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他们两人八字并非大表哥说的那样上上大和,可选的日子有限。
既存了这样的担心,待嫁少女的娇羞也淡了几分,抬起水晶一样的指尖飞快指向最后一个日子,“就这个吧!”
少甯抿唇,抬起水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五月初三,我瞧着那日子就很好。”
程之衍唔了一声,似乎真的在思考,“五月初三,的确是个好日子,本也可,只是...”他看少甯一眼,雾沉沉的眸子里都是为难。
少甯抬起头,软声问道:“大表哥那日可是朝中有事要忙?”
程之衍笑了,“再忙,也没有咱们的亲礼重要,实在是...”他面露尴尬之色,“四月底、五月初,官家已定了太子替他南巡。你也知道,先帝在位时,三王之乱。南面附庸追随者甚众,余孽未及根除,太子又是国之礼器。”
他假模假样叹气,“官家让我挑选合适之人护送太子南巡,我呈了名单,可陛下都不满意。偏巧近日西北大捷,你听说了吧?前些日子,咱们大晔同叶赫罢手言和,联手共抗北狄,组织的新近一战,大获全胜。此战由武安侯长子――谢大郎主导。政事堂拟了请封折子,朝中半数之上,皆同意为其长子请封,是以....”
“官家有意让大表哥亲自护送太子南巡?”少甯直击要害。
官家意思很明显,不想谢家独大,这是有意要栽培大表哥同谢家打擂。
官家还是属意太子的。
将太子安危交付大表哥之手,一则让他与谢家尽量切割开来,二则,若南巡而归,大表哥也算再添功绩,届时,同谢家在武事上,也可分庭相抗了。
程之衍欣赏她的聪颖,勾了勾袖边的云纹袖痕,简练道:“抱歉!”
少甯很郁闷,可她的亲礼再大,也不能同官家和太子爷相争。
她又去看其他两个日子。
太赶了些。
床帐之物便罢了,她的婚服,她本打算亲自绣的。
她会苏绣,外面普通绣娘的针法,根本没法入她的眼,那些现成的吉服,她实在不想穿在身上。
“三月十八。”她喃声说,“应该也来得及。”
时间太赶,做出来的婚服怕是不够仔细。
但好在是三月里的下旬,抓紧一些,应该也来得及做一件满意的吉服出来。
她抬起头望向面前之人。
见男人星眸微闪,又犹豫起来。
少甯懊恼得险些咬到自己舌头,耐着性子,“那日,大表哥也有事?”
那还同她商量什么呀!三个日期,两个不能用。
程之衍郑重点了点头,“我有一位世叔,出了家,目下在法宁寺修行,三月,他大约会进京,有些旧事,想求见官家,求见的方式特殊了些,也许会闹得满城风雨,故此,我想在那个时间,送你和祖母出京走走,也好耳根清净些。”
少甯没多探究,他所谓的世叔究竟是何方人物,竟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她不过才十六岁,小小的小儿,头一次遇到这样大的事,就想好好成个亲。
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背了些。
任哪个新嫁娘,大好的日子,接二连三被拦路虎拦住,心里都会不痛快的。
少甯泱泱的,薄唇轻抿,弯弯的细眉带了一层闺怨,“大表哥,你确定咱们二人合出的八字,司天监用它卜算,今年一整年,只算出了这三个吉日?”
程之衍托着下颌,“其实还有两个日子。”
少甯巴巴望着他,露出希冀的眼神。
程之衍敛眸道:“另外两个日子,皆在本月,我瞧着时间实在太赶,便没与你说。”
少甯:…
“看来,只能选择二月二十七这一日了。”
程之衍似乎也很懊恼,“这司天监像是专门克我,委屈你了,菀菀,日子这样赶。”
男人诚心致歉,飞快将宣纸叠好压回书封中。
又唤新荔。
新荔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黑漆螺钿食匣。
放到案上。
第73章
栖梧阁。
素瓷将杭绸缎面绣荷叶菡萏的锦被抱出去晾晒,一回头见小丫头怀里掉出一本泛黄的书封来,她跑过去,拾起,小心拍了拍土,蹙眉数落道:“你这丫头,当差惯是不用心的,这几本书可是孤本,是大郎君当日特意借给咱们姑娘的,是她的心尖子,你晾晒时,也不知道当心点。”
小丫头穿一身蓝底素衫,委委屈屈低下头,细着声音道:“素瓷姐姐,实在是这婚期太赶,眼看春日了,姑娘的春衫、书画、扇子,样样都要拿出来晾晒,这又要赶制新的,不说床帐锦被的,单是这婚后的妇人衫裙,少说每季也要做个七八套。姑爷也忒心急了。”
少甯人还在墨砚堂,可亲礼的日期,程之衍已命新荔来告知过了。
是以,现在栖梧阁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宋嬷嬷却很高兴,“来得及,来得及,姑娘大婚的床单子、锦被、枕套、枕芯的,我老早便开始准备了,再说,那些东西也不消都要咱们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棋盘大街上多的是女红精湛的师傅们,明日我便出门去瞧瞧,买回来几套。”
又让素瓷跟着出门,“你的绣活好,姑娘贴身的衣衫便都交由你来做,好在现在是初春,便先做春夏两季的,其他不急,这料子你跟着去掌掌眼,再买些上好的丝线回来。”
素瓷点头,“这是个办法,只吉服呢?姑娘的眼光高,那些市面上的吉服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再则,亲礼那日,这吉服可要在姑娘身上穿足一日,得过多少人的眼,程家请来吃席的又多是名门望族,一个闹不好,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正说着话,少甯回来了。
身后跟着云萝,主仆两个脸颊都红扑扑的。
尤其云萝,还打了个嗝。
进了门,素瓷为少甯奉了茶,问道:“眼看午时将至,姑娘可要用饭?”
