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随着下马的动作,程之衍目光骤然一缩,蓦的便看到青年的脸上。
  王珏同他个头相近,方想在心爱表妹提醒下行礼,一抬眼便看到程家大爷仿若深海似的眸子,如同鹰隼般犀利冷情,他不免一愣,却是一时僵在了原地。
  还是少甯推了他一把,这才回过神。
  少甯看他一眼,转过头同程之衍话道:“这是王家表哥,刚来燕京。”她抬起头,浅浅的贝齿咬在薄薄的红唇上,扫了一圈,不好意思道:“大表哥,实在对不住,像是这马车挡了你的路,我们这就走。”
  说着,便去扯王珏的袖子,耳畔便传来一声淡淡的话语,似淬了冰,又冷又硬,“男女有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少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恍觉身后有一条手臂正正揽了过来,那力气惊人,似含着怒气,将她拽回到程府门内,对着刚刚赶到的孟管事,冷声道:“老孟,代我送送王家公子。”
  少甯一头雾水,只勉强笑了笑,同王家表哥道别,“三表哥累了多日了,先回去修整一番,待寻了日子,我上门子给姨母请安去。”
  王珏是男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同样身为男子的程家大爷的敌意,只道是程家家风严谨之故,点点头说好,“我,我同母亲一起等着表妹。”
  程之衍沉着脸,随意拱了拱手,便让孟管事将那母子二人打发走了。
第42章
  二人回内院,一路无语,少甯甚至能感受到大表哥本就如冰霜一般的气压更低了一些。
  想到方才,自己的确有些逾矩了,明明听到王家不请自来时,自己也是不高兴的。
  想来大表哥肯定更是生气吧!
  少甯这几日都有让刘管事盯着驿站,她记得上一封的来信还是月余前收到的了,彼时王家表妹刚成了亲,她托人送去了填妆,只不曾想竟这样快。
  还直接寻到了程府来。
  少甯是谨小慎微的个性,能自己做到的绝不会与旁人添麻烦,她自觉身份低微,平日里便是连一句‘外祖母’都不敢喊出口,只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喊程老夫人作‘老夫人’而已。
  而王家今日竟冒冒失失直接闯了进来,显然有些攀附了。
  难怪大表哥生气。
  到了梧桐树下,程之衍停住了脚,望着身后费力跟着的小姑娘,蹙着眉,鼻翼喷出的浊息烫得惊人。
  眼看着小姑娘轻手轻脚走上来,他暂时压下心潮翻覆,从怀中取出一个螺钿小匣,深深吸了一口口气,这才平静地开了口。
  “过来!”
  少甯一颗心七上八下,在离他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抿着唇乖乖站定,低头盯着自己绣鞋上的滚边云纹,小声道,“大表哥,禁中那可有了定论?”
  她一路跟着自己小跑,竟是为了这件事。
  程之衍不由气结。
  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无趣的,一个大男人,为了个小丫头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跟那些青楼里争风吃醋的粉头有什么区别?
  可偏人家正主只担忧自己的名声,压根一点没感受到他此刻的醋意。
  他见小姑娘臻首低垂,一张芙蓉似的小脸隐在浅浅的光影中,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绣着芙蓉花的锦缎裙,梳着一个精致的发髻,青丝温柔地铺在后背上,头上未别钗,只斜攒着一只流苏绢花,耳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栖在白嫩嫩的耳垂上,亮的发光。
  许是因为方才一路小跑,她的脸颊微红。
  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肌肤正是最好的时候,水嫩嫩,白润润的,腻得像温玉,泛着柔柔的光。
  女孩唇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背上两缕青丝绕到了胸前那若隐若现的曲线上,随着一阵阵的轻风温柔地来回摆动。
  在程之衍印象中,小姑娘一向是文静乖巧的,可今日再看,却无端凭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看着看着,心里的气懑竟去了一大半。
  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何时起,这小小软软的人儿竟这般能牵动他的情绪了。
  他叹口气,调整好情绪道:“无碍了,陛下已追封了谢荣启为开国男,日后他的死便是板上钉钉的为斗悍匪而亡,他既是英雄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拿庄子上发生的事说事,再者,目下活下来的无非就是那几名被抢夺来的小娘子,她们忙着保全自己名声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费心将你的事抖落出来。”
  少甯道:“那谢家不会找她们的麻烦吧?”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程之衍睨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操心别人的事。”
  少甯笑了笑,道:“还真是呢!不过既然事情有了定论,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便宜了谢荣启那个混蛋。”
  小姑娘看着娇娇软软的,倒是很有气性,因道:“只要谢家不倒,官家瞧着太子总会给他们些薄面,也不必急,日后慢慢来,总有机会为你讨回公道。”
  少甯其实明白,真正的症结在于太子。太子此人,一向美名在外,只要太子不倒,谢家便不会轻易倾覆。
  这件事涉及到太多方面,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更改的,况且谢荣启都死了,身后名好不好的,她也就不在意了。
  压在心上的石头搬开了,也有了闲情逸致关心别的,她笑得有些讨好,“大表哥,那崇华郡主目下如何了?”
