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少甯如今成了婚,自然要避着他,只瞧了一眼,便赶紧转过了头。
  前两日回程府,听闻张同程立娆的婚事似乎要定下来了,少甯端茶啜了一口。
  这样也好,至少近段时间内,张夫人和张若频繁登门的话,江氏便不会再召自己回去侍奉了。
  少甯正神游,不妨男宾席上又一阵喧笑。
  她不免狐疑地再抬头望了一眼。
  就感慨起来――那宋异当真长了一副八面见光的水晶心肠。
  在场几位郎君中,他的家世明明最低,此次春闱也只捞了个一百二十七名,近乎最末的名次,但觥筹交错间,他侃侃而谈,既不喧宾夺主,又不烘云托月,适当时候,穿插进几句荤素不忌的民间俚语,将气氛带动得分外高涨。
  少甯叹口气。
  这样的郎君,又如何不牵动少女的心呢!
  她回过头,果见自己这位好友,目如春水,含羞弄怯,不由一叹。
  县主娘娘的生辰宴,有酒无歌,又如何使得。
  此次四十整寿,办得也是颇为隆重奢华,不但聘请了兰园最有名气的邵氏姐妹前来抚琴,更在一曲终了后,邀请到了江南有‘清璧无暇’名号的歌姬蔡冲。
  一曲惊鸿之舞,将宴席上的其乐融融彻底推向了高潮。
  少甯一面品尝时楼的碧光酒,一面观看歌舞,一侧头,见齐萱竟不知何时不见了,她忙四下寻找,见她正躲在上菜的女使背后,悄悄往厅外去。
  她的方向....
  少甯细眉一皱。
  少甯同一旁的沈莹纯招了招手。
  宴席热闹,两人只能将头并得很近。
  “怎么?”沈莹纯问道,“妹妹可是要去如厕?”
  少甯怔了怔,脸颊有些红,她自小长在深闺,如厕这种话,被教导过,在别人府中做客时,是万万不能直愣愣说的,只能说去净房。
  这位庞大嫂当真是个爽利人。
  少甯也不打算瞒她,“方才瞧见萱萱出去了,我也想出去透口气,大嫂子你来不来?”
  沈莹纯用手揪了几颗樱桃,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闷了,走,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这个季节的樱桃难得,沈莹纯似有些贪嘴,一只手揪了几颗不算,干脆又用另一只手薅了一大串,用锦帕包着交给一旁自己带来的女使。
  抬头见少甯目光怔怔,垂下头,赧然道:“这个季节的樱桃少,我们家老庞还没吃过呢!”
  少甯哭笑不得,可想了想,只怕满燕京里挑,也再找不到比他二人更恩爱的夫妻了。
  不由有些羡慕。
  两人从侧门出来,少甯早看好了方向,径直往齐萱离去的地方走。
  “前面湖边有个八角葳蕤亭,庞嫂子,咱们去坐坐。”
  沈莹纯抻着脖子望了望,爽快道:“成,湖上有风,正好吹吹风,我方才在里面,那些仙女身上擦的香粉,熏得我头疼。”
  少甯一笑。
  待走近亭子,这才发现,里面竟并非齐萱一人,齐二郎君也在。
  还有一位穿青金色褙子领抹边缘绣石榴花卉的少女及一位穿粉裙,脖颈挂八宝璎珞的少女在内。
  是熟人,方雅蓉。
  另一位....少甯皱了皱眉。
  少甯方才之所以跟着齐萱出来,实则担心她一时昏头,会仗着父母对她的宠爱,出来同宋异私会。
  即便两家有意结亲,毕竟婚事未定,若二人单独见面,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昏礼上,沈莹纯的直爽给少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正是因为知道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规行矩步,抱令守律,这才叫了她一起出来。
  一则,旁人若看到亭中三女一男,不会往私会上想,二则,有她俩这两个外人在,想那宋异也会有所收敛。
  而沈莹纯直爽的性格,又决定了她即便见到齐萱同宋异一起,只怕也只会往表兄表妹的关系上联想,不会多嘴说出去别的。
  少甯远远看到,齐萱似乎从齐二郎君手中夺了封信。
  “萱萱!”她先笑道,“方才一转眼,便看不到你了,你竟在这同二郎君说话。”
  说完,朝一旁的方雅蓉点头示意,“方娘子。”
  方雅蓉见到她似有一刻的晃神,方想应声,便听旁边另一女子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新晋飞上高枝的殿帅夫人嘛!”
