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程老夫人勾唇笑了笑,“不知夫人是要聘妻还是纳妾?”
  张夫人动了动身子,“菀菀性子好,我瞧着很是喜欢,老夫人放心,待日后入了我张家的门,定金尊玉贵的养起来,由我看着,必不会委屈了她。”
  没有正面回答,这便是纳妾的意思。
  少甯冷笑。
  且不说她承诺的贵妾之位,单说这亲事。
  闺阁内的女子们婚嫁须遵双亲之命,若有人上门议及亲事,必然提前告知底下小姐们回避,这是正礼。
  当然,也有当面问询的,可那种情况很少,且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两家心中有数,早早便私下议定,要么是打心里便瞧不起议亲这女子,觉得对这亲事十拿九稳,笃定了这女方家不会拒绝。
  这张夫人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特意选在李少甯进来后再开这个口,想来也是觉得她一个寄居的表丫头,没什么需要回避的,她的脸面不重要。
  堂堂镇国公府的大夫人,屈尊降贵地开口点了她,便是她的荣光。
  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少甯捏着了手中的帕子,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张家是开国功勋门户,位极人臣,即便是妾,燕京中也多的是小娘子争破了头。
  可她不是那些小娘子,她经历过家破,知道苦是个什么滋味,既尝过了,便也不再怕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张夫人看低她了。
  程老夫人是个直脾气,方才没说出少甯同孙儿定亲,一来摸不准这张夫人意思,若是来做媒的,倒是要问清楚,好好解释一番,毕竟人家也是美意,可她却是来羞辱人的。
  程老夫人不由沉了眸子,抬声道:“倒是多谢张夫人美意了,只可惜,咱们菀菀已定了人家,您这份心思,她怕是无福消受了。”
  张夫人一怔,正想再开口,便听门外响动,蟹壳青的棉帘一挑,程家大郎大步走了进来。
  “祖母,聘礼都放在了栖梧阁,还剩一些放不下,我便让他们带来了寒山院,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他叉手行过礼,将一份文书递到程老夫人手中。
  程老夫人故意将纸弄得嚓嚓响,眉眼俱笑地打开,一头细细地看,一头点评念叨两句:“这大雁足称,这个季节能寻到这样肥胖的,是个好意头。”
  程之衍似乎并没有因这句夸耀沾沾自喜,只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同程老夫人行了个礼,“本来抬聘还能早几日,就是为了寻他们,寻了几对都不满意,耽误了些功夫。”
  说话间,目光流转,在少甯身上停了停,见女孩一身珍珠华服,鬓边金簪,耀眼夺目,不由心跳加速,稳了稳,才继续道:“其余一应田产、铺子、庄子等,我都拟了单子,均包含在内,必不会委屈了菀菀。”
  少甯垂下头,心潮澎动,觉得畅快不少。
  程老夫人心道:“这小子今日倒是上道。”
  而对面的张家母子二人,脸上五颜六色,那叫一个精彩。
第65章
  张夫人起身,程老夫人招手,笑道:“菀菀,你去,替我送送夫人和公子。”
  今日天晴,高空蔚蓝如洗,赤阳照在人头发顶,暖融融,似有一把小手在轻轻抚摸。
  少甯闭了闭眼,一任暖阳照在脸上,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寒山院。
  其间张几欲开口,均被张夫人以眼神瞪了回去。
  待三人到了青梧院外的白玉石桥,张终于忍不住,拦在她面前道:“李娘子,我,我想同你说,实则我也尚未娶妻,当日家中商量时,是怕娘子你身子弱,应付不了宅里的琐事,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家是镇国公府,论门第不比程家大郎差...”
  他其实一开始也是奔着要让心爱女子做正妻来的,只是母亲态度坚决,他不想多生事端。
  想着之前同小娘子攀谈,她似乎身子弱了些,既如此,索性就留在后院,他即便娶了另外女子,也只将她一人放在心上,凡事多疼疼她,想来小娘子会能明白她的心。
  镇国公府的门第对于她来说,属实高了些,后宅庶务、官眷来往,林林总总,若小娘子费心于此,于她将养也是不宜。
  当日母亲便是这样劝他的,他深感如是。
  可今日那程家大郎,一个二品大员不也是许了她正妻之位?他头一次觉得,母亲似乎并不是全对,有很多事,他也无需总听母亲的。
  他此刻很是悔恨。
  他想,若是他一开始便也向她好好求亲,他家的门第定然可以让小娘子垂青的。
  于他而言,确实没有低看她的意思,实在是母亲提前说了纳妾,他只求能让她安安稳稳进门,不想多生事端而已。
  若小娘子想要这正妻之位,他有什么好吝啬的。
  给她便是了。
  他个头比少甯高出一头,少甯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眼底的浓倦,惆怅中带着几分患失。
  少甯后退一步,正正站在张夫人身后,掖了掖发道:“二郎君想来是午后有些闷滞了,也是,这日头照得人头脑发蒙,总是犯困。”
  张又想上前,被张夫人狠狠推了一把,后面传来江氏的声音:“我听到姐姐来的消息,是紧赶慢赶,正正赶上了。怎么?姐姐来一遭也不去我的碧华院坐坐,这么快,便要走了?”
