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宁园同程府相聚不远,程之衍下衙后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表姐表弟的,总让少甯悬心。
  苏文英方想动手,余光瞥见假山后一抹织金云纹的袖口。
  她垂了眼,面上现出哀色,用帕子擦了擦眼尾,软声道:“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想教训你了?你嫁了当朝权贵,做表姐的,又如何敢在你面前拿架子,不过是前几日去了文心居,见三妹妹瘦了一圈,对婚事不满,食不下咽,想着你在咱们老夫人面前得脸,表姐这才厚着脸皮求到你面前,都是姐姐妹妹的,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多大的事,值得闹成这个样子,表妹若得空,还是亲去老夫人面前求个情,放三妹妹出来吧!”
  却在这时,假山另一边传来两个过路婢子的对话。
  一个口气带着艳羡,道:“苏娘子给咱们姑娘的添妆,可真是大方,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一整套的赤金宝石头面,里面的顶簪、掩鬓、等都是足赤金的,就是咱们老夫人,那般世家大户出来的,也不过才得了三两套,我听闻去年二姑娘参加韩氏的簪花宴,也得了一套,便是连咱们大夫人和二夫人手上都不曾有过呢!”
  另一个也唏嘘道:“是啊!只是我瞧着,倒是大奶奶,却显得有些寒酸了,听闻只随了五百两纹银。”
  “哎,一个孤女,身边能留下多少体己。”
  小女使为她说话,却引来另一个一顿叱声,“她是孤女不假,可手上攒着李家两代人的家底,便算李老爷是个寒门出身,没留下多少家产,可还有咱们大爷呢!她倒好,成了亲,大爷的东西便都霸占起来,连大姑娘出阁这样大的日子,都不舍得拿出几个大子来,大姑娘可是咱们爷的亲妹妹,论远近,不比她一个新嫁妇亲近?还有,我可听说了,她出阁时,咱们大夫人还给了她三千两的嫁妆呢!老夫人那只怕更多,区区五百两也拿得出手!”
  这水榭外的甬路,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时候婢子们提了重物,怕硌脚,便会绕一段路,绕到那两棵百年含樟树后面走,如此,假山后面的情形若非仔细看,倒是很容易忽略。
  两个婢子渐行渐远。
  苏文英回过头,一脸讶然道:“澜柏,你什么到的?”
  李少甯猛地回身,便见男人一身织金云纹锦袍,长身立在夕阳中,晕红的光芒托起他颀长的身影,风一吹,若下一刻即将散去。
  少甯不怕被人奚落,却怕被男人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
  她瞳眸闪动几次,想开口解释,却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当着苏文英。
  她抿起唇,卷翘如鸦翅似的睫毛瞬间湿腻上来,一捋一捋粘成了片状,倔强地噙起笑道:“大人来了?”
  宁园那头,前几日,她同文管事要来了账目,经过比对,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反倒是宋嬷嬷同那卞婆子吃酒,倒是探出来些消息,只不好打草惊蛇,她便一直摁着没动。
  所以宁园库房的钥匙,她便一直没收回来。
  此次程立雪出阁,她动用的是自己的私库,但数目却是比较了京中几个贵女出阁的妆银来的。
  程立雪虽是嫁入东宫,但毕竟只是侧妃之位,若兄长添妆超过京中其他嫡出贵女们,只怕会惹来非议。
  五百两是明面上的,实则,她暗中又偷偷塞给了程立雪的女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自问一千两是足够的。
  程立雪性子高傲,添进去多少她都是不满意的,父母留给她的钱财不易,她也挥霍不起,且她认为,这些人情往来,面子上过得大去即可。
  一味靡费,落入官家和太子耳中反倒污了程家清流之名。
  程之衍嗯了一声,就见少甯双颊粉白,明眸含泪,明明委屈地很,却偏朱唇紧闭,什么也不说。
  苏文英却安慰道:“下人们一向没有规矩的,说的那些话,表妹万万别放在心上。”
  李少甯转向她:“表姐误会了,我并未生气,且也不觉给大妹妹的添妆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苏文英飞快瞥了一眼程之衍,见他垂着眼角,神情俊冷,唇角勾了勾,看着少甯道:“可你受程家大恩…”话一出口,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素手轻抬,捂住粉唇,道,“是我多事了。”
  “是多事了!”程之衍清寂的话语响起。
  苏文英一愣,似乎有些不太敢信,“表弟,你说什么?”
  程之衍垂眸敛首,一双冰冷的凤眼落在她秀丽的脸庞,冷声道:“表姐逾矩了!我的夫人要添多少妆银给别人,是她自己的事,表姐若有心,大可以将全副身家奉上,陪着大妹妹一同嫁进东宫去,我们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绕过她,去牵少甯的手,转过身,往垂花门去。
  周遭下人渐多,洒扫不洒扫都要借着干活,朝这边瞧上一眼,口中窃窃说着什么。
  方才那两个女使是苏文英早就安排的,这会儿聚过来的下人却不是。
  被心爱的表弟这样讥讽,她顿时红了眼眶,一张白皙芙蓉面上,泪水涟涟,哀哀切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同嫁入东宫,你定要这样折辱我才能称心吗?我......”