  她话中的讥讽,令少甯眯了眯眼。
  但她如今的身份,受气自然不可能了,便道:“我也想同娘子识得我一般,痛快地叫出娘子的名字,可我记得咱们只在当日的马球赛上见过一次,当时,娘子尚跟在谢二姑娘身后,甘为她的马前卒,故此娘子究竟姓甚名谁,我倒还真不知道。”
  没有什么比当面无视一个人更能摧毁她的高傲,那穿粉色对襟长衫的小娘子脸色立刻涨成了猪肝色。
  她气道:“莫以为你如今得嫁高门,便能真正同咱们燕京贵女平起平坐了,区区一个南京县令之女,还是个父母俱亡的灾星,巴结上了福宁县主,便能上大宴上来了,殊不知这糊家雀儿就是糊家雀儿,便算是镀了金子飞上高枝也变不成凤凰。”
  少甯觉得好笑,为了这样一个拎不清的小丫头,她倒不值得生这个气,只是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她,竟这样在别人家的宴席上不管不顾地下她的脸。
  可又一想,她一向同谢兰茵交好,那必然是见过谢荣启的。同谢家过从甚密的,多半都知道山水庄子事件后,程谢两家起了龃龉,即便明面上不说,略微揣度揣度,大概也能怀疑到程之衍身上。
  少甯顿了顿,方想骂回去,不妨听到一旁的齐萱嗤嗤笑了两声,扬了扬手中的信,道:“刘春,怎么平日里做她谢二的捧哏不过瘾,跑到我们齐家的宴上来耀武扬威来了,你父亲虽深居礼部侍郎之位,但不过区区三品,又是个清水衙门,你自是要好好提那谢二的破鞋,以免有朝一日从神坛上摔下来,再砸了咱们几个的脚。”
  刘春瑶眸子迸出火光,一跺脚,方想发作,便被一旁的方雅蓉拉住,“阿瑶,你闹什么,老毛病又犯了,咱们今日过来是代替姝姝邀人的,你再闹下去,咱们回去可怎么交代。”
  “请人?”齐萱又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拇指和食指捏着对准阳光,啧啧两句道:“可惜了,本娘子幼承庭训,最是明白‘不请勿动’的道理,这谢二写给我二哥的信,我便不拆了。”
  她手一扬,书信便轻飘飘落在了湖面上,向前漂了几息,渐渐沉了下去。
  刘春瑶和方雅蓉冲到栏杆前,对着漂走的书信跺脚。
  方雅蓉转身,巴掌大的小脸微红,“齐萱,你再怎么生气,咱们都理解,可这般行径,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沈莹纯碰了碰少甯手肘,蹙着眉毛道:“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出来走走,竟还碰上了一出好戏。”
  少甯也正懵着,只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先别说话。
  齐宴面似为难,见书信随流水而逝,扶着栏杆叹了口气。
  刘春瑶梗着脖颈:“齐二哥,方才咱们说过的事,你倒是给句痛快话,究竟应不应,我们受人之托,总要带回去句话。”
  齐萱勾唇道:“回去告诉你们谢二姑娘,我二哥哥早有了心怡之人,燕京第一女的名头恕咱们齐家高攀不起。”
  “虎虎!”齐宴肃眉打断她,“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莫要替我做主。”
  齐萱气结,“二哥哥,你忘了当日她谢兰茵是如何连同这几个狗腿羞辱你的了?你当日为她写的诗文,诉的衷肠,她不但让护卫将信件撕个粉碎,还让这几个跟班满燕京传扬,你知道,你在这燕京城中被看了多久的笑话?她呢!她却名气大涨,殊荣加身,还多了个燕京第一女的称号!”
