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乖乖应下,自抱着那披风去了内室。
  且说,王家母子二人走后,程老夫人同秦嬷嬷叙着闲话,“这张大人家的大姑娘倒是个美人坯子,只听闻性情泼辣了些。”
  只栖梧阁那位刚讲明了亲事,老夫人便起了这话头,秦嬷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也跟着凑上两句:“您老慧眼,这张大姑娘确实泼辣了些,听说前不久因为自己继母不慈,闹着吵着要告到大理寺,那张大人眼看家事要闹大,便对继妻动了手,连哄带安抚了几日,这才将这闹剧压了下去。”
  程老夫人点点头,“女子在这世上艰难,若我年轻时有那小姑娘的三分魄力,当也不至于被困这内宅蹉跎数十年。”
  这话,秦嬷嬷便有些不敢接了,只讪讪地笑,又讨好道:“白家姑娘倒也正当适龄,听闻也是个书画皆通的。”
  程老夫人摆摆手,“白家不成,那白大郎是个混的,听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得下不来床,足足躺了几个月,这段日子刚恢复过来,有这样的兄长,妹妹能好到哪去?”
  秦嬷嬷道:“那倒也是。”又有些欲言又止。
  程老夫人道:“想说就说。”
  秦嬷嬷这才道:“老夫人,奴婢一旁看着,只怕这苏家娘子来这一遭,且有深意呢!”
  程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这位苏娘子可是个伶俐人,衍儿瞧她被继母磋磨可怜,这才起了要护佑她的念头。可当年咱们程家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府,她苏家家大业大,又如何能瞧得上,转头便嫁到了平南王府去,可惜啊!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竟没能留住那世子。听闻那边刚过了身,她连一年的孝期都没守够呢!就又出来寻觅下家了。只咱们衍儿如今已二十一,早不是十四岁了,岂能再任由她相欺?”
  秦嬷嬷应是,另换了个话头道:“要我说,咱们李娘子的婚事定的也忒匆忙了些,瞧那一家子算个什么样子!”
  程老夫人在秦嬷嬷搀扶下离开八仙桌,往内间而去,口中道:“是有些可惜了!那丫头一贯是个本本分分的性子,偏巧找了这样一户人家,我那老妹妹也是太着急了些。”
  秦嬷嬷本想劝着程老夫人,毕竟口头婚约只是口头婚约,正儿八经的议亲,当是下聘,三书六礼一样都没不能落,这亲事才算作数,可又一想,按照栖梧阁那小姑娘本本分分的性子,只怕对方无错漏还真是做不出来毁约的事,且古语常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想来程老夫人也是不想让小姑娘为难。
  正说着话,廊子上女使来报,说是表小姐做了炙羊肉,在花厅摆了八方桌,让老夫人移步过去用晚膳。
  程明礼前些日子升了户部尚书的职位,只因朝中局势纷杂着,便一直未宴请,今日几个郎君下衙都早,兼之庄子上也送来了新鲜宰杀的羊排和羊肉,索性都聚到了寒山院来,两张八仙桌拼作一处,热热闹闹吃了顿家宴。
  鲜嫩多汁的椒盐肋排,紧致细腻的羊腿肉,饴糖腌渍过的脆生藕片,绿泽鲜亮的碧涧羹….直到少甯回到栖梧阁洗漱后,云萝还在念念不忘。
  少甯因道:“瞧你这个样子,庄子上送的羊肉羊排都剩下不少,明日我特意同厨上说一声,让他们送过来一些,咱们自己在自己院子里再做一回,也让你们几个香香嘴。”
  几个女使和婆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少甯洗漱完便有些犯懒,便赶了几个下人出去,说要休息。
  素瓷为她放了帐子下来,“姑娘睡吧!奴婢就守在外面。”
  因发生了被劫持之事,素瓷同以往比,总是带了几分悬心,少甯笑说:“这是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你还怕什么?我一向不惯有人守夜,你回自己屋里睡,彼此都还能睡得安稳些。”
  素瓷却坚持,“就这几日吧!奴婢守在外间的榻上,待过几日姑娘不做噩梦了,奴婢就回自己房中。”
  少甯迟疑道:“我常常梦魇吵醒你吧?”
