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谢君澜听着听着,便想起自家三郎那好色成性的瘾来,他匆忙别了要好的几个同侪,回了府衙,让人寻将纸片带回来。
  好家伙,满满一大张,最后矛头竟直指他谢门三郎。
  他骤然记起半年前,那不肖子确曾接了一好友邀约,去往真定出游,顿时心生警惕起来,下着雨连蓑衣也未穿,登上马车便回了府。
  听完氓山之事,谢荣启还是那副邪性张狂的模样,勾着嘴角问道:“二叔这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谢君澜气结,“你可知道,今日街头巷尾,瓦市酒肆,到处都在有人传唱此事,今日是方闹出来,大家一时还没摸清首尾,待御史台那些老匹夫回过味来,明日金銮殿,你二叔我只怕要学那范昌,一头撞死了。”
  谢荣启白釉似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他前几日被程府的小妖精迷了心智,这几日连番在府中侍母尽孝,为的便是让母亲松口,去同皇后姑母打招呼,让他将人纳进来。
  因未出过府,这些事自也是没听说。
  瞳眸阴鸷厉色一闪而过,站起身道:“二叔可知,这事是何人所为?”
  谢君澜见他一脸凶狠之色,不免惊诧:“你这不肖子竟还想在官家眼皮底下杀人不成?”这侄儿说出此话,他便知道此事当真是无疑了。
  “有何不可?”谢荣启豹眼圆睁,因愤怒拉动嘴角,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破笼而出的怪兽,狰狞而凶横,“只要查清了这背后散播谣言之人,让府里暗卫出动,直接将人头拧下来,我倒要看看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再提。”
  谢君澜一个趔趄,颓然倒在官帽椅中,颤着唇道:“疯了,你这逆子当真是疯了,你可知道,一旦你在燕京动了手,再被人拿到首尾,那便是等同谋反,我谢家满门,满门皆会被处以极刑,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和车裂,便算是太子,连太子和你姑母都逃不过呀!”
  谢荣启冷笑道:“那二叔是想如何?想将侄儿交出去给那些老匹夫定罪不成?”他眸中厉色潆绕,牙齿咯咯作响,“二叔别忘了,父亲北上,尚未归京,待诸部安定之后,若他回来却发现心爱之子不见了,二叔可想好了该如何交代?”
  谢君澜震怒过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刻,即便是这不肖侄儿提着刀闯进宫城,他也没有什么可诧异的了,此子癫狂,平日里若非有心中那一腔挟势弄权的雄心壮志撕扯着,只怕早就如脱缰的野马闯出不知多少祸事来了。
  他思虑一番,盯着谢荣启道:“我问你什么,你必要从实招来,若有隐瞒,下一刻于你,于我,于谢家便是屠刀悬顶,你可知晓?”
  谢荣启仰着下颌,道:“二叔请问。”
  “你们合谋此事,太子可有参与?”
  谢荣启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厉声道:“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若非陛下不让二王早日支藩,太子表哥又何以需要那么多的钱帛收笼那些老臣。”出自《韩非子・饰邪》
  “放屁!”谢君澜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还是旁边谢二夫人看着不对,急忙为他顺了半天气,这才缓和过来。
  他推开妻子抚在他胸口的手,指着这不肖侄儿怒斥:“若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出自《韩非子・饰邪》如今陛下行事可谓昭昭,乃精明强干之主,你何以敢以计事君,简直大逆!”
  他胸口起伏,平复了半天,知道再动怒也是于事无补,这才擎着身板沉声再问:“可有证据留下?”
