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娘也是颇为拘谨,寥寥说了几句,亦是亲近不得,程之衍便起身告退,江氏巴不得,道:“你既有事,我也不多留了,吩咐身边的小厮女使们伺候好你。”
程之衍面无表情回是了一句,便出了碧华院。
之前上赶着融入都成功不了,如今长大了,有了利益纠葛,又何必呢!
想来他与程家是真的没什么缘分罢了!
翌日,少甯去寒山院请安,于月洞门外听背后有人唤她表妹,待近了竟是大姑娘程立雪,瞧着打扮,不由眼前一亮。
她今日穿绾色簇蝶百花旋裙,上配丁香对襟短衫,胸前隐隐露出一抹艳红,鬓边别一银镀鸳鸯满池娇梳帘,十分鲜亮扎眼。
少甯惊诧,纳了个福,由衷赞道:“大表姐今日这身当真是好看。”
程立雪抚了一下鬓边,笑道:“我平日疏于妆扮,日后定要每日勤谨才好。”又邀她五日后同去殿前司都指挥使门上的簪花宴,道,“你我可共乘一驾车马。”
少甯摇头,说不去了,“老夫人这几日需要人服侍,妹妹便不去了。”实则是谢荣启之事她尚悬着心,根本无暇他顾,亦不敢频频出门子。
背后有女声,凉凉道:“大姐姐可真是能者多劳,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门上,那是何等品阶的官职,便算是给咱们发了帖子,也自是得由我们碧华院确认去的人选,怎的,大姐姐是觉得自己能代替夫人掌中馈之权了?”
程立雪转过身来,柔柔一笑,“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夫人举办簪花宴,是让各当家女君相看在室姑娘的,姐姐我虽然是妾室生的,可也算这侍郎府里正正经经的官小姐,妹妹觉得我不配去?”
程立娆叱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庶女,那还敢出头冒尖邀人?”
程立雪远远看到程明礼过来了,红着眼眶委屈道:“菀菀妹妹是忠臣之后,别说跟咱们是表亲,即便是毫无血胤的不相干,只要咱们有能力,能拉也得拉扯一把,我以为二妹妹和三妹妹同我是一条心思,毕竟这原本就是大夫人早早就答应了殿前司夫人的,如今却说不想表妹同去,莫非两位妹妹觉得是菀菀身份不够,去不得这正宴?这次父亲能回府还是多亏了她,咱们这才找到陈大人去官家面前梳通,现在难关过了,便要分出彼此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都吵什么,闹什么!”
一声厉喝,程家三位姑娘乖乖站成了一排,纳福行礼,口中齐道:“父亲钧安!”
少甯亦行礼唤道:“大老爷钧安!”
程明礼看向她,目光便软和下来,“菀菀这些日子在府中可还自在?若有不虞,定要同表舅说,若有不便之处,也可同你舅母说,切莫听你几个表姐言语无状。”
少甯少不得打圆场,“方才是几位表姐都约我同去,我因要照看老夫人起居,便都推辞了,姐妹间一时热络起了些争执,倒是叫老爷看了笑话。”
程明礼很满意这位孤女的态度,他养她三年,自是要让燕京之人都看到他们程家施恩于人的,便道:“韩大人家的簪花宴,菀菀且一同前去,我让孟管事亲自给你安排车驾。”
少甯刚想说不用,便听大老爷缓声道:“听闻此次簪花宴,晖q长公主也会去,几年未见你了,你且受累去露个面。”
当今晖q长公主是嫡出,生母便是当朝太后。
她父亲当年宁死不屈,忠不违君,之后被平反,太后还曾起意接她入宫中教养,程老爷不过是想借此宴席,向太后以示善臣之心罢了。
他既如此说了,少甯便也无法再说别的,神思一敛,笑道:“既如此,那菀菀便僭越了,多谢大老爷。”
一直到出了寒山院,几个小姐还在攀扯这些,少甯便告了声罪,说自己不舒服,提前回了自己院里。
素瓷正在为她缝制夏衫,闻听此,便自库里取了缥色和黄栌色各一匹布,“奴婢为姑娘做身新衣。”
少甯见两匹颜色清淡,嘱咐道:“我记得库里还有一匹彤色并一匹缃色的锦缎,你去换了来。”
素瓷微诧,当下寻了来,拿旧衣给她裁,问道:“姑娘不是一向喜素淡些的衫裙,那彤色和缃色的锦缎在库里已放了一年多,怎这次宴席打算穿亮色了?”