  素瓷说:“姑娘想是想念太太了,待日后嫁了郎君,有了自己的小家,过去的慢慢也就过去了。”
  少甯点点头,侧着身子躺下来,烛光折射在她瞳眸中亮亮的,含了几分少女特有的天真和向往,“也不知日后我的夫家,能不能同咱们在这程府一般过得舒心顺意。”
  素瓷说:“姑娘心善,定然会的。”又迟疑说,“若是不能,那便是姑爷无能,这样无能的人,姑娘又焉何要嫁呢?”
  少甯头在香枕上蹭了蹭,“你不喜欢王家?”
  素瓷说:“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若王家当真重视这门亲事,当日咱们李家遭难,也该拿出几分诚意,将姑娘接过去,如今咱们在这程家住了三四年,他们再来,总觉得动机上便不纯了。再者,王三公子相貌倒是周正,但人品却一时半刻看不出来,说是因头一次未中举便未能来接姑娘回去,那若是下次也不中,也不来吗?说来说去,还是对这桩婚事心志不坚罢了。”
  又劝她,“姑娘自己也考虑着罢,虽则能早些嫁出去是好事,但也要人家过得去才可,这婚嫁可不是只看郎君如何的,姑娘嫁做人妇,日后一多半时间都要在婆母跟前打转,王太太那般的性情,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少甯叹口气,精神一下萎靡下来,“婚姻大事,哪有样样都好的,左不过是这好了,那又不好了,只消大面上不差,人品过得去便可。若我寻那种高门高户的,人家也未必愿意让我做正妻,即便愿意,那样门里的婆母就好相与了?表姨母虽市侩了些,可至少是明着来,总有法子能对付,那些簪缨之家的女君倒是一副高洁自傲的模样,只怕多的是旁的手段磋磨你。哎,总是不能周全的。”
  素瓷想想也是,“女子嫁人等于二次投胎,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少甯说是啊,又道:“目下除了王家,也没更好的呀!况且这婚事只要王家无过错,我是小辈,又是女方,总不好主动悔婚的。且看着吧!来年春闱放了榜,到那时三表哥同姨母总要有个说辞出来的,这几个月咱们便当寻常亲戚走动罢!”
  她本就不是多纠结的人,想了想自己也是无聊了,居然发梦到日后嫁为人妇的事,一时有些羞涩,转了个身闭眼道:“帮我灭了火烛吧!我要睡了。”
  素瓷说好,将床头小几上的烛火灭了,自己拿了盏橘灯静悄悄出了内室。
第44章
  第二日天不亮,少甯便被摇醒了,“姑娘,姑娘,快醒醒。”
  少甯睁开眼睛,发怔,“素瓷,出什么事了?”
  “老爷和夫人晨起便起了争执,现在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身边的红萼姐姐过来接姑娘,说是让姑娘过去一趟。”
  少甯疑惑道:“大夫人和老爷生着气,老夫人让我过去做什么?”
  将红萼唤到跟前来一问,红萼回道:“老夫人只说让奴婢来接了您过去,具体原因却是没说,想来是府里有了风雨,老夫人想让姑娘学些自保的本事吧!”
  少甯点点头,“劳烦姐姐外面等我片刻。”又吩咐女使服侍她穿衣梳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寒山院。
  一进门,便听程明礼在堂上喧吼,“…都是我的至亲骨肉,我岂能厚此薄彼,原本你同我早些说,昨日我也能想个周转之法,偏巧你这妇人擅自做主,现在又来同我闹什么?”
