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呜――
  江氏人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夫妻二十载,他竟这样来恶心我,处处让出云阁那个贱人压我一头,我呸!”
  程立娆问道:“父亲又要纳妾?可...又关听芬什么事?”听芬便是方才挨打的丫鬟。
  江氏手一指,道:“这丫头打碎了一个茶盏。”
  她不好意思跟女儿明说,这听芬是今年府里刚买来的丫鬟,因有几分姿色,她便特意安排在了正房伺候。
  老夫老妻了,她还对自己夫君用这种招数,心里自然也是羞臊。
  刚成亲那会儿,她不是没有想过同夫君一心一意、白头到老,可后来眼看着柳氏那个贱人踩在她头上,她便绝了对夫君的痴心。
  男人最爱什么,女人的色。
  柳氏是美,但毕竟已是三十六七,便是再美,又能让丈夫痛快几年?
  她寻了貌美的女使日日放在跟前伺候,往日里丈夫也时不时揩个油,牵个小手什么的,她便在自己院子里置了两三个通房。
  可自打程立姝被禁了足,程明礼便再也不再她院中留宿了,她留不住,那些贱蹄子也留不住。
  江氏呜呜哭了出来。
  哭得程立娆头疼,“母亲,”她皱着眉头打断她,“你下半辈子,难道还指望着父亲一个不成?”
  “什么?”江氏抬起头,双眸酝泪。
  程立娆:“闹了这么一出,我也看明白许多事,你瞧瞧咱们程府,目下谁是云罅初阳,谁又是强弩之末?”
  江氏坐直身子,“你是说?”
  程立娆点点头,“父亲的为人,我也看透了,他怪您,无非是觉得您当日特意默许了几位夫人一同到一甲堂,那么多双眼睛瞧见了,他不得不处置三妹妹,可他的不忍心,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吗?不是,他不过是气母亲损坏了他一枚好棋子罢了。”
  “三妹妹虽是庶出,论长相也不及我同菀菀表妹,但却有几分才气,那些名门望族不最看重这个。”
  她哼了一声,“单看父亲宁可大姐姐做妾,也要将她送进东宫去,我便觉得父亲待咱们子女凉薄,大姐姐的姨娘可是他青梅竹马的母家表妹,他都肯为了攀附太子,让她的女儿上门做妾,想来三妹妹的亲事,定然心里也是有计较的,母亲骤然打乱,他自然生气。咱们程家攀上太子,现在看来是好事,但太子母家是谢氏一门,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只怕程家日后也少不了刀枪剑戟什么的,与其傍着父亲,还不如同大哥哥走近一些。”
  江氏也不哭了,痴痴呆呆望着她,“可你大哥哥,他是....”
  “母亲,您又来了,他是不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认他,他便一辈子都是程家的嫡长子,这身份丢不了。且再说了,母亲总说他出身如何如何,那您倒是有没有眉目,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江氏垂下头,“我也就是猜着,觉得他约莫是你那位已故姑母的私生子。”她叹口气,坐直身子,“那也是天顺二十一年的事了,你那位庶出的姑母曾大着肚子来求你父亲,像是想求你父亲庇护,可被你父亲赶出了门,后来又过了几个月,你父亲在一个雨夜将你大哥哥抱了回来,之后便再也没听过你小姑姑的事了。”
  程立娆道:“不管他是父亲在外生的外室子也好,还是真的小姑姑的孩子也罢,只要他同咱们一条心,不就够了。”
  江氏点点头,“你说的对,就拿这次来说,若非菀菀提前派人知会了我,我还真不敢贸贸然便带着几位夫人过去捉这个奸。”
  “她是惯会讨人欢心的,我瞧着,大哥哥也是真心喜欢她,咱们便同她走近一些,母亲对她示好一些,也能让大哥哥高兴。”
  “可你的嫁妆....”
  “若讨了大哥哥欢心,还怕他不会巴巴给我送来吗?母亲,您就是太糊涂短视了。”
第72章
  文心居。
  李少甯坐在堂上,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三表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程立姝眸中酝笑,带着讥讽:“以往真是小瞧了你,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心计!”
  少甯放下盏子,抬眸笑她:“表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日韩夫人的簪花宴,表姐是怎么对我的,还用我一一说给你听吗?”
  程立姝脸色一变。
  少甯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表姐,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再多遮掩否认也是无用。不若痛痛快快说出来,或许我还能高看你一眼,赞你一句敢作敢当。”
  程立姝看向别处,冷着眉眼,“是我做的,又如何?既做了,我便敢认。没错,谢荣启之所以会在你必经之路上下手,是我派人通知的他,车夫也是我提早收买的。”
  “还有那根钗。”少甯提醒她,“也是你动的手脚。”
  程立姝攥紧了手指,暂时的疼痛将她心中的滔天恨意压下,“是,钗上的毒也是我下的,不过那毒一旦蒸发,便没什么用了,你应当感谢我,我没想要你性命。”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即便是你有心那张,当日簪花宴我们不过头一回见,你又怎会提早备了那毒?所以你不喜我,当并非因此缘由,而是有其他原因。”
  程立姝双眸盯住她,冰冷的目光射出箭意,“我不喜欢你,需要理由吗?你是多娇贵的人,也配让我高看?”