少甯本想练练字,可心绪实在静不下来,索性丢了笔,只让下人搬了个锦杌子坐到月洞窗前看她裁衣。
“程老爷想借由我出席这场盛宴,向燕京城里的豪门望族们展示程家是如何施恩同侪的,也想让太后娘娘瞧瞧,他这几年未有苛待于我,我自然是得穿得越鲜亮越好。”
素瓷执剪的手微顿,酸涩道:“姑娘,你若实在不想去,咱们便称病吧!”
自家姑娘这几日晚间翻来覆去,夜不安枕,素瓷心疼她,“一次两次偷个懒,也无妨的。”
少甯笑笑,“日后吧!待日后再寻机会偷懒,这次,不成的。”
她知自己容貌易惹事端,故此平日里这种宴席都是能避则避,老夫人恩养她一场,她便只想清清静静侍候她老人家,让她开颜增福,可惜,日子总有波澜。
“历朝历代,文臣武将,泾渭分明,方是正理。官家轻轻揭过了盐税此案,但未必愿意文官和武将走得这般近,程老爷手上这盐税的差事,想来也在他手上呆不了多久了。若是程家能安安静静的,不惹人眼,倒是好事。可不说三位姑娘气傲,个个都想崭露头角,便是连大老爷自己也不愿屈居人后,只怕这簪花宴少不得要出事。”她缓缓说道。
第25章
簪花宴没到,程府倒是迎来一场小宴。
这日日头刚偏了右,姑太太携一双儿女上了门。
江氏吩咐下人备了一桌席面,一家人围着高高兴兴吃了饭,程明穰便开了口:“总是说得空过来给您请个安,只不巧家中孩儿要定亲,这又是下聘又是问名,一耽搁便拖到了现在,听说母亲前程子又闹了头疾,目下可好些了?”
程老夫人看着这继女含笑说:“已是大安了,知道你近日事忙,便没同你说,左不过就是头疼脑热,你大哥早托人请了宫中的太医过来瞧,人老了,便有些畏夏,小心保养些便是了。”又问,“可是朔儿要定亲?”
笑盈盈将目光转至下首垂坐的郎君身上,“定了哪家的小娘子呀?”
程明穰颇有几分得意,压着雀喜道:“老夫人也知道的,便是安定侯家的大姑娘。”
程老夫人点点头。
一旁江氏听得喜笑颜开,简直比自家定亲还高兴,呀了一声道:“这可真是上上大喜,这姑娘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在燕京中也是不多见的,可要恭喜二妹妹了。”
程老夫人不喜她的说辞,皱眉道:“长幼嫡庶都是其次,娘子的性情才德才是最先该考虑的。”
余家虽也是有爵门户,不过区区开国伯,秩比四品,因食邑均奉自朝廷,倒是比一般官秩家族体面不少。
程明穰心下欢喜,却不好显露太多,这桩婚事,她一直瞒着,连娘家也没告诉,就等着下了聘,板上钉钉了,这才带着儿女们回门显摆显摆。
‘母亲说的是,那大姑娘我已在安抚使夫人举办的宴会上见过了,模样、性情都没的说,这才赶紧下了手。’
听得一屋子人直笑。
程明穰又叹了口气道:“都是家下几个孩子争气,想我们区区伯爵之门,老爷又是个闲散不当职的,若非几个孩子都中了三榜,位列朝班,人家堂堂侯府也是断断看不上我们的。”
程老夫人道:“话也不是这样说,朔儿年纪轻轻已是翰林,泊儿、绍儿虽是庶出,去年也得中三甲谋了外放,便不说这开国伯的爵位,单从家族兴衰和你细心教养子女这两桩来看,便也值得名门淑女委身下嫁。”
开国伯性子懒散,自程明穰嫁入余家日起,虽也没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到底也没能在仕途上有什么建树,程明穰还是听了兄长教诲,不止细心为嫡子聘请了名师指点,也好好将妾室生的两个儿子养在膝下,严格教养,今日终于得尝瓜果。