少甯摆摆手,“方才在大表哥那里,已经吃过了。”她一饱,就有些犯困。
云萝也笑眯眯道:“姑娘胃口可好了,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还多用了糕点。”
怪不得这么晚才回来,素瓷不由蹙眉。
见云萝心大,恨不得去拧她耳朵,“姑娘肠胃不好,你这蹄子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劝着些。”
云萝揉着小肚子很委屈,“我瞧着姑娘挺喜欢吃呢!大郎君那的饭菜不是厨上做的,是让程彻从忻乐楼买回来的。”
她伸出胖胖的手指头开始数:“有芋头糕、水晶饺,哦,对了,还有一道菜叫做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厚厚淋上一层,羊羔肉酥烂,又鲜又嫩,入口即化。①可好吃了。大郎君人真好,连酒楼里的饭菜都备了双份,新荔姐姐、芙蕖姐姐还有我一处,分吃了不少呢!”
素瓷气得跺脚,跑到厨上要了一碗山楂熟水,服侍少甯喝下。
又道:“大郎君对人好,除了投喂,难不成就想不到别的点子了,次次拿吃的引诱,咱们姑娘是闺中淑女,总是吃吃吃,也不觉得腻。”
云萝小声嘀咕道:“姑娘也没勉强,当时吃得比我还多呢!”
素瓷瞪了她一眼。
少甯困得很,正想回床上躺躺,门外边有人道:“奴婢芙蕖,奉大爷的令,来给姑娘送东西。”
少甯忙正襟坐好,让人进来。
芙蕖进来笑着行了礼,朝后道:“都进来。”
山水座屏后依次走进来几个女使,手持红漆雕花承托,上盖大红裹袱。
轻轻掀开,竟是叠好的大红色婚服,云霞旖旎,绯红一片。
素瓷也上前来,轻轻掀开一角,见除了大红水袖婚服,另个承托里还备了金钏、金镯、金帔坠珠、翠团冠、霞帔等。
少甯手指拂过缎面,“这吉服是...是买来的?”
芙蕖笑道:“自打大爷下聘,便开始准备姑娘的吉服了,特意请了宫中六局中绣工最好的八个绣娘,每天择日光最好的时候,一点点地绣,慢慢缝制而成,姑娘去试试,看看哪里的尺寸需要改的,还有一月有余,时间上富裕得很。”
少甯这才知道,原来他早早便开始准备亲礼了。
倒是有心了。
“姑娘,去试试吧!”
“去试试。”
宋嬷嬷同云萝也催促她。
少甯呆呆的,由素瓷服侍着到内室换了吉服出来。
云青水绿,唯一抹晚碧霞光,直如画中仙人,美艳不可方物。
“姑娘可太美了。”云萝抹了抹脸颊,有些发烫,心道,我若是男子,定也要娶个姑娘这样的仙女回来。
少甯也摸了摸脸。
直到此刻吉服加身,她这才感受到几分大婚将近的紧迫来。
宋嬷嬷不停在一旁抹泪:“若咱们太太能看到今日,不知会有多开心....”
*
少甯来到寒山院。
程老夫人抱着她数念:“.....罗汉床、茶几、红厨朱漆大柜、樟木箱....”
少甯忍不住打断道:“外祖母,我那有母亲同祖母留下来的嫁妆,也有李家存下来的家底,嫁妆真的够了,您的心意我都收到了,这些还是都留给几位表兄表姐吧!”
