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少甯一愣,下意识去看程之衍,见他正端坐品茶,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低着头同程之远小声交流着什么。
  少甯被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忙摇摇头,对自己说道,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大表哥那样外冷内热,正直高洁的人物,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正在胡想间,程老夫人已穿戴妥当,进的堂来。
  几位后辈忙起身拜礼。
  程老夫人注意到少甯,抬手唤了她过来,打量一番道:“怎的脸色这样差,可是昨日吃酒的缘故?”
  她笑着扶老夫人坐下,轻轻道:“是吃酒的缘故,不过睡了一夜,今早起来已然好了许多,累的老夫人为我担忧,实在是我的不是。”
  程老夫人一生并无自己骨血,除却程之衍和秦嬷嬷,身边也没几个可心的人,可程之衍毕竟是男子,平日里需要出外应酬,不能常常陪伴左右,秦嬷嬷虽得她心意,也是少了几分逗趣,多了几分恭敬,而少甯这个小辈的陪伴,于她而言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这份心灵上的空缺。
  程老夫人见状,嗔怪了她一句,又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坐下,让下人将小叶茶撤了,换了解酒的茶水,这才作罢。
  向大房三姐妹和几位郎君们问了昨日寿宴后来的事后,这才注意到程立锦,见女孩乖乖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像朵静静绽放的花,笑说道:“阿锦极少出门,今日倒是积极,可是有事要来求祖母?”
  程立锦耳根微微一红。
  “祖母,我...我想去法宁寺进香,想让菀菀表姐陪着我一起去....”小姑娘还不适应在众人面前大声坦露心声,所以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少甯脑子里面乱糟糟的,随口便道:“不成!”
第22章
  程老夫人疑惑道:“什么不成?”
  少甯这才回神,转了转身子,恭恭敬敬道:“昨日老夫人寿宴饮了酒,我怕您头疾再犯,这几日还是守在家中,自去灶上熬了汤药备着,也好随时侍候。锦娘子难得出一趟门子,我记挂着老夫人也蹋不下心来,不若还是由几位表姐陪着同去的好。”
  程立娆却说她还有事,昨日同防御使家的娘子约好了要一起琢磨几个花样子,且同三妹妹也说好了的,要同去由她执笔作画的。
  少甯知道三姑娘程立姝一向为二姑娘马首是瞻。
  果然,转息便听她笑着说是。
  程立雪今日颇为高兴,眉欢眼笑道:“如此,便由我陪着四妹妹走一遭吧!前遭我在法宁寺也许了愿,今次去添趟香油,也向菩萨再表一重诚心。”
  程老夫人却犹豫了,目光在程立雪脸上逡巡而过,朝程之衍道:“你那日可有事?若无事,妹妹们去拜菩萨,你作为大哥很该护着一起去。”
  程之衍说好,“好在这几日殿前司也是无事,我告假半日也无妨。”
  程老夫人又看少甯,见她神思倦怠,郁结不舒,便道:“你也同去,我好好的,才不需要你日日候着。”见她又欲拒绝,便板了脸,“之前不让你出门,是考虑到你还在孝期,目下除了衰,何处去不得?花样的年纪,莫学那些老学究,日日泡在书本子里穷苦。”
  程老夫人说话当真又厉又锐,少甯哭笑不得,又见程立锦巴巴望着自己,想着那谢荣启遇了险,即便轻伤,没个三五日也下不来床,便点点头,应下了。
  少甯出了寒山院,还有些神情恍惚,还是宋嬷嬷连着唤了三声,这才回过神:“嬷嬷,怎么了?”
  宋嬷嬷道:“姑娘,你方才不是应了要同四姑娘一起,去看雪团,四姑娘就在后面呀!”
  少甯一怔。
  这才发现自己是朝着栖梧阁回走了,回过身,见小姑娘乖乖跟在她身后,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怯生生望着她。
  少甯的心一时滞涩,懊恼着:“瞧我这脑子,惹妹妹笑话了。”
  程立锦看着少甯柔声道:“表姐,可是有心事?”