  程之衍却突然烦躁起来,转过身,望着她冷声道:“大妹妹大喜的日子,表姐若想哭,不若回自己家中,也能哭个痛快,在这里哭,哭又哭不尽兴,白白担了晦气的名头,岂不是亏了?”
  “你!”苏文英气得跺脚,手中帕子被扯得乱舞。
  一抬头却见他已牵着少甯上了石桥,再不回头。
  苏文英哭着跑到了碧华院。
第79章
  碧华院里。
  苏文英哭得梨花带雨,“....姨母,她瞧不起我这个表姐,我不同她计较,谁让我命苦,失了夫婿,无人撑腰。可程家到底恩养她一场,她又嫁了澜柏为妻,总该对程家其他人客客气气的,可她呢!两个不懂事的小婢子无心的几句话,她竟也放在了心上,我劝她莫要生气,竟遭她好大一番奚落。”
  江氏怔了怔,似有些不信,“会吗?她以往在府里,惯是低头做人的,今个一早,在出云阁我还见了她一回,礼数倒是挺足,会否是你二人话赶话的,你会错了意?”
  苏文英坐到她身边,用帕子拭泪,“姨母,我是您自小看着长大的,我的性情您还不了解,别人欺辱我,我定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又何曾与人计较过。便说早年我为平南王世子冲喜的事,这可算不得什么好归宿,若我是那撑尖冒头的,这种事又怎会落到我头上,我下面两个庶妹,可比我小不了两岁,推她们出去便是了,又怎会巴巴上赶着离乡背井?”
  江氏被说动了,点点头,嗯了一声,“英儿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那丫头当真说了,连我的教导都不敢奉令承教这种话?”
  当时几个洒扫丫头都离得有些远,即便真无心听到几句,想必也弄不太清,澜柏又是郎君,整日里都不在后宅,更加不会亲自来给李少甯解释。
  她只要将其中几句话的顺序颠倒一下,意思便大不一样了。
  她也不求江氏为她出头,她知道李少甯目下在程之衍心中的分量,她只求从这婆媳关系上撕开一道口子,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待二人日后成水火之势后,程之衍夹在其间,为了孝道,自然会狠狠责罚李少甯。
  夫妻间埋入一颗离心种,天长日久总会发芽结果。
  翌日,江氏果然遣了人去叫李少甯回程府,让她在廊前罚站了半个时辰。
  李少甯走出碧华院时,素瓷愤愤道:“这苏娘子也太不是东西了!咱们这就告诉大人去。”
  若换做以前,她身边的女使遇到这种事,定然是让她求助老夫人,可如今,她成了亲,便是连几个下人也感受到了程之衍对她的重视,已经渐渐开始将他作为她的依仗。
  但正是如此,她才更不能说,“今日之事,回去之后都闭口,谁也不准再提。”
  “夫人。”素瓷不理解,“咱们占着理,明明是那苏娘子不对。”
  少甯站住脚,回头问她道:“今日罚我的是苏娘子吗?”
  素瓷摇头。
  少甯又道:“若是苏娘子,咱们自不会受她的气,可婆母不一样,她是大人的母亲,这些后宅女人口舌之争的事,若告知大人,他一个大男人跑来为了我同自己的母亲理论,满府的下人都瞧着,你觉得别人是会羡慕我们夫妻情深,还是诋毁大人为了女色目无亲长?”
  素瓷默然。
  少甯叹口气。
  若婆母同大人的关系真的母慈子孝,大人来为她出头,婆母自然会对他的话信上几分,也会有所收敛。
  可少甯知道他二人关系不睦,满燕京都知道,江氏讨厌这个长子,若二人起了龃龉,不论缘由,便都是程之衍的错。
  她不想因自己一时痛快,为他惹来非议。
  他圣眷正浓,也担不起对母不孝的罪名。
  忍吧!
  等她有了孩儿,便有了拒绝江氏的理由,在此之前,江氏有召,她就得捏着鼻子过来侍奉。
  “若是能将祖母接到宁园,与咱们同住就好了。”少甯呐呐出了口气。
  若程老夫人当真搬到宁园去住,她更有理由回绝江氏了。
  程之衍回到尺素时,见她松了钗环,散着墨发,正一个人坐在案前。
  案上摆了棋盘,她伸出玉指捻起一颗白子摆到靠近自己这边的棋盘,又用另一只手同样捻起一颗黑子。
  试了三次都没松手。
  “摆在这。”程之衍屈指敲了敲棋盘。
  “大人!”少甯双眸一亮,从榻上下来趿鞋,接过他脱下来的外衫。
  她将外衫挂到敞架上,又去衣柜中拿了一件湛蓝底绣夏荷的圆领道袍出来。
  服侍他换上,道:“今日回来的时辰倒是不晚。”
  程之衍观察她,见她如小鹿般灵动,眸子沉了沉,问出声:“今日母亲派人叫你回程府,可还顺利?”