  “陛下已派了监察使君到西北调查此事,想来也是打算同叶赫人罢手言和的,目下,叶赫来的人都住在了四方馆中,过几日鸿胪寺同礼部会在燕京举办一场盛大的迎使会,他们便能由暗转明了。”
  少甯松了口气,笑道:“吾皇圣明。”只是又想起另一桩,眉心一蹙,“大表哥,那你呢?昨日你杀了那谢荣启,官家可曾问罪?”她心里知道,说谢家三郎勇斗悍匪,这种话只是粉饰太平。
  官场上的人,为了面子自是多大的苦果也肯咽下,但谢家人既不信,谢皇后自然也不会信。
  程之衍却是一笑,“你这是关心我?”
  少甯一怔,“自然了,都是因我,才累了大表哥手上沾了人命,日后只怕同谢家也会不能善了。”
  程之衍才亮起的瞳眸暗了下去,说:“若是因内疚倒大可不必,即便没有你,谢荣启的命我也早不想留了,我自江宁回燕京时,心中便知晓,官家手中缺刀,我便是那把刀,既是快刀,又怎会在摸不清主人想法之前便擅自做主?”
  少甯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你杀谢荣启是官家暗中授意的?”
  “有些事,你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即可,无需放到明面上来。目下,我既没有见弃于官家,自然你也不用再为此事忧心了。”
  少甯点点头。
  程之衍亦不想在这些事上多费唇舌,外面的事自有办差时去费神,他此刻关心的是小姑娘对于这桩亲事的想法。
  “你同王家的亲事,可有更改的余地?”
  少甯一愣,有些不解其意,但转念一想王家人的冒昧来访,大表哥只怕是不想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
  她小声解释道:“三表哥其实人很好的,只姨母市井了些,我记得祖父去世后,王家老夫人拖着久病的身子,还亲自来吊唁,又陪同安慰了祖母好久,想来祖母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
  实则她的位置也很尴尬,她的婚事是长辈提的,她又是女方。一个小辈若在对方没有明显过错的情况下,擅自推翻婚事,日后还出不出门,嫁不嫁人?
  少甯措着辞,抬头时正好映入郎君的漆黑的眸子,只觉今日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眸仿若烧了火一般。
  她不免打了个寒颤,乖乖低下了头,继续道:“我也知道,王家姨母性子有些张扬了,可到底是双方长辈们在世时就讨论过的婚事,对方也未有悔婚之意,我一个女儿家又能说什么,不过大表哥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桩婚事总归是要多考察一段时日的。”
  “这种事为什么不交由祖母为你张罗?”男人声音愈发冷了下去。
  少甯啊了一声,“老夫人是程家人,我的婚事是自家长辈所定,总是不好插手的呀,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程家的事尚且都不怎么操心了,我又怎能用这些小事去烦扰她。”
  程之衍心里烦躁地很,见小姑娘如细柳般柔润地站在那里,离自己几步,既生疏又抗拒,不免暗暗叹了口气,“你觉得你的终身是小事?”
  “也不是,”少甯歪着头想了想,“就是不想麻烦人罢了,程家能管我一时,也不能管我一世吧!日后吧,若有我解决不了的,再同老夫人和大表哥说。”
  他低了头,视线落到小姑娘碧色的长裙上,见那长裙似乎长了两寸,裙摆一圈芙蓉花纹垂在滚着金边的香履上,小姑娘两根玉葱似的指头在腹前来回打着旋,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又磕磕绊绊地,“方才,就是站一站,姨母和表哥刚来,我想着人生地不熟,便想让跟着我的刘管事同去早先租赁好的宅院,帮着打点打点,没想到大表哥你这么早就下了差,还挡了你的路....”
  她想说,不是故意要让未来夫家过来攀附程府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程之衍拧眉道:“你竟还帮着王家赁了宅院?区区一桩未挑明的婚事而已,哪里需要你委屈到这个地步!”
  “不是委屈,”少甯觉得两人谈话歪楼了,“就是当成普通亲戚在走动,王家表哥想来是还不知道此事,不然不会让我操心打理这些事。”
  他的鬓角直跳,烦透了这姓王的,扫了一眼前方,见有个石桌,索性走过去,坐在石凳上,解了身上的披风下来,来回叠了几次放到另一个石凳上,含了几分严厉,道:“一直站着说话不累吗?过来坐。”
  少甯方才越解释越乱,好在这句打了个岔,她也松了口气。
  忙快走几步过去坐好,觉身下柔软厚实,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温度。
  少甯想着这披风还沾着大表哥的体温,不免有些羞耻,轻道:“之前答应为大表哥你做件常服,还未动手,又弄脏了你一件衣服。”
  程之衍忽福至心灵,道:“那就,再做一件披风好了,”又沉吟,“不瞒你说,快入冬了,实则我也缺几件过冬的棉衫。”
  少甯啊了一声,心想您还真不客气,只不敢宣之于口,牵起嘴角问道:“府上不是有针线班子吗?”