  谢荣启道:“太子表哥那只同我私下谈及过几次,他那只收银子,并无字句留下。至于那宋世安,几日前派人送了书信给我,说是要将那些富绅暗中处决了,我这几日事忙,还未顾得上回信。”
  “先别回复了,那些富绅得留着。”谢君澜摆手,在妻子搀扶下站起身,吟声道:“你派出东院一批暗卫,即刻便去真定,斩杀宋世安,另外,让他们将他府中清查一番,你的书信、字句一律不留,这样即便是官家问罪下来,所有证据都是指向宋世安的,他顾念亲子,必定会就这般结案。”又怒视侄儿,“太子乃谢家满门之基,是你姑母和整个谢氏同族几百上千人的希望,你自己混账便罢了,若再让我知道你撺掇他做出这等不知轻重之事,届时我便一纸书信,连你一同送往西北,让大哥亲自处置你,他的手段,你比我清楚得多。”
  见谢荣启擎着脸,一脸食古不化、羊狠狼贪之态,也懒得让他在杵在跟前,挥手让他滚后,便转至书房去写奏疏。
  谢二夫人担心丈夫身体,跟过来道:“老爷回府就发了这样大的气,还是吃点东西,请个太医过来瞧瞧,也好叫妾安心。”
  谢君澜抬起头,目光放空了片刻,叹口气开始铺陈纸笔,“我须提早准备,这些消息沸沸扬扬,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有御史弹劾,或者无需御史弹劾,以太子那不成器的样子,再在官家面前露出首尾来。我先想办法顺了官家的气,再让人通知太子,无论此事闹得多大,他都莫要在人前心虚。”
  “可咱们同太子的关系,此事既是三郎所为,朝中那些都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淬炼出的火眼金睛,谁会不联想到太子身上。”
  “联想就联想,只要拿不到证据,太子地位便无人能撼动,就怕大郎心性绵软,让人一唬便招了出来。”
  匆匆而就,不出片刻,一份奏疏便宛然铺陈出来,他将镇纸移开,小心吹干。
  谢二夫人余光瞥了一眼,大惊失色,“老爷,你这是要上书却差?”
  谢君澜道:“我们谢家西北掌军,朝廷掌税,官家早就寝食难安,如今闹出这等事,便是一把最好的利刃,与其等着那把刀再砍到我的头上,还不若我及早抽身,还能用我一人之躯换谢家一时的安稳,一切待兄长剿了西北诸部后归朝,再图谋定。”
  “可,”谢二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凭什么是大房闹出的事,要我们二房来担,老爷你总管三司,又在政事堂坐镇多年,大好官声――”
  “你糊涂,”谢君澜凉声斥她,“我与大哥孰轻孰重?若我不退,便是大哥要退,历来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自《左传》,大哥只有手中握着这兵权,来日太子登基,才是我谢氏真正荣极,登顶人臣之时,我此刻即便是退了下来,手中人脉一应都在,只要大哥一日不倒,外面那些人便不敢轻视你我。如今那不肖子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中,我必要及早想办法将那萧苷保下来,如此才可平民愤。”
  他呵斥下人备马,吩咐一拨人去东宫传讯,而自己即刻要再进宫,“我要赶在陛下知晓此事前,先告罪不查,便说那萧苷有冤情,请求陛下宽纵一二,哪怕判个流刑,民心也能安抚下来,届时宋世安再一死,我也卸了手中权柄,陛下定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第28章
  且不论西院这边已经火烧眉毛,东院这边却依然风浪静平,谢大夫人常年有疾,端着药碗崴在床榻上,听到院里门房轧轧声响,便问身旁嬷嬷,“是二老爷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西院喊了人来叫三爷,下人们自然是知道的,但武安侯临去前曾吩咐,夫人身体不好,须静养为宜,是以院中一概杂事便不许有人烦她。