  后面跟着程立娆和程立姝。
  程立娆今日穿了一身红艳欲滴的石榴底袄裙,比平日更加妖娆娇艳,而程立姝则还是一身碧色裙装,显得清冷秀气。
  一向不喜绢花匠气的她,在鬓边悄悄攒了一朵蓝色鸢尾。
  文碧清辉,唯一点蓝,让人心折。
  少甯记起来,那鸢尾花还是这三表姐那次跟着程立娆到防御使家做客,为那家小娘子画了许多繁复雅致的花样子后,那家的夫人特意相赠的。
  据说这样一盆鸢尾,大约需要一百贯。
  却被她今日戴在了头上。
  少甯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望向青梧院。
  目光收回,又先后落在程家姐妹和张身上,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程立雪今年便要出阁,这段日子被老夫人拘在出云阁中绣花。
  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此举正合了江氏的心意。程立雪不能出门,柳氏自然也只能窝在那一方小院中。两个贱人都不能在自己眼前晃,她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江氏端眸望去,见张家夫人攒眉蹙额,而一旁的张二公子也是一脸怅然之色,不由攥了攥手指:“怎么,姐姐这是愠着了?”
  自打她通过小姑子打入武将之门贵妇圈后,同这位张夫人也算勉强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初二那日,自己那便宜儿子前脚离开寒山院,她后脚便得到了消息,若有心,倒也可以遣人去张家报个讯。
  然则,她心中相中了这张家门第,而这张二郎君痴恋李少甯那个天煞孤星,实在让她不豫。
  她算计着,若不趁着这机会,一棒子敲醒那愣头青,娆儿日后便算是进了张家大门,也是甩不清的积黏。
  所以她故意没让人去知会她,就是等着今日,好叫这少年郎亲眼见到他喜欢的人同别人定了亲,也好彻底死心。
  张夫人也不傻,勾唇一笑,道:“姐姐我哪有那个气性,不过方才在寒山院坐了坐,你家大郎好大的派头,那聘礼堆山码海,我们竟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了,这刚过了初五,正正算是年节呢!我们也不好总在这叨扰老太太。倒是妹妹你,前些日子宁大学士家的赏梅宴上咱们刚见过,令郎的婚事已定,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瞧着是怕我同你讨喜酒吃,怕吃穷了你,是吗?”
  江氏怔了怔,生生受了她这句嘲讽,放低姿态,上来挽她手,面上露出几分委屈道:“姐姐你说这话可真真是问倒我了。”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们家大郎自小到大,一概琐事,无一不是老夫人一人张罗,这亲事,我便是想知道,也得能说得上话呀!”
  “瞧妹妹说的,自己亲儿子的婚事,倒是连一耳朵也听不得了,这倒是咱们燕京城里的稀罕事。”
  若非这江氏不提前同自己通个气,自己又怎会巴巴带着儿子上门来?
  又闹了这样一场没脸!
  她美眸一瞥,“妹妹之前同开国伯家的余夫人上咱们赏梅宴时,可是拉着咱们的手一口一个姐姐长,姐姐短,怎么?一句话,一盏酒的事,妹妹便这样同我见外了?”
  江氏唇角翕动,抬头看向后方,“菀菀,我同你张菟导妇浠埃待会我亲自送她出二门,你先回寒山院伺候汤药去吧!”
  少甯如今定了亲,自然不便再同张家人攀缠,闻听此倒是松了口气,福了福,自往寒山院去了。
  而这头,江氏神神秘秘挽着张夫人往远处走了几步,悄悄附在她耳边。
  少倾。
  张夫人蓦的瞪大了双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家丑不可外扬,江氏本也不打算同这张夫人露这个底,可实在是这夫人难哄,为了自己女儿的亲事,她也顾不得隐瞒大郎的身份了,当即捏着帕子笑了笑,有些讪讪的,又朝上空虚虚看了一眼,试探道,“姐姐,这天色尚早,不若...去我那坐坐?”
  *
  少甯回到寒山院。
  甫一到了廊上,秦嬷嬷便兴冲冲抱着一黑漆螺钿翠匣过来,在她面前打开,“小姐来瞧瞧这琥珀珠。奴婢听闻,这珠子是东洋那边走船过来的,同咱们大晔粉白珍珠很是不同,于阳光下能呈现少有的渐变色。一斛可是百金之数,咱们大郎真是有心了!”
  秦嬷嬷老来欣慰。
  少甯却蹙了蹙眉,捻起一颗置于阳光下,果见通体琉璃琥珀之色,兼有淡淡的青紫和殷红,若串成珠子戴在脖子上,炽光一照,想必金碧红射,十分漂亮。
  “紫光夺耀,浑圆柔和,确实是难得的珍品。”少甯说道。
  “奴婢也这么觉得!”