  又觉自己话太过生硬,弯着眼睛笑嘻嘻说,“我的意思是,我的手艺粗陋了些,怕不及府上绣娘绣活出众,大表哥日日出门会客,怕,损了您的颜面。”
  她自觉这拒绝的理由够充分。
  瞧!都是为了你大郎君的面子。
  少甯笑得愈发乖巧。
  程之衍听了这话,神色却变得很是落寞,唉了一声道:“我同母亲的关系,想必你也听说过,我…”
  郎君本是坚韧萧肃的性子,在女子面前露出的一点恰到好处的诉苦,正正勾起了小娘子心中那点子柔软。
  少甯喟然点了点头,心说,若大表哥自去外面做衣,一次两次还没事,次数多了,难免让府里的谣言往外传,到时候母子不睦传扬出去,影响官声不说,当儿子的一个不孝是跑不了了。
  哎,也是两难啊!
  想到这,又感觉自己刚才有点绝情了,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呀!
  因道:“那,那大表哥,若是不嫌弃,回头让下面丫头们送件旧衫过来,菀菀这几日正好闲着,不若就连冬衣一并帮您裁了。”
  程之衍微微挑了点眉,“会不会太麻烦了?”
  少甯说不,她深感自己一腔报恩的心皓如日月,“大表哥救了我,我正愁没机会报答呢!”又问他喜欢什么花色,“我瞧着大表哥平日里喜着青、月二色,实则湛蓝也不错,不若就一样各做一身。”
  程之衍说好,朗眉微折,似含了几分自责,“只这样,表妹你这程子怕是没机会出门了。”
第43章
  少甯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答应了要去王家看王珏母子,心意摇摆,面上也犯出难来。
  程之衍见状,垂首叹口气道:“罢了,我便还穿旧衣罢了,左右总还能对付一个寒冬的。”
  少甯对自己顿生鄙视,她想,人贵义气,断断不能重色轻友,于是一咬牙道:“不行,不行,大表哥日日外出,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好穿旧衣让人家笑话的,那就,”她抿了抿唇,“就过段时日再去探望姨母罢。”
  程之衍凌眸中渗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来,点了点头,“有劳表妹了!”
  又将一旁摆放的木匣打开,取出个油纸包,递过去,道:“方才经过陈记铺子,随手买来的。还热乎着,吃吧!”
  少甯接过来打开,见那油纸包里是个小糖人,那匠人的手很巧,小小的糖人捏得活灵活现的,细看,眉眼同自己还有几分像,她笑了笑,捏着木柄转了个圈,慢慢抬起头,看了郎君一眼,又低头看着小糖人,难以置信道:“大表哥,我怎觉得,这糖人长得同我有点像啊?”
  那样子太乖,程之衍不免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咳’了一小声,任意闲扯道:“听闻是那师傅家中有个孙女,这老师傅溺爱如命,常照着她的样貌捏这个,想来是那孙女长得同你有几分相似罢。”
  一旁程彻忍不住笑了一声。
  少甯转过头去,狐疑问道:“你笑什么?”
  程彻望着自家大爷黑锅似的脸,身上抖了抖,端正了眉眼道:“小的是想起来陈记铺子的师傅,胖的肥牛一般,不料生的孙女倒是长得俊俏,这师傅也是十分严谨,一连捏坏了十来个,只得了这么一个相像的。娘子快吃,化了就糟蹋了那师傅一番心意。”
  少甯哦了一声,由衷赞道:“那老师傅对他孙女可真好。”
  程彻心道,那可不,亲自动手不说,还翘了班,捂在怀里就怕冷了。
  少甯垂下眼,小心转动着手里的小糖人,然后寻了个角,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脆甜脆甜的!
  她不太喜欢出门逛街,但陈记糕点铺子大致的方位,她还是知道的。
  离得程府这样远的距离,这糖人居然没有化掉,想必大表哥定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能当他的妹妹可真幸福呀!
  少甯抿着唇,湿漉着眼睛,抬头娇娇软软地道:“谢谢大表哥!”
  程之衍猝不及防,心口一跳。
  二人这边说着话,自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角青烟似的衣摆一闪而过。
  程之衍这头回了墨砚堂,清荷迎了上来,见郎君一身朱红官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手臂上还松松搭了件玄色披风。
  待近了,将披风递给她,一贯的从容和冷凝:“收起来吧!”
  清荷忙屈膝应“是”,又道:“奴婢这就让洗衣的妈妈过来取。”
  哪知,郎君闻声却止了步,回头道:“别洗了,挂到我房里去。”
  清荷一愣。
  郎君最是是爱洁,一件衣服少则一日,多则两日,定要洗熨干净的,她直觉郎君今日的行为有些反常,但细细观察,又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样的时候,她自是不敢多问,除非是想再听到自家大爷冰着眸子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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