  齐萱心疼自己哥哥,一张小脸因激动涨得通红,泪凝于睫,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她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你,我不准!她现在不想嫁入东宫了,便才来攀缠你,凭什么呀!咱们齐家好好的儿郎,难道是她谢兰茵的备选吗?我心疼你,哥哥,她凭什么呀!”
  齐宴过来揽住女孩颤颤发抖的双肩,轻声安慰。
  少甯和沈莹纯亦有些动容。
  一旁刘春瑶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眼神躲闪地看向别处,只有方雅蓉羞愧地低下了头,抹了一把脸,颤声道:“对不住,齐二哥哥,那件事实则是咱们几个小丫头的胡闹之举,姝姝她本对你也有意,你们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感情更让人欢喜的,可实则是那年夏天,姝姝从她母亲口中得知,皇后娘娘有心让她入东宫,她恐你白等,这才令护卫当场撕了你的书信,想迫你死心,可我们几个当时尚小,正是爱胡闹的年纪,偶然得知了此事,便以为她对你无意,将这件事当做笑话传遍了燕京城。此间种种,实在是我们对不住你。可请你相信,姝姝对你当真是一片真心,前几日谢家得了消息,皇后娘娘已决定奏请官家,一旦太子同她的婚事过了明路,她便只能嫁了,她思来想去,实在不想嫁一个她不喜欢的郎君,这才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让我们递了这封书信给你,可信却....”
  方雅蓉哽声,又看了一眼信沉下去的水面,垂眸道:“罢了,也许是命中该当如此,我回去便同姝姝说,让她死了这份心,安心待嫁便是了。”
  说完,便拉着刘春瑶往亭外走。
  “等等。”齐宴松开齐萱,转过身向外走了一步,同方雅蓉道:“你回去告知兰茵,这两日,我会说动母亲到谢家提亲。”
  方雅蓉和刘春瑶一听,露出笑容。
  “二哥哥!”齐萱跺跺脚,急道,“莫说她们说的真假,便算是真的,你去提亲,若谢家长辈不答应,你的脸面又往哪里放,你别去!”
  齐宴过来拍了拍她的小脸,道:“傻妹子,若谢家不答应,我也只是丢了一回脸,被人议论几日也就过去了,可若不去这一遭,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方雅蓉和刘春瑶走了,齐萱坐在鹅颈椅上发呆。
  齐宴叉手对少甯和沈莹纯行了一礼,道:“劳烦两位夫人陪着我这妹妹,前面还有客,我先失陪了。”
  二人回了半礼。
  齐宴又看了齐萱一眼,叹了口气,往厅上去了。
  “怎么会这样!”齐萱捏着拳头,愤愤道。
  少甯劝道:“人家都说姻缘天定,二哥哥心里有谢兰茵,你便是再不甘也只能认。”
  “我不是怕丢脸。”齐萱抬起朦胧的水眸,似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我就是为哥哥不值,谢兰茵当日拒绝他,或许真有让他死心的计较,可东宫太子妃的大位,她难道就真的没有肖想过吗?如今,也不知是看出这位置哪里不好了,便又想回头找我哥哥,这满燕京,也只有我这傻哥哥才会吃这回头草。”
  少甯和沈莹纯对视一眼,沈莹纯抹了抹脸,“我一向不会说话,我家夫君平日里也是看我不惯,常常笑话我粗鲁,没有燕京贵女们的矜持和做派,可那又如何?当初他的家人给他说了大学士家的贵女,他还不是拒了,后来又娶了我。可见这情分如人饮水,是半分骗不了人。也许是那谢二姑娘临时悔悟,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钟情之人是令兄,也未可知呢!”