  少甯叹口气,道:“三表姐,我不是来同你吵架的。”
  程立姝转过头,唇轻颤着,眼尾溢出晶亮之色,“菀菀,你可知道,老夫人原本要抚养的人是我。是你,是你毁了我唯一的机会!”
  她将头转过来,嗓子泄出几分梗意:“你瞧瞧我,我哪里不如你?要比惨吗?你父母双亡,可我也失去了姨娘,我是有父亲,可有,等同于没有。就因为我不如你惨,我被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便就该忍着?若当日被老夫人收养的人是我,程立娆和程立雪又怎敢骑在我头上欺负我?她们该死,你更该死!菀菀,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星罢了,你克死了自己的双亲,便该老老实实在寺庙里度过余生,可你呢,你偏要来到程家,偏要同我争祖母的宠爱,若非是你,老夫人死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一切。”
  少甯秋水似的眸子望着她,望了许久,突然嗤嗤笑出了声。
  程立姝登时大怒,如离弦之箭一般凑到她身前,兽般通红的眸子似要猝火,“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她的声音大的出奇,少甯耳膜生疼,揉了揉耳根,勾唇道:“我笑三表姐你,当真是自私无耻,任何事,你首先看到的,永远都是利。此次你针对二表姐,其实并非真心喜欢张,不过是瞧上了镇国公府的门楣,他是你能走的,为数不多,也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条通天之路。而你想被老夫人抚养,也并非是想对她老人家尽孝,不然当初她在泉州老宅时,你怎不主动过去陪她?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她的体己罢了!”
  “二表姐,当日大表姐同你齐给老夫人敬茶,她有姨娘在,原本你的胜算更大,可为何老夫人宁肯从苏州接了我这个出了五服的表外孙女抚养,也定不肯要你。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程立姝鬓角直跳,蓦的转过头,清凌凌质问道:“你想说什么?老夫人未要我,不过是...是因我那时紧张,打翻了茶盏,洒到了她的衣裙上。”
  “你同她老人家无缘,是这个理由吧?可当真只是因打翻了一盏茶这么简单吗?三表姐,即便是我阖族尽毁,老夫人不得不得接了我来,可她若对你满意,仍是会将你带到身边的,她老人家性情有多耿介,你知道的。她最是看不惯这世间悲苦不平之事,你也知道。”
  少甯静静看着她,“我好奇了许久,后来忍不住还是问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我问她,三表姐性情温和,又知书达理、关爱手足,老夫人当年为何不肯将她接到膝下抚养?你猜她怎么说?”
  少甯:“她说,当年老夫人原本是想将你养在身边的,毕竟三个姑娘中,大姑娘有柳氏疼爱,二姑娘又是嫡出,不缺人疼。只有你,亲娘早逝,嫡母不慈,父亲又注意不到你。可最终她没有选择你,不是因为你紧张打碎了那盏茶,弄湿了她的衣衫,而是因你给大姑娘下了腹泻之药。才十二岁的小人,就为了这么个机会能给亲姐妹下药,让她错过敬茶的时间,这心机是有多可怕!”
  程立姝手中的帕子拧到变形,“你胡说,不是因为这个,我没做过。”
  “老夫人什么都知道,所以这些年都尽量远着你,一则是对你的惩罚,二则也是保护。你攀不上老夫人,便自去跟了大夫人,若再同她老人家亲近,只会让大夫人认为你得陇望蜀,心思不纯。老夫人这才冷眼对你,但这些年该你的,她老人家一样也没少过,你的嫁妆,她早早便为你备好了,是你自己不满足。”
  程立姝嘴唇翕动,脸色如霜似雪,可不知该说什么。
  “至于亲事,我受程家恩养多年,但凡是跟你或是程家任何一个姑娘稍微有一丁点关系,我都不会要。并非是意气和心高,而是知恩图报。不管当年大老爷为何将我接回府里来,大夫人管没管过我一日,但凭着老夫人恩养,我长大了,而且自问习了几分立身处世的本事,我对程家始终是感激的。”
  “女儿家对夫家有期待,无可厚非,但你不该动辄想毁我名节。”少甯恨恨出了口气,站起身,“此次我放你一马,你也当自省,好自为之。”
  程立姝眼神涣散,呆呆笑了笑,似带了几分讥讽,“你以为这程府只有我这般算计过你吗?你以为大姐姐、二姐姐,她们没有害过你?你这张脸,即便嫁了我大哥,也安生不....”
  “程立姝!”少甯脸色白皙,香腮因愤怒隐隐透出红云,“我自问与你远交涉,井水不犯河水,还请你自重。不管如何,至少你应该感谢我,我没有如你一般心狠,对你赶尽杀绝。”
  “这么说来,我竟还要谢谢你的手下留情。”
  “为何不呢?你日后出嫁也是要回门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撕破了脸不好吗?”
