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衍很无奈,拍门唤她,“菀菀,快开门。”
少甯作为新娘子,今天一整日都不许说话的,只能叹息一声。
好在程之衍虽是武将,但一向也喜读诗书,这第一关自然不再话下。
齐萱又要求新郎官唱诵一首祝祷。
“这唱词吟诵的便只能属下来了。”程潇毛遂自荐,他自问唱功无双,可一张口,便将一旁的郑宽吓得抖了抖。
屋内几位女娇娘也抖了抖。
破锣似的嗓音,众人自然不敢多听,于是这一关更加顺利。
待接到新娘子,二人一同来给几位尊长拜别。
少甯父母葬于江南,此刻便只能拜别牌位。
少甯见程之衍将两盏清茶分别摆在李父李母面前,忍不住轻轻哽咽,心中默念: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嫁了,你们可放心了。
之后又到碧华院拜别程明礼同江氏。
各得了两份封红。
依照习俗,少甯须由家中父兄背着出垂花门,但她孤身一人,又是女子,男女有别,程家几位郎君实在有所不便,故此,冰人便提议由程之衍亲自背着她入了轿门。
隔着一团红云似的盖头,她看到程老夫人双眼蓄泪,满满都是不舍。
胸臆酸涩,也跟着落下两行泪来。
长榆巷中的新府赶在亲礼前几日修缮完毕,牌匾高悬,取名:宁园。
少甯很喜欢这个名字,隔着大红盖头,轻声问素瓷:“一路需要多久?”
素瓷知她头冠太重,心疼她难受,便安抚道:“夫人莫怕,自程府往东去,只需一炷香便可到宁园,但目下吉时未到,估摸着会在城中几条主要街道转一圈,一个时辰应也该到了。”
少甯头冠是很重,但她自今日起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心中高兴,便觉得这重量似乎也可以接受。
朱唇轻抿,微微笑了笑。
又是一阵敲敲打打,少甯终于赶在黄昏前入了宁园。
她坐在轿中,听到砰的一声响,知道是新郎官在踹轿门,心也跟着颤了颤。
接着被一双手扶着出来,隔着大红色的盖头,她只能看清脚下方寸之地。
前方男人若有似无的冷香丝丝缕缕沁入她的鼻内,只觉安宁又欢喜。
入厅堂,行拜礼,待赞者最后一句唱诵:送入洞房。
少甯终于松了口气。
她被牵红引着,男人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片刻,确定她完全跟上,这才走下一步。
待入了尺素,进门,听到一阵人声。
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新娘子过来了。”
接着暗压压一群人。
少甯看到盖头下,影子窜来窜去,也不知都有谁。
先头那个声音道:“请童子坐床。”
许多繁缛的礼节过后,少甯终于坐到了床上,直觉自己的脖子快断了。
“请新郎用喜秤挑起盖头。”
室内烛光红射,少甯眼前一亮。
目光所及是一大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每个人都穿着金灿灿、红艳艳的衣衫,见她抬起了头,俱是眸中一亮。
先头那个爽朗的声音道:“哟,这就是咱们殿帅的新娘子,你们瞧瞧,长得多漂亮。”“这位是侍卫司指挥使庞统庞大人的妻眷,你可以喊她庞大嫂子。”
少甯微微转头,便看清了一旁新郎的模样,他今日穿一身大红喜服,乌发紧束,戴了玉冠,一张脸隐在明亮跳动的红色烛光中,白皙中带了几分少见的温润。
少甯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再抬眸对着沈莹纯笑了笑,软声细语道:“庞大嫂子。”
沈莹纯被这笑容花了眼,弯着眉眼:“先头便听殿帅说,说咱们李娘子生得花容月貌、羞月惭星的,我当时还不信,今日一见,姑娘竟比那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美上个七八分,真真是画里才走出来的人儿。”
旁边一女子笑得抿不住嘴,“我说庞夫人,目下可不能再姑娘姑娘的叫了,得正正经经喊人家一声程夫人。小娘子人虽小,可是你们庞大人顶头上司的妻眷。”
少甯就怕庞夫人不高兴,哪知沈莹纯把头一扬,“是就是,那有什么打紧的,我虽比小娘子大上几岁,但一瞧她就心里喜欢得紧,今日他们二人新婚,我偏要舔着脸当她一回嫂子。”
喜房内洋溢起笑声,少甯这才放下心来。
新婚之日,总不好传出以官秩论亲疏的说法。
喝过合卺酒,程之衍便出去宴客,新房内也安静下来。
素瓷过来道:“姑娘,奴婢陪您去梳洗。”
少甯点点头,坐到妆奁前,让素瓷将喜冠摘下,去了鬓钗等物,抹了梨花油,一点点将
发丝梳通。
少甯去洗了澡,换上柔软细腻的中衣,小手捂着口鼻打了个哈欠。
素瓷心疼道:“姑娘再忍忍,姑爷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就能安寝了。”
姑娘这几日晚上总翻来覆去睡不着,素瓷心疼她,“我让云萝去了厨上要饭菜,姑娘等下用一些,也好让肠胃熨帖熨帖。”
少甯吃了几只水晶虾饺,又喝了一碗牛乳,便支肘崴在床上阖眸打盹。
冷白迷离的月光,寂静的月洞门前传来青竹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程之衍伸手接过程彻手中的防风灯,让他退下,一个人往新房而来。
待到了门口,便见素瓷和云萝都守在门外,他顿了顿,这才走近。
素瓷远远看到他,转身回去想唤人,却被他制止了。
“都退下吧!”