  “只是――”少甯好奇道,“大表哥一年俸禄多少?”
  这话刚问出口,她便知不妥。
  果见秦嬷嬷脸色急转直下,眼色弯了弯,露出几分忐忑,她急忙挽着老人家胳膊,“嬷嬷,我说笑的,大表哥想来有别的生财之道,这区区百金的琥珀珠自然不在话下。”
  实则已在心里认定,定然是贪渎来的。
  她掐紧了袖中的手指,悄悄做了决定。
  这大表哥三番四次救她,尤其上次冰水之中将她捞起来,两人明明有了肌肤之亲,本可以以此逼她献身,可仍然愿意许她正妻之位。
  她心里感动得很,她决定了,待来日两人成了婚,她一定嫁鸡随鸡,大表哥若受贿,她便劝他,若劝不动,便帮着他销赃,大表哥若打人,她便帮着在一旁叫好。
  总之,她一定唯他马首是瞻。
  专心做好他的捧哏。
  少甯由着秦嬷嬷拿清单对数,自己一个人进屋,正看到程之衍起身。
  “大表哥要上差去了?”她笑容濯濯,若冷夜中突然亮起的篝火。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不是,今日又翘了班。”
  男人迎光而立,双臂垂落,眼眸中渗出一股促狭的笑意。
  少甯有些尴尬。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一定有些傻。可刚定亲,接下来该怎么同他相处,她一时还把握不好这个度。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我方请示了祖母,今日带你出去走走。”
  少甯正拘谨着,不想出门,她悄悄挪了挪步子,没有骨头似地往程老夫人身上靠了靠,眼睛却看着程之衍,“外祖母说,大表姐要待嫁,所以便只能待在屋子里绣那些床单枕套之类的,我如今同同大表哥定了亲,自然得同样乖乖在院子里待嫁,出去多有不便,今日就不陪大表哥了。”
  实则,是他同她提亲那日,两人之间的暧昧让她很不适,她有预感,如今两人定了亲,若再有单独相处之机,大表哥似乎会对她做些什么。
  可至于做什么呢?
  她也弄不太清。
  这预感让她很不安,也有些好奇,但她一向谨慎,即便再好奇的东西,若令她不安,也决不上赶着去挑开。
  而程之衍呢!
  似乎也看出她的窘迫,便想逗逗她,故作严肃道:“别的日子倒也罢了,但今日一定要随我出一趟门子。”
  少甯见他认真,立刻正视起来,心道,莫不是是有良师要祭拜?
  程老夫人乜他一眼,这才转对少甯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躺了这些日子,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
  少甯对程老夫人向来无有不应,闻听此只得乖乖点了点头,“那我去换套利落的衣衫。”
  “就穿这个!”男人抬眸,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吐唇道,“好看!”
  说完,抬脚往外走。
  少甯蓦的红了脸。
  *
  刚上车,程之衍便钻了进来。
  “大表哥今日不骑马?”
  “定亲了,名正言顺。”男人下颌紧绷着,目光湛然望着窗外。
  他太过严肃,少甯倒是疑心自己想多了。
  两人坐稳后,车轮碾动,橐橐砸在石板之上,功夫不长,便停了下来。
  少甯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车驾停在一座朱漆铆钉大门前,门口正正两个一人高的石狮,雄壮威武,气派非常。
  “大表哥,这是?”
  “我们婚后所居之所。”
  大晔重孝,若父母建在,断断没有搬出来另过的。
  少甯之前还以为他买这宅子只是单纯地置办产业,可如今看来――
  “大表哥是什么时候决定搬出来单过的?”程之衍只带着她在大门口转了转,未下车,直接让人将车驾停在了垂花门内。
  两人下了车,正慢慢循着甬路向前。
  这座宅子,是座四进的宅院,不大不小,同程府一样,也是前屋后园的布局,只是这里没有水榭小楼,也没有人工湖泊,假山也很少,却种了很大一片园林。
  园林一分为二,左路是果园,右路是花圃。
  “这边往北,可直通后宅,我当时来看时,觉得这条路虽然笔直平坦,但却少了几分闲情雅致,便让工匠们在果园左侧开凿了条小路,隐在果树林子中,又让人在路两旁栽种了一大片野蒺藜丛,羊肠夹道,闲来野趣,也是一番滋味,夹道顶头挨着正宅,正宅西侧,我让人起了三间抱夏,日后你可以在那里待客。”
  “这院子方方正正的,多了这果园和花园,倒是增了不少趣味。”少甯慢慢往前走,笑容溢了上来,回头道,“后宅呢?后宅你动了哪?”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我带你过去瞧。”
第66章
  燕京地界,房屋建筑风格其实大多相似,少甯也去过几家,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不成想,这个后宅却同以往见到的很是不同。
  它似乎有着江南园林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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