  嬷嬷躬身上前道:“是二老爷,想来是朝中有事,二老爷要寻三爷商议,便派人过来将三郎君叫了去。”
  谢家长房一共三子,长子和次子常年跟随老父戍边,虽也各自娶妻生子,但两个儿媳是十分乖巧懂事的性子,平日里只要三郎来她院子,定然是避嫌远远躲开的,故此这声音闹得再大,谢大夫人也不疑心别的,想来定是她的三儿有能耐,所以二弟才会寻了他去相商。
  她歪着身子,一张贞静娴淑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也是,我儿素有本事,便说他为太子出的那主意,自各地搜罗了好药,再配成良方进献陛下,单单是这份颖悟也是二房生的那几个比不了的。”又叹气,“这么多年,他身边一直干干净净的,就这一回瞧上了人,我也想成全他,让我儿娶那样一个妻子,着实也是委屈了他。待再喝几碗药,我这病恹恹的身子好些了,便亲自跑一趟禁宫去同皇后娘娘求个情,许他在娶三殿下前,先纳一房小妾,便是不许妾室,允那女子做个通房也是可以的。”
  嬷嬷默了默,躬身道是,又劝说:“夫人累了半日了,不若将这安神汤喝了,好好睡个午觉,也好松泛松泛筋骨。”
  待那嬷嬷服侍谢大夫人喝了药睡下,出了门,便见廊下谢荣启沉脸伫在门外,顿时唬了一跳,膝盖一软便当场跪了下来,口中颤声:“三、三爷。”
  谢荣启侧眸乜她,一双豹子眼如利刀横削,“做得好,”他道,“记住了,日后府中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准冒冒失失报到大夫人这来,若累了女君身子不虞,我定活活刮了你们。”
  说完这句,看那嬷嬷抖如筛糠,他只觉心境骤然畅快些许,狞笑一声,转身往府外而去。
  一路纵马出城,待到了一处农庄前,已是午后,云消雨霁,天光重燃。
  他勒马敲门。
  庄子名为山水庄,地方宽敞,前前后后四进院落。但周围都是民房民庄,四周不远的田间还有许多勾着身子正在劳作的佃农,垂烟袅袅,乡音邈邈,是以这庄子混在里面也并不怎么扎眼。
  门内很快传出响动,片刻功夫,一个身着短褐的小厮探出头来。
  惊喜笑道:“爷。”
  谢荣启点点头。
  小厮便开了门迎他进去,随即插上门栓,胁肩谄笑问道:“白日里,爷怎么就过来了?”
  谢荣启一个眼刀扫过来,那小厮便讪讪住了口。
  走了两步,停下来,望着面前的影壁稍稍驻足,那影壁东西两堵,造得十分高大,一应将后面的院落屋脊也遮蔽起来。浮雕碧润水荷,群抱合拢,宛如镜像之城。
  他道:“近日虞沁轩那个可老实?”
  小厮哈着腰回道:“自爷上次幸了她,便闹死闹活的,前个儿上了一回吊,昨个儿又用剪刀绞了一回脖子,好在崔嬷嬷看得严密,倒是将人给救了回来。”
  谢荣启嘴角微捺,一双豹目中凛然升起两道寒光,怒道:“不识时务的东西,既不想好好跟着我,玩起来也是腻味,即刻便吩咐庄子里的暗卫,将人了结了,也不用寻远处,直接丢到抱夏后面的松竹溪去,那溪水直通后山,让人看着将尸体啃食干净即可。”
  小厮听得摇摇欲坠,两股战战,颤颤应了声是,便强打起精神引着人往后院而去。
  一穿黢色对襟短衫,梳着圆髻的妇人上前哈着腰道:“三爷。”
  谢荣启道:“崔嬷嬷辛苦了。”
  崔嬷嬷又一躬身,恭谨道:“奴婢十四岁跟着夫人嫁到谢家,僭越地说,三爷便如老妇亲儿,只要为你好,便是剜奴婢的肉也可,这点子辛苦算什么。”
  谢荣启点点头,“嬷嬷忠心,我自知晓,嬷嬷且下去休息片刻,待有需要,我再着人去唤嬷嬷过来。”
  崔嬷嬷平静点头,刚转过身,便听背后问道:“衾O阁那个在做什么?”