  江氏也捂着心口,哭得梨花带雨,“我早些说,我便是早些说,还不是一样的结果。老爷一贯偏心柳氏,如今倒好,纵得那母女两个不成体统,都能给自己找郎君了,老爷若当真疼惜娆儿,就该让那贱人称病不嫁。历来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姑娘能自己出头为自己找婆家了。”
  程明礼气得唇部哆嗦,“江氏,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什么贱人,什么找郎君,你莫要空口白牙污了我儿的名声。昨日皇后宣召,你让身边的婆子推了去,说是雪儿偶感风寒,如今殿下一纸凤诏下到了府里来,让雪儿直接入东宫,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妇人还看不出吗?再让雪儿称病,你是要让全家将两宫得罪干净吗?好,即便能再称病,我问你,你今日让雪儿称疾拒了娘娘,日后这燕京城里,还有哪个高门肯要她?你是想害得我儿一辈子待字闺中不成?”
  江氏怒红双眸,啐道:“你儿,你儿,不过是个贱妾生的庶女,你可着满燕京问问去,有谁家是同咱们程府门上一样,宠妾灭妻,抬举庶女!若不是那贱人自己上赶着勾搭庄王,能被皇后的人抓个正着?那柳氏母女是不是还想着,这勾当上的夫郎从不受宠的庄王换成了太子,便能入主东宫了?我呸,也不端盆水照照自己,一个贱妾生的庶孽,也敢妄想日后的国母之位,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以为人家是要正娶,不过是个侧妃罢了,说难听点,就是偏房。”
  程明礼青白着脸,指着江氏你你了两声,颤唇道:“贱人,安敢满口胡沁!什么庄王,什么国母,你口无遮拦,是想害死全家不成?”
  江氏却不怕他,夫妻几十载,她有儿又有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看着继母和夫婿脸色过日子的小媳妇,当即捂着胸口,摔在官帽椅中,扬帕子大哭,“我可怜的儿,明明要嫁入端王府为正妃了,可偏爹爹不疼,宁肯让自己生的小庶女去做个偏房,也不肯助自己嫡亲的女儿去正经王爷府上当正妻,我可怜的儿啊!你快来瞧瞧,这就是你嫡亲的爹爹做出来的事啊!咱们母女是有多命苦,这才摊上这样的家门啊!什么簪缨门户,什么世代书香,我看竟是要宠妾灭妻,将自己的正妻嫡女架到油锅里煮,舀出来的汤油也要高捧给自己的贱妾啊!我心里苦啊!不让我活便不活了,明儿就出门寻棵百年老树,一准撞死了了事。”
  江氏虽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但性子却绝非是能忍气吞声的主,跟化了似的瘫在椅背上,甩着帕子一阵抑扬顿挫的痛哭,带着音律,招得寒山院里里外外的下人们都探出头来看。
  程明礼鬓角滋滋跳着,目眦欲裂。
  若眼神能杀人,江氏只怕如今坟头的草都五尺高了。
  “好了!”程老夫人被她哭得头疼,“你们闹了一早上,人来人往的,也不嫌丢人。”开口唤了江氏身边的下人来,让将江氏扶去次间休息,又对门口站着的少甯道,“菀菀,你去将门掩好,老爷一早上滴水未进,想必早就口干舌燥了,去沏壶茶水来。”
  少甯点点头,不一会儿提着茶壶进来,绕过屏风为二人一人提了一盏浓茶。
  程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站到她背后,问向继子道:“如今弄得人尽皆知,你也别想瞒了,一五一十都说清楚。方才那江氏说你,宁可让雪儿进东宫为妾,也不肯同意娆儿同端王的亲事,可是真的?”
  程明礼抬头看了少甯一眼,少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程老夫人道:“你也别看她,是我让她过来的,这种事没必要瞒,也瞒不住。她在我膝下养了三年,合该知道府里未来的打算,便算是你要带着全家去博前程,总不至于将人家蒙在鼓里。”
  程明礼叹口气,脸色惨败道:“母亲说得哪里话,儿子是怎么打算的,自然也该让表甥女知道的。”顿了顿又道,“江氏方才也没说错,我是心中有了计较。”
  程老夫人呐呐出了口气,抬起建盏饮了一口,“你且说罢,我听着。”
  程明礼:“母亲也知道,太子是长子,官家在潜时,这个儿子是打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即便后来支藩,旁的几个儿子都只时不时检查一下功课,唯此子手把手亲授。”
  程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打听得精细。”
  程明礼老脸微红,生硬地续道:“母亲,咱们说句实在的,太子素有贤名,虽性子绵软了些,但一向礼贤下士,朝中诸位新旧官员都对他称赞有加,日后只要循序渐进,未来荣极,也不是不可能。”
  双眸忽炙,“到那时,咱们雪儿总少不得一个贵妃的头衔去,若再能生下一男半女,且….”
