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少甯想,因前朝之患,官家忌惮几位皇子弄权,张家想是选来选去这才选了开国伯,一个连虚差也无,却门风严谨的勋爵之户,本是一桩登对的好姻缘,偏让这姑太太给搅和了。
  云萝道:“本来外面就在传,这是一桩好姻缘,今日听姑娘这样说,便觉得二姑太太眼皮子更是浅了些。姑娘,奴婢也听说,这二姑娘后来总说不上,余家又托了人去问,连媒人都被人家张夫人赶了出来。”噗嗤笑出声,“活该!”
第26章
  且不说后宅这些林林总总的烦心事,这两日朝堂之上也是剑拔弩张。
  氓山贼首已被捕数日,这厢程之衍却始终未将一应结案和画押的证供上交刑部,刑部连同御史台推了人出来,于朝会上狠狠参了他一本,又有许多世家背景的官员却站出来为他说好话,直说年轻人方上差,难免一时棘手,同时好心自荐,说自己愿为副职,帮着副都使将这些捋捋清楚。
  乾德帝端坐上首,垂目问道:“爱卿何故,区区反贼,竟这些日子都拿不到签供画押,若证据确凿,其间并无其他隐情,便连同那些暗中支持他的富绅,一并押解进京,交由刑部量刑,大理寺核准,该斩便斩,该判便判。”
  当初萧苷为韩桐所擒,一干富绅皆被关押在了真定大牢,程之衍之所以一直拖延,便是因暗中已派了程潇去往真定再次核实这些证供。
  他怀疑这些富绅的证供乃是屈打成招,若证供当真有假,便能证明那萧苷言及之事是真,届时再一并弄清楚克戎军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程之衍跪下请罪,却说尚需几日,又道:“当日那萧苷由韩大人缉拿,本是必死之罪,但这几日臣审讯于他,知道他尚有一胞妹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为防这些逆贼再有反复之时,臣请再宽几日功夫,臣有信心可以通过此贼将那女子擒获,以安民心。”
  一御史站出来凌然道:“区区贼女,不过闺帷妇人,能成何事?我看是程大人有意积黏,莫不是同那贼首私相授受,想助其脱罪生天?”
  程之衍手执朝笏冷声:“范大人好密的心思,我乃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陛下亲随,朝中四品大员,请问一个小小的氓山贼匪能给我什么?倒是范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陛下不拿认罪签文便就此结案,莫非是背后之人怕他多活几日,再供出什么不该供出的,若范大人背后当真有效力之人,便请直言说出,好叫背后之人知道,我程之衍也是不惧的。”
  “你无耻!你胡言!”宦海浮沉的老臣,一腔‘忠君’热血被年轻后生践踏,伸出两根胖指瞠目怒指,唾沫星子溅出三尺远,“老夫为官做宰二十载,对陛下、对大晔一腔赤诚,举朝共见。”又朝乾德帝膝跪,梗声哭求,“陛下,谏臣受此屈辱,实乃大晔建朝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老臣为表清白,今日便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
  年过五旬的文臣较起真来,当真是如菜市口泼妇骂街一般,又是哭天抹泪,又是踉跄撞柱,身后泱泱,拖着长长的尾巴,劝说的劝说,搂腰的搂腰。
  乾德帝脸上已经开了花,他一贯知道这些老臣积黏,不曾想竟还这般没脸,仗着资历说哭就哭,说闹就闹,大有今日不顺他们心意,便要来一场阙门请愿之势。
  还是谢君澜出来说和:“陛下,两位大人皆是忠心勤谨之人,只政见一时岔了,臣建议,不若以十天为限,先按照程大人的意思来,若十日后仍无建树,便再请刑部介入核罪。”
  “如此也好!”乾德帝威严压迫的目光一一审过众人,“今日便到这里吧!”