  少甯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抬手为她扫去肩头的花瓣,笑了笑,抿出两个酒窝来,涩涩说道:“我就是挺羡慕妹妹的。”
  程立锦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羡慕我?”
  少甯说:“阿锦,你切莫妄自菲薄,你很好,真的很好,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疼你的郎君,敬你重你,同你恩爱白首,你只消放开了怀抱,便日日都是好日。”
  程立锦不知少甯为何会突然说这话,当下红了脸,垂着眼羞答答不语。
  小姑娘生得玉雪冰清,十分清秀,尤其是两靥各嵌了颗小小的酒窝,一笑时如菡萏涌露,又似霞光荡漾,倒是个姝丽无双的颜色。
  少甯羡慕她的纯洁单纯,也羡慕她身后有父母可依,她心里计较着,若昨日的事落到这四姑娘头上,只怕方氏能提刀同那谢三郎拼命去,她悄悄红了眼眶,默了默,这才抬眼,笑说道:“如今是夏日,天气愈发热了,我们去法宁寺前,不若先熬制些熟水,也好路上喝。”
  程立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表姐说的是,我也正想着此事。”
  便牵着她的手一同回了峦芳轩。
  下半日两人动手熬沉香熟水,一直忙活到暮色降临,少甯这才回到栖梧阁。
  素瓷迎上来:“姑娘,王家来信了。”
  少甯讶然,“这么快?”
  想来她的去信昨日才送出去,素瓷却摇摇头,“前阵子寒山院将姑娘你卖了铺子的银两还了回来,刘管事这些日子忙着踅摸新店铺,耽误了半日,信压根没送出去呢!”
  少甯明白了,王家这是主动联络她了。
  她心下好奇又忐忑,想着莫不是来拒婚的,颤颤巍巍拆开了王家表妹的回信。
  信中说,因姨母身体不虞,三表哥原本定好的上京之日要再推迟半月,又请她帮着在燕京租赁一套宅院,以作考前温书所用。
  院子最好是两进以上的,雅致些,莫挨着闹市,也莫太偏,以免出行不便。
  宋嬷嬷听了少甯的转述,翻开信封找了两遍,气道:“只说让帮忙,银子呢?又要皇城根底,又要清净雅致,燕京的物价原就是苏州的两倍还多。”
  这封信最后王三表哥倒是也问候了她,言辞间颇为热络,少甯知道这三表哥还是有意于她的,只是奈何表姨母身体不好,这才迟迟不能进京。
  当然,是否真的生病并不可知。
  少甯吩咐宋嬷嬷:“去内室箱底取了银子交于刘管事,让他现在便开始物色吧!若有合适的,便先租下来,一切待姨母和王三表哥来了再说。”
  宋嬷嬷见小姑娘神色冷静,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只是一时权宜,并非真的要倒贴王家,一颗暴跳如雷的心这才冷静下来。
  “也只好先如此了!”