程老夫人不理她,“我心里有数,你几位表姐那我都留了一份了,不妨碍。”又握着她的手,“那楠木恭桶,你要不要,我定了双数,也给你添进去。”
少甯哭笑不得。
程老夫人却很失落的样子,“我们菀菀是个苦命的孩子,孤孤单单的,竟也长大了。外祖母也没别的想头,就希望你能过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嫁人嫁人,妆银称心,这嫁妆咱们凑不齐整抬,也要凑够半数才好。我再算算,离六十四抬,还有多少。”
少甯很感动,抱着程老夫人又哭又笑,祖孙二人亲亲热热聊了许久这才回到栖梧阁。
婚前只剩一个月,看似很短,实则也是一日日过。
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三表哥程之远春闱过后榜上有名,赶在殿试前到余家下了聘,二是大表姐程立雪定了入东宫之日,三月二十三。
程府内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可也有不好之事,二表哥程之简此次落了榜,江氏觉得丢脸,认定是二奶奶没有督促夫婿用功,狠狠磋磨了吴彤一阵,还是程老夫人看不过去,出来发了话,让吴彤每日到她这个祖母面前尽孝,这才躲过大夫人摆婆婆的款儿。
婚前最后一段日子,少甯也怕触霉头,便不再出门,反正程之衍也早提前搬到了新府去住,她便除了每日照常给老夫人请安外,安心留在栖梧阁慢慢准备出嫁的绣活。
吉日前三日,是添妆日,方氏带着程立锦过来。
“好嫂嫂,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程立锦摊开手,少甯见到一只金灿灿的小牛。
没错,她属牛。
少甯接过来细细端详,那这金牛有女子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鎏金,唯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憨态可掬。
在手上过了一遍,少甯便清楚了分量,笑着点她鼻尖,“好妹妹,这样一只小金牛,花了你不少体己吧!”
程立锦抬着下颌骄傲道:“这算什么,我大了,涨了月银,已经攒了不少了呢!”
即便如此,少甯还是用眼光示意素瓷,让她偷偷将一支金钗塞到了程立锦女使手中。
小娘子又大了一岁,什么簪花宴、赏春宴的,也要尝试着参与进来了,这些可都需要银子。
程家姑娘们,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又是固定的,不比她,手中有李家家底支撑。
临到该走了,方氏将程立锦赶了回去,留下来递给少甯一个册子,用帕子捂着嘴道:“今儿个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正正说到你这丫头,三日后便是亲礼,这许多事呀,也该提早让你知道。”
少甯见那册子描红掺金的封面,有些好奇,一旁宋嬷嬷却是个过来人,将栖梧阁里没嫁人的女使们通通赶到院子里听侍。
少甯打开了第一页。
砰的一声!
重重将册子重新合了起来。
一张梨花淡白的小脸羞得通红。
方氏平日里瞧她一板一眼,一直规规矩矩,便一直好奇她惊慌失策是什么样子,如今借着这教导她的机会,小小捉弄她一下,简直身心都舒畅起来。
“你这丫头,平日里最是守礼,一板一眼的,这会,可臊到了吧!”
又起身上前来,“我既应了老夫人,免不了要给你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少甯望着手中的避火图册,羞得声音都在发颤,“二夫人,还....还是将册子放到我这,回头我自己看吧!”
*
催妆的前一夜,少甯便开始失眠,到了第二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少甯便感觉到整个心肝都在颤。
宋嬷嬷引着为她绞面的女师傅过来,“姑娘,这位师傅是城里手艺最好的,等一下,姑娘稍微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听到忍忍,少甯便只觉不好,待那女师傅将捻成的白线一圈圈在她脸上打转时,她疼得险些叫出来。
好在记着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必须庄重,这才生生咽了回去。
宋嬷嬷在一旁小声问道:“姑娘,那图册上的,可都看完了?”
少甯羞臊,二夫人那日走后,她便吩咐素瓷将那图册放到了樟木箱中。
宋嬷嬷也不知她家脸皮薄的姑娘后来有没有偷看完,就怕她一味躲羞,而丢到一旁没看,洞房时什么也不懂,由着姑爷胡来,届时可要吃苦头了。
少甯面皮一红,赧然道:“嬷嬷,你说这个做什么!”
正在为她绞面的师傅笑道:“小娘子不必害羞,新嫁娘子都要经这么一遭的,若那册子上的没看完,新婚夜就要吃大苦头喽!”
少甯脸更红了些,跟小猫似的,偷偷嗯了一声。
宋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有女使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嬷嬷,嬷嬷,大郎君带着平西伯世子和几位同侪来砸程府的门了。”
云萝叉着腰,指挥小厮和粗使婆子,“赶紧的,赶紧堵住了。”
宋嬷嬷不由蹙眉,也不知姑爷在垂花门能不能顺利进来,那里可守着程家四位小郎君。
可转念又一想,姑爷同四位小郎君比跟姑娘还要亲近,想来文斗武斗的,也会放放水。
便算不放水,依着咱们姑爷的本事,最多半个半个时辰也就过来了。
待程之衍带着一群人猴急地闯到栖梧阁门外时,宋嬷嬷这才知道她算的半个时辰还是太多了。
压根连一刻钟也没用完。
云萝叉着腰狠狠腹诽了一句:这些叛徒!
表哥表弟什么的,最靠不住了。
少甯已经换好了新嫁服,就等门破。
齐萱最大声,拦在门前,喊:“请咱们的新姑爷,作诗一首,诗中要有我们新娘子的闺名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