  闹哄哄一场,乾德帝已是万分不悦,便冷着脸让退班。
  班直开道,余光瞥见皇帝离开后,范昌以袖攘干鼻涕眼泪,狠狠一甩,头也不回离殿去了。
  谢君澜迎上来,呵呵笑了两声,“老范就是这个脾气,程大人切莫在意。”面上说和,心里却在想,这个愣头青当真是不懂变通,如此一闹,倒是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可也得罪了一干老臣,如此沉不住气,想来官家面前也成不了气候。
  前有西北诸蛮部蠢蠢而动,后有氓山贼匪挑蠹谋反,果然这天下啊!还是要凭靠他们谢家。
  程之衍自是不知他心中这一番自傲,只叉手,面露感激,“方才真是多谢计相。”
  既摸清了官家这柄新刀的秉性,谢君澜连日来的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心下一松,竟生出些指点指点年轻人的兴趣来,“这朝中之事,凡事讲究急事缓办,本也没错,但氓山□□,处于陛下登基之初,日后千秋笔少不得要记上一笔,耽搁久了,于陛下不利。后人会说,区区三万反贼,咱们陛下竟处置了这般日久,实在是有些折损威名。副都使不妨再宽宽手,早早结案得好。”
  程之衍敛眸垂首,自是另一番切切致谢,待这老匹夫出了大殿,恭谨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到了垂拱殿外不远的办差之地,便有一小内侍上前报说,大人的亲随正候在院外。
  程之衍忙让人去将程潇唤进来,甫一进门,便深拜下去道:“属下谨遵主子吩咐,去到真定后,先是到县里寻问了些百姓,其言,初始确实与人签了一份契约,但内容却是由那知县大人命人诵读的,几个识字的村民后来也被证实是经人收买了,属下本想带回几个村民做人证,可不料在这时,察觉到有一行人尾随我等之后,属下只好乔装起来,费了一番力气摆脱了他们。想起那些富绅尚关在狱中,那些才是顶要紧的证人,唯恐有人灭其口,便带着几个兄弟,化作了送牢饭的小卒,见了人,拿了新的证供,一路骑马出城,身后那伙人竟由暗处转至了明处,一行三十余人,尽是好手,拿了弓刀要取兄弟几个的性命。”程潇顿了顿,铁打的身子这一刻竟有些摇晃,好在进宫门之前,同一小班直借了件披风,虽这个季节披在身上不伦不类,到底也挡住了宫门进出之人探究的目光。
  他自怀中取出一沓纸,颤声说:“所幸,幸不辱命。”
  程之衍却没接那证供,垂目视他:“受了伤?”
  程潇微哽,“兄弟们死了三个,同去八人,回来五人。”
  程之衍站在当下,好长一会儿没动,敛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未几,唤他起身,将证供放到桌上,让程潇回去养伤。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到了华灯初上,这才从差房出来,去往垂拱殿,到了之后才知,陛下方走,说是已去了起居的福宁殿。
  守门的内侍问他:“大人可是要去福宁殿?”
  程之衍说是,一抬头却见甬路上施施然抬来一华美步撵。
  是太子!
  程之衍忙下跪拜见,口中呼:“殿下千岁!”
  太子在距离垂拱殿尚有一程子距离时便自撵上下来了,缓缓走近,含笑问候:“远远瞧着还当时谁,不曾想竟是程爱卿。昔日在江宁,孤也曾与爱卿手谈,只回了燕京后一直碌碌而行,实在少了与好友相聚之日。”顿了顿,又问,“孤听闻氓山之案已近了尾声,这几日孤帮着陛下处理些小事,分身乏术,便未到朝上站班,想来那贼首和背后资助之人皆已下狱。必死之罪,爱卿不妨动作再快一些,陛下方承继这江山,若被此事累及,再污了身后千秋之名便不好了。”
  程之衍心头一震,云笼眉峰,躬身道了声是。
  太子抬眼,望着垂拱殿廊庑下的邈邈灯火,“爹爹这几日眼下乌青,想来定是为社稷操劳所致,孤寻访几处山所,这才得了几味珍贵药材,让太医院查验入药,昨日方进献到了御前。许是冥冥之中,孤的孝心感动了天地,让爹爹多年的头疾竟痊愈了。孤今日便是来送这最后一味药,哎,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又同一旁内侍道,“孤此时不便进出福宁殿,便由你这小内侍去通禀,将这味药交由承奉再转呈爹爹吧!”