  将后话尽咽了回去,笑道:“总是未来可期的。故此,儿子觉得赌端王、庄王这两人,还不若将宝就压在太子身上,占着大义名分,是忠臣所为,也更稳妥一些。”
  程老夫人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静了几息,须臾,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可,娆儿这头,听你媳妇的意思,那端王约莫也是有点意思的。能成,总归是正妻之位。你一个户部尚书,让府里的姑娘嫁到别人府上做妾,即便是太子,总归是不好听,且我听闻,那太子虽未闹过什么艳闻出来,但府里除了几名姬妾,另有严家嫡支、旁支两位娘子服侍。她们姐妹情深着,雪儿小小年纪插了进去,同为奉仪之位,在身份上压不过那大严氏,只怕要同她二人打擂,总归是风险不断,不是正经过日子的地方。”
  少甯站在一旁,她知道,程老夫人这是动了恻隐之心,总归是眼前看着长大的孙女,不想让她小小年纪便一个人嫁到虎狼窝里去。
  只要程大老爷能听进去这几句话,又念着父女情分,总要再考虑一番的。
  哪知。
  “母亲说的,儿都明白,只咱们世族本就如此,身为大族的儿女,前些年受族中恩养,后几年为族中尽力,雪儿是孩儿的亲生骨血,焉能只享尊宠,不出毫力的。昨夜,儿子已问过柳氏同雪儿,她们母女都欣然应允。至于娆儿,”
  他皱了皱眉,“端贵妃是很受宠,但端王总归是庶出,若日后太子殿下荣极,少不得往支藩去也,娆儿性子骄矜,儿子想着,定然受不得藩地贫苦,不若还是留在燕京,由她母亲也好,由老夫人您也好,好好为她另踅摸一桩亲事吧!”
  他心说,别看江氏在他面前打得包票铮铮作响,可自己妻子是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道?只怕不过偶然同端王见上了一面,回来也能夸大成端王已认定了娆儿,这样的话,他又如何能信?
  且再说,谢家因扶保之功,如今在朝中显赫至极,以官家心思之缜密,定然不会愿意再让谢氏女嫁入东宫的,再拉锯个一两年,若她的女儿能产下麟儿,焉知日后不会因长而立?
  程老夫人听了这几句,神色便冷了下来。
  到底人家才是嫡亲的尊长,她也不好多说,只道:“你既心中早已有了成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甘蔗没有两头甜,咱们既上了太子这条船,娆儿那头确实不宜再让她跟端王接触下去了。江氏那我来说,你今日难得休沐,去吧!到自个儿院子里喝喝茶,吃吃点心,松泛一番再说。”
  程明礼扎煞着手道了声是,垂首退出了寒山院。
  秦嬷嬷进来说,朝饭都安排好了,就在隔壁小花厅,问可是要现在用。
  程老夫人说:“用,为何不用?他们两口子作死闹出来的事,凭什么连累我们不好好吃饭。”
  一头拉着少甯自去花厅吃饱喝足后,这才回到外室,餍足地崴在榻上晒起了日头。
  少甯为她捶腿,秀眉微蹙。
  老夫人道:“有什么想法,说说。”
  少甯道:“外祖母让菀菀来这一遭,是想让菀菀知道,程府目下既渗入了皇位之争,我也该早做打算。”
  自那次二人夜间抱着哭过一场后,身旁无人时,少甯便开始唤程老夫人作外祖母,只她一向本分,有人在时,自是不敢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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