  嬷嬷回身再拜,“午睡方起,正在妆扮。”
  谢荣启嘴角微翘,“她倒是乖巧。”
  嬷嬷说是,“这一日日的,就盼着爷能来。她十七岁守寡,少了爷们滋养,爷能瞧上她,是她三世修来的福分。”
  谢荣启点点头,挥手让二人出了内院。
  他来此处消遣时,一向不喜人前有下人杵着。
  又顺着抄手游廊走了片刻,便来到一玲珑小院外,见灰墙环护,垂柳依依,墙角种着什锦繁花,夺目炫彩,假山后隐隐斜出一格石榴什锦洞窗,洞窗内怯怯声响。
  “娘子,还是戴这支好,这支石榴花卉金仔钗,寓意多子多福,好意头呢!”
  另一女使道:“不,娘子肤色雪白,还是这支一叶知秋和田玉发簪好,水头足,瞧着也贵气。”
  他听着好笑,抬腿进去,也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便见一二十出头的女子,正端坐在奁前试妆,眉黛青颦,秀颈纤华,一身丁香色绣流水藕荷的对襟大袖衫飞扬轻举,下面配着轻巧的绀青色绫旋裙,云蒸霞蔚的帔肩,直衬得面前女子云鬓丽眸,娇艳异常。
  “青色。”他喃喃一句。
  那女子听着后面有声,便回过头来,喜悦顿时爬上两颊,跑过来用一双软臂环在他肩头,娇滴滴道:“爷,您来了。”
  谢荣启见她衣料轻软薄透,一身媚骨酥态,尽显风流娇妩,不禁皱了皱眉。
  还是太肆意轻佻了些,即便穿上这身青衣,也少了那人身上空谷幽兰的沉静之感。
  他退了下人,手指兀自在那女子脸上逡巡片刻,突然眸底转沉,将后面案上东西一扫而空,推人仰倒,一把抽掉了这小寡妇腰间的系带。
  樱红色的诃子被撕了两半,案上的人如不胜雨打的娇花一般抽抽搭搭啜泣起来。
  及他纾解痛快,那小寡妇身下已淌了鲜血,奄奄一息。
  唤了崔嬷嬷进来,吩咐道:“将地上这些都收拾干净,这屋子也该换人住住了。”
  言毕,扬长而去。
  又一日,碧空万里,软云浮邈。
  宫中旨意终于在一片熙熙攘攘的杂乱争吵中,下到了刑部。
  旨意也很简单,着御史台、刑部重新彻查氓山叛乱一案,遣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程之衍亲去真定,将一干人证提来燕京。
  只是使臣尚未出发,便闻那宋世安已在府中畏罪自戕了,临死前立有遗书,直言自己头脑昏胀,视财如命,这才联手当地知县,做出以契圈地之事,但最终导致氓山之乱,却是自己未能想到的,遂只能一死谢罪,望陛下宽恩,能赦他一家老小性命。
  程之衍交了差,自垂拱殿出来,一语不发在差房呆了很久,这才到殿前司司狱宣旨。
  萧苷因事出有因,判处流放八百里十年之刑,秋后发配。
  待他临走,那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氓山贼首苦苦哀求道:“大人,若可以,还、还请能帮在下寻回舍妹,老父临去,深感愧对我兄妹二人,想着当日若非定要捐官,我萧家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求大人念在家父一片舐犊之情,让他在地下且能安眠。”
  程之衍平静一如往昔,吐了口气,道:“尽力而为。”
  此事便算就此揭过了。
  又几日,在一片金光灿灿的秋意中,迎来了韩家的簪花宴。
  程老爷果然说话算话,一早便让孟管事安排了车马,亲自送了妻儿和少甯出门子。
  这场簪花宴,本是程之衍早就应了老夫人要来去陪护的,只近日边关又不太平,同狄人连打了几场仗后,尚未分出个胜负,同大晔多年修好的叶赫竟反水了,秣马厉兵,浇筑高墙,大有同大晔决一死战之势。
  边关递来的请战军报早早便到了乾德帝案头,以谢家为主的主战派和以同平章事为主的主和派,几乎日日在朝会上吵。
  是以这些日子,程之衍也愈发忙碌,每日早出晚归,便再无多余的时间来关心簪花宴这等小事了。
  程立雪果然说话算话,一出门便弃了自己马车,进到少甯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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