  程之衍听他寥寥数语,称谓已由君臣变作父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惶然,他想起在江宁时,陛下要回燕京承封太子,曾同他道,虽官家钦选了他承继宗祧,但年岁已高,日后只望勤谨几年,为他这长子料理好诸般杂事,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雏形。
  心下登时警醒,实则在陛下心中,这份父子之情是弥足珍贵的。只后来谢家权势滔天,不得不蓄减其锋芒罢了。
  于朝局之上,陛下虽也忌惮,但只要太子一日不行差踏错,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便稳如泰山,实难撼动。
  隔着紫色官衫,他捏了捏宽袖中的证供,暗暗咬牙拜别:“臣突然想起,差院那边尚有些急事要处置,殿下且便,臣去也。”
  太子揉着眉心,说请便。
  程之衍离了垂拱殿,却没再回差房,只一路疾奔出了东华门,让人牵马,又飞快奔回了府。
  程彻迎了上来,“爷,怎这般快就从宫里出来了?小的方才见到大哥了,说是证供拿回来了,陛下可有示下。”
  程之衍让他止声,将几个心腹召进书房,道:“我去了垂拱殿遇到了太子。”
  一旁包扎好伤口,勉强前来应差的程潇唬了一跳,道:“主子。”
  程之衍长长出了口气,“我真是昏头了,竟忘了他同官家的父子之情。”
  几个心腹校尉都有些失望。
  这些证据是他们的兄弟拿命搏回来的,可目下看来,即便呈给陛下,陛下也未必会有所处置。
  程之衍道:“谢家三郎同宋世安联手,先以契构陷,后又以军威迫压百姓,圈地敛财,简直罪不容诛。可谢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西北便是再费银两,费的也是国库之银,一笔一笔皆有账可查,什么人是御史台和刑部查不得的。”
  是太子!
  程之衍万万没想。
  他尚能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借由那些证供上的证词推敲出原委,所有证据矛头集体指向谢家三郎时,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并非恐惧,亦非震怒,只觉荒谬。
  是啊!荒谬。堂堂一国储君,国之礼器,重于泰顶,却做出这般鬼祟无耻之事。
  可他无法将这些证供呈交上去,他迟疑着,若这些证据入了垂拱殿,却石沉大海该当如何?
  凭着他同乾德帝那点微末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让他相信,巍巍皇权下,一个皇帝会为了区区几个富绅而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人前。
  生平头一次,程之衍顿生挫败之感。
  他沉思片刻,忽起身踱步至案前,抬笔悬腕,恣意挥毫,未几,民意难为四个风骨苍劲的大字霍然现于宣纸之上。
  程之衍丢了狼毫,墨迹即在纸面晕染开来,污了一手骨字。他目视前方,平静道:“将这些证供誊写,即日起,暗中于燕京全城发放,我要诸位堂官、万户百姓,人人都来瞧瞧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嘴脸。”
  三日后,天公大作,乌云压顶,自晨起便下起雨来。
  谢君澜在一片酸风惨雨中踉跄进了门。
  因风势实在太大,吹落了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灯笼浸在雨水中,下人一时也没收起,他进门时还踩了一脚。笼内竹骨湿滑,差点摔倒,幸好身旁为他打伞的小厮扶了一把,顾不得满身湿泞,当场便发作起来。
  待铁青着脸到了上房,谢二夫人便迎了上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命下人取来衣衫,亲自到屏风后服侍着换下,沏了热茶,置了茶点。
  “可是今日站班,朝堂又有烦心之事?”