  听到出嫁二字,程立姝陡然瞪大了眼,冷声道:“区区一个苏州举子,你们不会以为我便会乖乖认命了吧!即便我庶出之身,配不得镇国公府,也绝不会乖乖认下这种寒门之士。”
  少甯知她一心攀附高门,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也无心劝她,反正如今燕京这地界,好人家的主母略微一打听都知道她曾陷害手足,她又被禁了足,还能折腾出多大的事来。
  只摇摇头,“随你吧!”
  她不想再同她多聊,抬脚往外走。
  眼看要出了门,程立姝忽道:“我何尝不知道老夫人公匀,可我要的,向来只有偏爱,大姐姐有姨娘,二姐姐有嫡母,你有老夫人,我有什么?父亲是大家的父亲,他从来也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我只想有个肩膀,有个只属于自己的依靠,错了吗?我是庶出,但这出身不是我自己选的。那些门第好、郎君性情也好的,谁家愿意讨个庶女回去?我只有兵行险着,那些人才能看的到我的存在。”
  李少甯转过身,“人人都想要依靠,人人都想要偏爱,我也想。但这不是你陷害手足的理由,也不是守不住底线的理由。若你自身持正,别人偏爱,便是锦上添花,若你自身不正,凭何要求别人对你与他人有所不同?只有在自己做错后,肯劝解自己,不一味纵容自己的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不论对错,只论亲疏,一味宽纵你的人,他的偏爱只会害了你。”
  程立姝呆呆望着她。
  “你若没有人偏爱便不活了吗?自轻自贱,那未免也将自己性命看的太轻,也对亲人太苛责了。”
  少甯见她恍惚,也不知她听进去自己的话没有,摇摇头,叹息一声,出了文心居。
  迎头正碰上新荔。
  俯身行礼,“表姑娘,我们爷有请。”
  少甯到墨砚堂时,程之衍正在同程潇议事。
  “燕京之内,凡酒肆、茶楼、戏园,甚至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卖曲为生的妓人,都安排了咱们的人,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一日之内,百姓所言,便可上达天听。”程潇躬身说道。
  程之衍屈指在雕漆红木桌案上敲了两下,一抬头正看到少甯,吩咐程潇,“当年的旧人务必加紧追查,待有了眉目再动手,目下,全部安静蛰伏。”
  程潇称是,躬身往外退,行至门边,朝少甯规规矩矩叉手,“表娘子。”
  少甯福身行了半礼,“程校尉。”
  程潇离开后,少甯这才入内,随手开窗通气,“休沐的日子,大表哥也这样勤谨。”
  平日议事时,程之衍有个习惯,会在茶案上摆上笔墨纸砚,遇到认为重要的事,便会随手记下来,可待事情商议完毕,思路大致也周全了,便会毁去宣纸。
  少甯见他随手将宣纸丢在砚台上,乌黑的墨汁,很快将洁白的宣纸浸染。
  少甯在窗前等了片刻,这才上前。
  芙蕖上了茶点退出,程之衍招手让她坐过来,绕到桌案前,写了几行小字,递到她面前。
  “你我二人的八字由司天监合过,是上上之和,签子已送到了法宁寺,需镇在菩萨座下三日才能拿出来,司天监根据这签子,测算出了今年一整年的所有吉日。”
  程之衍一本正经将宣纸推过去:“今日一早,我便让冰人将这几个日子都送到了寒山院,祖母的意思,是想让你定。你看看。”
  少甯记得,程之衍在长榆巷狠狠‘欺负’她之后,曾承诺会将婚期提前,回来后,她也没当回事。
  时下婚娶六礼,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亲迎。纳吉之后才是纳征,也就是合八字要在下聘之前,但二人情况有些特殊。
  这纳彩、问名、纳征几乎是一日内完成的,纳吉的八字和礼,却是没做。
  目下到了请期,才想起来补这个过场,合不合的,这婚事也无法更改了。
  所以对少甯来说,早嫁晚嫁,倒是区别不大。
  晚嫁还能再多些日子准备绣品。
  宋嬷嬷曾告诉她,这请期,当是男方将测算好的日期送过来,由女方选一个,或是两家坐下来共同商定。
  程之衍和老夫人都选择了后一种。
  这让少甯感觉自己受了尊重。
  闪动着金箔幻彩一般的水眸,轻轻一转,便瞥到了细腻洁白的宣纸上,静静躺着三个日子,分别是二月二十七、三月十八和五月初三。
  一颗心乱撞,像是砰砰砰,正在有人扣门。
  这些日期,似乎都很近呀!
  大表哥是故意的吗?
  少甯抬起头,男人山雾一般的双眸看过来。
  视线正好与她相撞。
  沉静中带了几分平日里常见的庄重和肃穆。
  少甯抿唇,垂下头。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大表哥也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她想到方才他说的话,司天监是根据二人八字合出的签子,测定出的吉日。
  不由细眉轻蹙。
  难道今年一整年只有这三个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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