自己的儿子去年便打点着入了翰林院,两个刚考出来的庶子也好好为他们谋了外放。
目下,余家在外人看来,蒸蒸日上,阖族齐心,上下和睦,加之郎君们个个也争气,确实是小娘子们争相的首选。
这便是程明穰第二桩得意之事。
当年多少人明着暗着让她打发了那几个妾室,她都没听,一味宽宏示下,便是连粗枝大叶的夫君都慢慢对她温柔小意起来。
她将庶子接走,亲自抚养,一来杜绝了妾室和庶子之间培养感情的机会,二来又在燕京中得了一个大大贤惠的名声。
余家渐渐在京中显露了山水,这不,她儿的上上姻缘不就得益于此。
反过来再看那些姨娘,早就因人老色衰,被丈夫丢到了庄子上,她如今的日子是过得舒心顺意,通泰不已。
“只一桩,”她转首至一旁爱女身上,叹道,“便是我家二丫头这婚事,哎,这孩子转过年便二十了,也不知这姻缘是要落到何处。”
一旁落座的余二姑娘也适时红了脸。
她目光有意无意自堂中几个郎君身上划过,江氏立刻警醒起来,嗨了一声道:“二娘子秀外慧中、知书达礼,想是姻缘还没到,不急。”又寓意深远说,”便说我这二子,前程子也愁人,这不,若月老牵了这红线呀,是一日也不叫人空等的。二妹妹听说了吧!简儿同英国公家的三女刚定下来,嗨,可见,万事不急,这姻缘老天都一一记着呢!”
程之简道:“正是,正是,妹妹风华绝代,日后自有天定之缘。”
江氏心里腹诽这儿子,便是个女人你看着都风华绝代。
狠狠瞪了他一眼,程老夫人也说他,“官家登基,明年已定了加开恩科,你和三郎也要以两个哥哥为榜样,戒骄戒躁,勤谨努力才可。”
程之简讪讪低下了头。
程明穰诧异道:“简儿同吴家姑娘,可下聘了?”
“可不,方抬了聘,二妹妹这程子没出门,想来还没听说。”
程明穰眸光闪闪,“倒是极好的一桩姻缘。”
江氏腹诽,叫你显摆!
江氏一贯不喜欢这小姑子穷显摆,若不是女儿立娆的婚事尚有求于她,她才懒得同她攀缠。
眼看金乌没入西边天际,程明穰这才带着一双儿女出府家去。
将儿女打发到了后面马车上,同一旁嬷嬷扯话道:“以往总觉三郎端方庄重,不曾想我这七八年没见的大侄儿更是清朗萧肃,竟有徐公之貌。”
嬷嬷问她道:“夫人可是又改了心思?”
程明穰摇头:“外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这澜柏不过是大哥自外面抱回来的,是不是私生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大嫂肚子里爬出来的,说句不当说的,保不准连程家的人也不是,我不值当冒这个险。起先我觉得二郎温润宽和,又是举人之身,若明年高中后配咱们二丫头也算得当。加之我那好大嫂心偏得厉害,我当然是想二丫头能嫁个公婆偏疼的。只你瞧,他后来做的这些荒唐事,唉。”程明穰啐道,“快别让他糟蹋我儿了。”
她崴在车壁上,神情有几分慵懒,“所以还是三郎好,虽不得大嫂欢心,但十七岁就中了举,人也踏实稳重,明年同二郎一起下场,未必会落得下风,若能中榜,日后再慢慢铺路,差不了。”
嬷嬷道:“三郎君好是好,只小咱们姑娘两岁,不知――”
程明穰凛然一个眼刀,嬷嬷讪讪住了口。
扬声说:“他敢挑剔我儿比他大!他算个什么东西,能配给我儿是他前世修来的造化,一个死了亲娘养在嫡母膝下的玩意。”又气,“我儿要不是当初被那厮退婚,何以会耽误到现在?”