  正端了热茶去寒的谢君澜,将茶盏重重拍到几上,茶壁和茶托之间触及,迸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即站起身,朝着廊上侍立的下人道:“去东院,将三郎那个逆子给我带过来。”
第27章
  谢二夫人今日本递了帖子到程府,说要请程家女眷赏花攒钗,不料却吃了闭门羹,那江氏一心想巴个王爷做女婿,她自是早知晓的,本也没什么,只要江大姑娘到了便好,可谁知,往日里一向巴着她的小庶女,今日竟硬气起来,让身边嬷嬷过来告罪,说是身子不爽利,恐没法来谢府面见谢荨K当时也没多想,又差了人送了补品过去,不料竟被反璧回来,她这才起了心,招来四郎那个逆子一问。
  好嘛!竟还是为了奇芳阁那个小贱人,她当即喊了人来,将那贱人捆住要活活打死,可那逆子竟当着一院子的下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为那贱人求情,还威胁她,若要打死那贱人,便先打死他。
  谢二夫人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险些背死过后,躺在床上顺了半天这才缓过劲来,才刚吃了几口燕窝,便听廊上下人报说二老爷回了,只脸色不好,已在门上发作起来,她迅速穿衣,才刚站到堂中,便见丈夫浑身漉漉,阴沉着脸进来。
  谢二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捂着颤颤起伏的胸口劝说:“老爷,有什么事好好说,三郎毕竟是大房的人,你这样贸贸然让人去叫,莫再惹了那头不悦。”
  谢君澜一双虎豹眼充斥着殷红血气,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握拳捶在桌案道:“这个逆子,若非念着大哥在西北劳苦,我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这话谢二夫人可谓爱听,想着那逆子平日行事,料他定是闯了祸事,便捻着帕子站在一旁,等着看好事。
  不多时,谢荣启便被带了来,进门叉手一揖,道:“二叔。”
  谢君澜当即一个茶盏便丢了出去,正正瘁在他脚边。
  “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谢荣启也不慌,谢家一脉相传的豹子眼滴溜溜转了两圈,掀了衣摆正正跪了下去,口气中带了几分懒散道:“二叔有话好好说,这个岁数动气,若风邪侵体便不好了。”
  谢君澜了解这个侄儿秉性,知他一向木石心肠、寡廉鲜耻,也不在此处多攀缠,只盯着他_目裂眦地质问道:“你不用在这同我闲扯,我只问你,真定县令同克戎军指挥使宋世安联手炮制的圈地案,同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说到此处,谢君澜便忍不住一阵肝胆欲碎,他今日站班,本一切都好好的,君臣之间还颇为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军防调动之事,他自问又为自家大哥争取了一重权益,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后,便站出来请旨氓山贼匪的核查定罪之事,却见朝堂骤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顾看于他,如夯了铆钉一般,嫌恶有之,嘲讪有之,扼腕亦有,他虽一时不解,但多年朝堂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哪里出了差错,顿时如芒刺在背,浑身寒毛倒竖起来。
  还是一位平日同谢家交好的老臣站出来圆场,解了他的窘迫,说此事不大,让刑部和殿前司商议过后,先拟个章程出来,再转交政事堂讨论。
  退了班,他即往宫门而出,却听前面两个且行且站的御史在讨论,说一夜之间,燕京飞雪。这雪却不是冬日的赫扬骤雪,而是纸片雪。不止街头,更有府衙及勋贵平日进出的酒楼、食肆,甚至青楼瓦舍之地,都被散发了这种纸片,上面细写了氓山谋逆的前因后果,在百姓的传唱中,氓山贼首竟渐渐被美化成了为民起义的英雄,而那些富士乡绅也成了助百姓逃出苦海的豪杰和侠客。
  百姓多为白丁,不识字也没关系,不知又是谁将这些事总结提炼之后写成了折子戏,在闹市拔建了高台墀坪,同西厢记等混在一起,日日传唱。
  噢,还有那贼首在谋反前便失踪的一个胞妹,在那戏文中竟成了此事的导火索,说本是那宋世安瞧上了那可怜的娘子,欲纳之为妾,但萧苷兄妹抵死不从,为此被那县令陷害,以自戴绿帽的形式,逼得萧苷直上梁山,还将人家嫡亲的妹妹作为礼物献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民间甚至已有人开始自发募集,说要为那身死的另一名武匪头子姬不凡建庙设坛,供奉香火,且要在中秋之日,齐聚宣德门外,为那萧苷向陛下呈情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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