  正说着话,云萝匆匆推门进来:“姑娘,吴家来送庚帖了。”
  少甯一怔。
  是啊!距离老夫人登门提亲已过了半月有余,想来也是该有消息了。
  少甯坐回去,抿唇含笑,“这下可好,新奶奶进门,院里以后有的热闹了。”
  三日后,少甯陪同程家两位小姐上法宁寺。
  这法宁寺避开了喧嚣的城郭,凿建在了半山峰上,青瓦白墙,山阁连绵,半隐在重峦叠嶂之中。
  听闻这法宁寺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比大晔建朝还要久。之前受了燹火洗礼,以至于在大晔建朝初期,太、祖便开始命人修葺,一直修到成祖年间,如今已是尽善尽美,成了真正的化外之地。
  住持一袭纳衣出来相迎,同前面的程之衍略寒暄几句,便让身旁小沙弥引了几位女客到待客的斋院。
  程之衍朝前堂而去,穿过长廊,遇到个身穿海青的大和尚,大和尚看着不足四十,眉眼生得疏阔,言笑晏晏的,见了便道:“昨日便听说你要来,我还特意摆好了上次的残局,澜柏,今日定要同你分出个胜负才算。”
  程之衍笑了笑,叉手行了一礼,口中道:“世叔。”
  “又来了,”大和尚摆摆手,“我早已遁入空门,哪里来的什么世叔,你还是同这寺中人一起,唤我法号作‘清远和尚’罢了。”
  程之衍道不敢,“前辈就是前辈。”
  清远和尚也不在此处纠缠,只问道:“上次的古韵棋谱带在身上了吗?若这次我胜你三局,那棋谱可得给我留下。”
  程之衍扬声而笑:“自当如是。”
  清远和尚抬眼望向前方,道:“过些日子便是她的忌日,你许久没来了,不若先去前院为故人添一柱香吧!”
  程之衍方才爽朗的眉眼重新归于内敛,垂了眸,点头道好,“您先回房间,过会儿我去寻您。”
  清远和尚点点头。
  程之衍下了曲廊,到了空院前,推开门,只见窗明几净,无一不雅,一个老仆正缩着脖子在桂花树下打盹。
  已是七月末了,虽早晚也有凉风,但日中这时阳光正炽,小院种着的桂树,也似被裹了碎金,一片璀璨。
  他没惊动人,轻手轻脚进的房来。
  房间陈设简陋,只一床一榻,并一张书案。书案正中摆着一张檀木小几,几上置了香炉,香炉左右摆着一些名人字帖,墨宝画卷,并几方宝砚,几色笔筒。
  书案另一边是一白釉汝窑花斛,斜斜插着几束桂花,一时香气阵阵。
  程之衍走过去,略停止了片刻,抬手放到香案小几上空摩挲几下,忽然轧轧声响,墙体裂了一条手臂长宽的佛龛出来,佛龛上却不是菩萨或佛陀,只供奉着一张女子画像。
  云髻峨峨,眉如翠羽。
  仔细看,那女子眉眼同他依稀有几分相似。
  程之衍点了香,跪下来,轻轻笑了笑,笑容噙了几分苦涩。
  “阿娘。”他停下来,顿了顿才道:“许久没来给您上香了,您可还好?不用挂念我,我过得挺好的,只最近朝中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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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远和尚正在堂中等着,见程之衍出来,抬了抬手,“请吧!.”
  程之衍望着大和尚促狭的笑容,突然双手合十,规规矩矩行了个佛礼,道:“这些年,有劳世叔了。”
  清远和尚蓦地一顿,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摩挲了棋子片刻,便苦笑道:“我原也是个废人了,留在这里帮你照看着她,已经是我此生想做和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不用介怀。”
  程之衍环顾屋内,见陈设比母亲屋中更添萧索,心下翻涌,滞涩道:“世叔,我在燕京方置了个宅落,五进的,买了奴仆,配了护院。您搬进去吧!也好为我掌掌家。”
  清远和尚抬眼道:“你想搬出程府?”