  他净了手,少甯递上来擦手的巾子,“顺利,母亲....母亲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事要嘱咐我,这才吩咐我跑了一趟。”
  程之衍:“昨日不是刚在大妹妹的妆礼上见过了。”
  他自己的母亲,他又怎会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甫一回宁园,便喊了程彻过来,可惜程彻只能在外院伺候,内宅的事,他还真不清楚。
  她外出,又一惯只喜带自己贴身的女使。
  他若强行将两个女使叫过来问询,反倒有些打探私隐的嫌疑,所以他想等她亲口说。
  可一直等到二人用完晚膳,又放下帐子上了床,少甯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便觉得有些寒心起来。
  小娘子这是不相信他,觉得即便对自己说了,江氏是自己母亲,他也一定会站在自己母亲那一头,是这个意思吗?
  他心下梗了气,撒起泼来便有些不管不顾,少甯哭着求饶,又叫了一遍水后,他这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照旧去上朝,少甯却也醒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迷离的杏眸,呆呆道:“大人,我服侍你上朝吧!”
  一头说,一头穿了鞋从床上下来,到敞架取来他的官服,慢慢服侍他穿戴。
  程之衍垂头,嗅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梨花馨香,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之上,见她一双水眸旖旎,依稀有昨夜放纵后的靡丽之色。
  不免有些后悔。
  握住她双手道:“这里有新荔和芙蕖,你自去床上再睡会,不用你伺候。”
  她却不肯,搂住他的腰幼儿似的格格一笑,“我愿意服侍你,妻子服侍丈夫本就是本分。”
  新荔和芙蕖见状,低着头退了出去。
  二人成婚,程彻再服侍他便不妥了,所以,这两日,程之衍趁着回府,特意同江氏要了新荔和芙蕖二人的身契过来。
  目下,尺素内一共四位大女使,人手倒是够了。
  程之衍叹口气,揉了一把她乌黑的发顶,便去取官帽。
  “大人,”少甯唤住他,小娘子乖乖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额头,“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程之衍心口一暖,丢掉手中的官帽,双手揽住她如云的腰肢,沉重的鼻息喷在她耳边,“昨夜没够是吗?”
  少甯吓了一跳,忙推开他。
  他却不依,遒劲有力的双臂一使劲,她便又回到他的怀抱,“你有事求我?”
  她很少这般主动。
  少甯惊讶于他的惕醒。
  方才那个吻,不过是因她不安罢了。她自小遭逢家变,这些年寄居在程家,学会的最大本事,便是察言观色。
  她虽然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生气,但他情绪变动,她还是能很快便感知到。
  他那样清寂冷持的性子,有什么不喜欢说出来,她也怕猜不准,好在男人似乎很喜欢她主动。
  上次温泉山庄一行,她不过仿他闹了一回假醉,便受到了那样的‘惩罚’。
  只要她软着性子磨他,多大的气总能消了吧?
  程之衍抱着他,低下头狠狠在她发间嗅了嗅,之后站直,双手插入她发间,道:“你再忍忍,待再过几日,我要做件事,若这件事成功了,便能将祖母接到宁园来,届时,同程家的关系会变,母亲再不能难为你。”
  少甯满脸惊讶:“你是早便开始考虑此事了?”
  程之衍:“自娶你那日便想好了,程家那些人,除了你与祖母,旁人与我本就没什么关系,你若稀罕同他们交往,便常去走走,若不喜欢,她再召,你便推说身子不是,或说是我不让你去,总之,一切推给我便是了。”
  “咱们同程府众人的关系会变,变成什么?”
  他却摇摇头,“若事成才好告知你,若失败,只怕我也要想好你与祖母的后路。”
  “会有危险?”少甯又一惊。
  程之衍目光沉沉,如冷箭一般盯着地面,“不算危险,但总要受些闲言碎语,可即便如此,我也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少甯不问了,他既有了决定,刀山火海,她陪着便是了。
  “那....你之前说宁园的一切我都能做主,这话可是真的?”
  他说是,“自然由你做主,男人在外面打拼,家宅里自然是女人做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若我要动几位嬷嬷呢?”少甯知道,这几位嬷嬷自泉州时便跟在他身边了,若他当真与法宁寺那位前辈有些渊源,只怕这几个婆子资历更老,她实在不敢拿两人短短月余的夫妻情分去挑战他埋在心底的秘密。
  程之衍挑了挑眉,“她们可是有所差错?”
  少甯忖了忖,觑着他的眉眼,小声道:“目下还没查到,我想先同你约定好,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你提前告知我。”
  他敲了敲她的额头,“便是因这件事,这才来引诱我?”
  “不是引诱,”少甯狡辩,涨红了小脸,反驳道,“妻子亲丈夫,是我的权利。”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