  他们夫妻是少年情分,青梅竹马,听闻当年庞统为娶她,也是闹得满城皆知。
  齐萱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望着她,“怎么我二哥哥就给我找不到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嫂嫂呢!那谢兰茵工于心计,我讨厌死她了。”
  少甯拿软帕给她拭泪,“你这呆子,你嫂子是同你二哥哥过一辈子,还是跟你过一辈子?只要你哥哥喜欢不就好了?”
  又疑惑,“谢兰茵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这次肯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来递消息给你二哥,想来是已寻到了成功拒绝皇后娘娘入东宫的办法,你也别为这事伤心了,你哥哥若能同心上人结了连理,也是好事,有这时间,还是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齐萱羞红了脸。
  正说着话,不妨噗通一声震响。
  三人忙起身四处寻找,正有一女使急色匆匆往碧湖另一头去。
  齐萱拦住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女使俏脸着急道:“大姑娘,碧湖那头像是有哪家的娘子不甚落了水,管事正四下找会水的女使和婆子呢!奴婢自小通水性,便想紧着去看看,也好搭把手。”
  这时,亭亭如盖的望春树后的碧湖另一头,接着又是噗通一声响。
  传来几个女使婆子的高声喊叫,因隔得远,听不太清,只依稀听到像是说‘有郎君下水了’云云。
  “你快去!”齐萱脸一白,忙吩咐小女使赶过去,随后又转过头,焦急朝两人道,“我要去瞧瞧,你们去不去?”
  照理说有人落水,府里寻个会水的小厮或管事过去相救不难,可难就难在今日来做客的,个个都是名门望族之女。
  相救时,衣不遮体、肌肤相触也是难免之事。
  难道要让人家堂堂高门巨族家的姑娘,被救后,竟因名节被迫委身给一个小厮或管事吗?
第82章
  少甯见齐萱急出了细汗,上前拉住她道:“我同庞嫂子也随你去瞧瞧。”
  沈莹纯点头,劝她道:“府上也不是第一次置席,你先别急,便算是有小娘子不慎落水,寻个会水的婆子不难,不会出事的。”
  待三人到了碧湖这一头,远远便瞧见,碧波溶光中,一如海棠般盛放的女子裙角,若一片云渐渐没入了水下。
  潋滟的水波中,正值妙龄的小娘子仰面换气,仿佛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甯一眼望见了人,胸口猛然一窒。
  正值三月里,她的后背竟出了一层细汗。
  那落水的小娘子竟是原本应在庄子上禁足的程立姝。
  少甯蓦然转头,见距她不足一丈的距离,着月牙白锦服的郎君,正张着双臂,如游鱼一般奋力靠近她。
  待近了,先是抓住了她的右肩,紧接着又用遒劲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腋下,转身往岸上来。
  程立姝因面朝湖心,又被冰冷的湖水打湿了发丝,贴在额颈上,若非熟悉她的人,一时还真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郎君很好认,已有一旁的女使喊了出来:“是端王殿下!快!快去给殿下取斗篷和干巾子过来。”
  少甯掐紧了手中的锦帕。
  这种时候她是走是留都不对。
  程立姝被拖着上了岸,仰面躺在青石地砖之上,双眸禁闭,樱唇发紫。
  端王对着她胸口一连摁了四五次,这才助她挤压出了腹中的冷水。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连在花厅听着歌舞的福宁县主也在一众贵妇人们的簇拥下,脚步凌乱地过来。
  待看清了地上情形,脚步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
  这种事任谁都会后怕,自庄王谋逆后,宫中对太子和端王两位殿下愈发看重。
  陛下年过四十方登基为帝,这种岁数,再生出皇子的可能性根本不大,王室子息单薄时,仅有的皇子便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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