嬷嬷心想,那还不是二姑娘眼眶高,瞧着人家言小郎君失了怙,需守孝三年,孤儿寡母的便不把人家放在心上,慢待了几次结果人家竟主动来退婚了。
程明穰道:“且不说这三郎只是个庶出,便是个嫡出,我这大嫂一门心思钻营着让女儿高嫁,也得乖乖将这女婿给我送来。”
近日江氏正攀缠她,请她到晖q长公主府上去套套口风。
嬷嬷说:“不是奴婢说嘴,侍郎府的娘子,想做端王府的正妃,也忒高攀了些。”
“倒也不算毫无胜算,”程明穰缓缓道,“我同晖q长公主交好,你也知晓,长公主有次私下同我交了底,说这端王殿下稳重自持,性情高洁,同凡夫俗子很是不同,曾向她言及,未来妻子的人选不必拘泥于门第,只需五品之上的官宦之女即可,且不论嫡庶,只重小娘子才貌和心性,须符合他的心意即可。”
嬷嬷道:“可心意这东西,可不比实实在在的官秩,不好琢磨呀!”
程明穰道:“谁说不是,皇室难攀,日后便算过五关斩六将选上了,待太子登基不也得乖乖去封地,山一程水一程,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见,这个热闹我就不凑了。大嫂子既想为娆儿使力,少不得要央了我去求长公主。哼,往日眼高于顶的人,此次求到我这里,即便能成,也要好好磨磨她的傲性儿。”
嬷嬷道:“晖q长公主性子孤傲,朋友不多,却偏和和夫人您、端贵妃及镇国夫人几个能说得来,舅夫人这桩可是死死捏在您手心里,咱们只要个庶子做女婿还便宜了她呢!”
程明穰不爱听这婆子嚼说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若非她的心肝女蹉跎到这个岁数,何至于会选这样的门第和出身!
乜了那嬷嬷一眼,阖眸小憩起来。
栖梧堂里。
少甯正一个人吃着晚饭,素瓷进来同她说:“姑娘且吃慢些吧!姑太太已经走了,秦嬷嬷差了寒山院的女使传话来,说老夫人让姑娘今日就别过去了,饭后早早躺下,她有人伺候,无须娘子。”
又说了下午寒山院的事,“......估摸着这二姑太太是瞧上了程家哪位郎君,这才巴巴带着儿女登了门子。”
少甯抬脸,热气蒸腾的眸子水润润的,启唇道:“若我记得没错,姑太太家二姑娘今年十九岁,算年龄,同二爷倒是匹配,只二姑太太那样的人,想来是瞧不上二爷为人的。”
素瓷说是,”又为她添了一勺碧粳粥,哄着她再吃些,“奴婢说句僭越的,余家仗着这开国伯的爵位,将这姑娘也是养过了头。前程子奴婢听说一件事。去年年初,御史台的张大人家托了人上门求亲,吃了好大一个瘪。二姑太太放出话来,说是那张御史家可有爵位?”
云萝一旁插话道:“人家好好的文官清流,不比他一个劳什子的小小伯爵有奔头,那家公子听闻已然中了举,来年说不得便是进士,他们瞧不上,又将这姑娘足足耗了一整年,这会好了,也没个称心如意的,这才巴巴上了咱们程府门上。”
少甯指正她,“是人家程府门上,同咱们没什么关系。”
云萝脸一红,道是。
少甯说:“这位姑太太心气也是过高了,未能细想里面的门道。”她搁了瓷勺子,缓声,“若不是那张家不想夹在太子和端王中间难做,又怎会愿意同这些勋贵扯上关系?平日里躲都来不及。张家也是难,选了门第相当的文官联姻,便如怀璧,言路这张大网,是个人都会馋。若选武将之家的娘子,不免落个文武勾结之嫌。官家初初御极,前朝形势不明,张家家主若非智极,绝想不出此番金蝉脱壳之计,若余家应了这亲事,家中几子,日后不显山不露水便能提携他们,到那时,两个家族联手自是好一番光景,可偏偏二姑太太只盯着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