不会思考,说不定也没办法用那双血眼在一堆尸体里清楚辨别活物……我们也许可以在那群狼面前‘以假乱真’。”
卫善还在犹豫。
贺兰图稍转过身,看向屋内正给伤口换药的图坤,压低话音道:“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赶在世子行动之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