两人面面相觑,程之衍喝了酒,脾气也上来了,“听不到吗?”
素瓷吓了一跳,又望了一眼室内,只得同云萝告退。
他进了门,先闻到一股奶香味。
第74章
绕过岫玉屏风,直往内室而来。
绯红潋滟的红烛光下,喜鹊登枝的床帐静静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晃了晃神,咕哝一句,朝床边走去。
少甯也没睡踏实,只身上疲累,恋着锦被中的温暖,不舍得醒来。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一只骨节分明、带了薄茧的大手在抚自己的脸。
那双手,微微颤抖,激动而克制,一下下的。
粗砺而糙硬,少甯睡梦中抬了抬手,试图拍掉那只手。
男人怔了怔,停了片刻。
少甯感觉那只手又开始抚摸自己,这次是脖颈。
刺刺的,痒痒的。
这感觉让少甯很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嘟囔着翻了个身。
室外起了夜风,自支摘窗的罅口钻进来,幽幽的,凉凉的,如摇动摇篮的那双手,拂得床帐直晃。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接着睡,朝前一倾,高大的身影遽然强压下来。
香喷喷的奶香味让他忍不住将身子靠她更近。
酒香混着男人身上原本的冷香,丝丝袅袅的,像触角一般柔柔往少甯的鼻腔内钻。
少甯睁开眼,见程之衍坐在床尾,冷白坚硬的脸,浓眉微蹙,耳骨微红,黑漆的凤眸,深深的,幽幽的,似带着审视猜度的光。
少甯急忙坐起身,胡乱将被子丢在一旁,“大表哥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
“我去传膳。”她蹬上软鞋,从床上下来。
随手将胸前及腹的凌乱发丝撩到背后,又手忙脚乱去理鬓边的碎发。
抬起头环顾,见室内一个下人也没有,便朝敞架走。
目下,他站着床尾,铃铛正系在那边。
她想披上斗篷,亲自到外间叫人。
方才睡前,素瓷已帮她拆了妇人的高髻,又在脑后简单绾了个小髻,小髻下是水墨似的青丝,柔柔顺顺搭在后背。
随着她的动作,胸前再无遮拦,凸起的两处高耸跟着颤了颤,隔着水红色的中衣,女孩曲线玲珑的纤体若枝头的豆蔻。
“回来!”程之衍站起身。
少甯怔了怔,回过身。
他是又生气了?
女子出嫁,侍候夫君为第一要事,少甯不敢耽搁,缩回搭到敞架的手,蹬蹬跑回来,勾着一点身子,双手交叠在小腹处,柔声叫道:“大表哥,你叫我,可是有其他吩咐?”
程之衍直勾勾盯着她,沉黑的眸子怔怔的。
“渴。”唇张了张。
少甯呆了呆,哦了一声,忙转身到茶案边倒了一盏茶,端去时手指感应到水的温度,脚下顿住,又转回去放回案上。
“茶冷了。”少甯同他解释。
这个季节,热茶也存不住。
“我去叫人提热茶来。”少甯拿着茶壶,又往敞架去。
突然眼前一花,男人高大身影兜头罩了过来。
“不准!”
男人嗓音暗哑,似带着怨气。
“什么?”
少甯一怔,男人已跃至她跟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茶壶,放到胸前抱住,一手托着茶壶底,一手握着茶托,抬起便对准了自己的嘴。
咕咚咕咚!
待接连咽了六七口之后,将茶壶拿下来。
少甯看出来,像是醉了。
她伸手要他手中的茶壶,“给我吧!大表哥。”
他不给。
“那你自己放。”
他抱得紧紧的,也不自己放,只定住一般盯着少甯,将那冷茶壶抱在怀中,动也不动。
少甯抿了抿唇,上前哄道:“大表哥,茶壶放下吧!总抱着,会冷。”既然知道他是醉了,少甯也不准备同他讲理了,他站着不动,她便再次伸手去拿他怀里的茶壶,“给我吧!”