  “不是现在,”程之衍跽坐下来,自沏了盏茶,饮了两口才道,“只我的身世您也知道,一旦揭穿,父亲是断断不会容我留在程府的,我想过了,届时便将祖母也接出来,你、我,祖母我们三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你虽不是他亲子,可这么多年…”又叹气道,”我当日是自愿净身入王府的,为了她,我不后悔,照外面人的说法,我现在就是个太监,你,当不必如此敬我。”
  声音微哽。
  程之衍一顿,捻着棋子的手稳稳当当落下,“你便如同我亲父,外面人的闲言碎语,我向来不在乎,您也不必介怀。”
  清远胸腔一时酸滞,嗨了一声道:“日后且再看吧!只她身份一日不可大白于天下,我便一日不离开这,她活着时我护不了她,如今她去了,我总是要护住她的牌位的。”
  程之衍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摩挲着手中的白子闭了闭眼。
  一直到了午膳时分,他这才从里面出来,望了望远处已经散去烟雾的山峦,挥手退了程彻,一个人慢慢悠悠朝着后山而来。
  山中清静,远离喧嚣,少甯这半日倒是玩得十分开心。
  钟鸣鼎食之家,自出生起便受家族供养,受益多,规矩也多,她又只是个表姑娘,唯恐自己哪一点做的不好,便会被人指摘。
  身累,心更累。
  今日来了山寺,反倒如解放天性一般,同小姑娘程立锦足足逛了几处圣殿,又来到后山游玩,无意间发现了大片的菌菇,她想着采撷了用泉水洗干净,带回府中佐菜用。
  山寺的小沙弥很是好客,不但耐心为她们引路,躲避了蛇虫等毒物,还贴心告知了哪些是毒菌,哪些却可直接入菜。
  二人从山寺厨上借了竹篓,足足采撷了三篓这才作罢。
  已近午时,菌菇已经用山泉水涤净,正铺在泉边鹅卵石上曝晒,表面水渍在太阳照耀下泛着潋滟的白光。
  风过山林,回声飒飒,只觉惬意无比。
  二人忙了多时,出了些汗,一时也不想动身回斋院,便让下人取来素瓷壶盏,又折了松针想来烹茶。
  在苏州时,少甯便常常用晒干的花瓣煮茶水,再配上一些晒干的瓜果,花香馥郁、瓜果清甜,倒是比普通茶水更有一番滋味。
  松针清香,少甯喜吃甜食,便加了带来的蜂蜜和干花,只把一旁从未见过花茶的程立锦小姑娘给诱得不行。
  二人趁着煮茶的功夫,让丫鬟嫣儿和宋嬷嬷、云萝几个去山寺厨房取了餐食,索性直接在亭中用了。
  用完膳,小姑娘却是困了,望着壶中泉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揉了揉眼睛,道:“表姐,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歪个觉,你这茶煮好了,记得给我留一些。”
  少甯见她今日玩乐了许久,小脸通红,也怕她着了暑热,便点头应下,又让宋嬷嬷撑了伞,亲自送她回去,只自己和云萝在这亭中,等茶水煮好,又放凉,存了茶罐,这才抱着往回走。
  山间小路岔口多,二人循着来时的路,刚转了个弯,便听到另一边起了脚步声响。
  少甯心下一惊,忙拉着云萝躲进了林中,抬头的瞬间,便瞥到一抹织金碧绿。
  云萝下意识道:“是大姑娘。”
第23章
  少甯自然也看清了,她垂着眸子默了片刻,拍了拍云萝。
  二人返回了大路,少甯嘱咐道:“大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想做什么,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今日的事,你勿要外传,老夫人也好,大夫人也罢,都是眼明心亮,见不得家宅不宁的。”
  云萝自也是晓得深宅大门里容不得好心的人,一个不留神污了自己的名声,却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况且自家姑娘失恃失怙,身后无人照拂,更要万分小心,莫惹是非。
  她点点头,听话道:“姑娘放心,奴婢晓的。”
  少甯一贯清楚云萝的个性,本做好了摆事实讲道理劝解一番的准备,哪知这丫头此次竟十分配合,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心里一暖。
  又望着程立雪的方向摇了摇头。
  程立雪要做什么,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女儿家的名声金贵,但若是她自己不爱惜,自己就算苦口婆心,只怕也是无用。
  何况她也只是个寄居的,说不得哪一日老夫人生了气便要送她回苏州去,程立雪心高气傲,想来也不会将她这个孤女表妹的劝导放在心上。
  既如此,索性便当没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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