程之衍身子一转,闷哼一声,闭了闭眼,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的茶壶仍是抱得紧紧的。
一个茶壶而已,也不知道算什么宝贝,简直不可理喻。
可生气归生气,少甯也不能同一个醉鬼计较。
她想到宋嬷嬷婚前对她的叮嘱,身为新嫁娘,她新婚之夜,头一件事便是服侍好夫君。
抿了抿唇,柔柔劝道:“会冷的,大表哥,给我吧!我让人带你去洗漱,你累了一日了,早点休息。”
他这样子,自然也没法吃饭了。
少甯可不想一口一口喂他。少甯祈祷他在外面已经自己用过了晚膳,现在只想哄着他洗漱尽快躺下。
少甯见他转过了身,便也往旁边挪了一步,抬起手,“大表哥乖,给我吧!这壶太冷,一会儿浇到身上便不好了。”
程之衍往旁边又躲了躲。
少甯见他这样躲来躲去,不由也生了气,雪白的小脸一沉,幽幽怨怨地问,“你给不给我?”
程之衍僵了僵,似乎没料到她会生气,只巴巴望着她,乌沉沉的眸子眨动几下,乖乖将茶壶递了出来。
少甯松了口气,伸手接,他却突然将茶壶举高,绷着下颌,瘪着嘴,痴痴看着少甯,哑声道:“你拿!”
他身子修长高挺,整整比少甯高出一个头,又用手臂将茶壶举得那般高,少甯哪里够得到。
再说,她才不会跳起来去够,模样多傻!
她绷着梨白似的小脸,将修长的玉臂交叉抱在胸口,杏眸一下下瞥他,怨道:“大表哥,你将茶壶放下。”
若换做男人清醒时,少甯绝不敢这般这样同他说话。
她抿着唇,烛光婆娑,眼尾泛红。
程之衍似乎真有些怕她,听了这话,便乖乖将茶壶收回到与胸持平,朝前推了推。
少甯笑了笑,“乖!”
哪知她一伸手,男人竟再次将茶壶举高,如深湖幽深沉静的双眸隐隐渗出笑意,带着揶揄,“你拿。”
我拿个鬼!少甯腹诽。
她跺了跺脚,也懒得同他再攀缠,玉雪似的小脸沉沉得,“你,将茶壶放下!”
她一生气,程之衍缩了缩脖子,乖乖将茶壶从头顶取下来,像是要还她,可她一伸手,他第三次将茶壶举过头顶。
沉沉的话语如倒豆子一般,一个一个字往外蹦,还是那两个字,“你拿!”
如此来回几次,少甯索性也不气了。
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少甯端着水眸瞧他,臭男人醉是真醉了,可还会耍酒疯!
这是在这同她玩闹呢!
少甯摆了摆手,“你既不想放,便自己抱着吧!”
虽是初春,但气候也只比冰凉好一点,是温凉。
少甯身上又只着一身中衣,不多时便冻得够呛,瞪他一眼,到敞架前取下斗篷披上,往室外走。
他发酒疯,不定闹到什么时候,虽说新婚第一夜,合该她伺候他洗漱,可看他那个样子,谁知道会玩闹成什么样。
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她准备去门外喊两个小厮过来,带着他去净室洗漱。
一身酒味,虽然并不难闻,但少甯还是不想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床帐之物染上这等浊气。
她如是想,脚下也没停,眼看指尖就要碰上门闩。
男人却不玩茶壶了,丢开来,猛然朝她奔来。
砰的一声,赶在她之前,将门关紧。
少甯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
男人顺势转过身,背对着门,将门闩上,身子死死抵住门,眸子沉沉地,似十月即将落雪的天气,“不准!”
他厉声说。
少甯懵了一下。
不准?不准什么?
男人却罕见急切起来,又一声:“不准。”
少甯转过头,见那冰冰冷冷的白瓷茶壶稳稳摆在茶案上,登时大怒,“大表哥,你根本没醉,逗我玩,是也不是?”
男人歪了歪头,眼神有些迷惘。
少甯气不过,上前拽他大红的广袖,“你快起身,我要出去叫人。你满身都是酒气,总要洗漱。”
程之衍不说话,目光一路向下,在她细腻的脖颈处流连,喉头滚了滚,“你洗。”
“我洗过了。”
“你洗!”男人嗓音沉沉的,带着几分暗哑。
少甯一怔,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
他这是不准下人进来,要她亲自伺候他洗漱。
什么怪毛病!少甯不信,这程大郎君难道平日里没有被丫头或是小厮服侍着洗过澡吗?
她才不信。
可到底二人成了亲,程之衍提出让她服侍,她还真不好推辞。
她想了想,耐心哄他:“不叫别人,只叫程彻过来,好不好?”
“不好!”他一伸手,手钳住少甯右肩一拽,少甯没有准备,登时整个身子向前,栽倒在他怀里。
正撞到男人遒劲结实的胸肌上。
少甯哀嚎一声,双手推他,想离开,双肩再次一沉,男人铁钳一般坚硬的手臂死死将她抱在怀里,箍得紧紧的,像是要揉进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