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薇薇一点甜【完结】
时间:2024-12-06 23:01:48

  沈明昭弯下腰来想要扶老汪媳妇起来,结果那妇人似乎更怕了,哆嗦得更厉害了,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钦差大老爷,你看看你,把人家吓成这样,该打!”
  老汪媳妇震惊地望着丝毫不在乎,口出狂言的宁不羡,却又见一旁的那位大老爷并没有见怪她的意思。
  宁不羡伸手将老汪媳妇拉起来,笑道:“别怕,我郎君不吃人。”
  沈明昭闻言一顿,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老汪媳妇怔道:“您的……郎君?”
  “对呀!”说完,她求证似的转头向一旁的沈明昭,“对吧,大人?”
  沈明昭干咳一声,并未否认。
  “哦,这……”老汪媳妇似乎明白过来了,面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这么说,真和他们说的那样,娘子是要嫁与这位大人为妾了?”
  听到“妾”字,沈明昭似乎张口想要解释,却不想宁不羡点头应了。
  “对。”
  “……”
  宁不羡语气轻松,低声道:“今日出游,开心就好,别的不用想那么多。”
  他怔了怔,嘴角刚要勾起一个弧度,却听着她又道:“反正……也不过就今日一日罢了。”
  “……”
  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宁不羡奇怪地发现,身旁人的脸,似乎更冷了。
  老汪媳妇听说她要出嫁了,十分热情地说要送些东西感谢她,可千想万想,却又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宁不羡却指着她捡到竹篓里的那篓野果子笑道:“不如就它?我边上这位沈大人可从来没吃过咱们这儿的苦栗子。”
  老汪媳妇笑了:“这贱东西有啥好吃的?哪能拿来招待京城来的大老爷们?”
  “谁说的?这些大老爷们平日里山珍海味早就吃厌了,比起金贵的好东西,更爱吃些什么牛齑啊,人/乳羹啊,炮……”
  宁不羡说一个,老汪媳妇看向沈明昭的眼神就惊骇一分,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我没有!”
  “谁知道呢?反正是你们弄出来的东西。”
  沈明昭的火气似乎又有耐不住的迹象了。
  他多半是意识到了,宁不羡此刻是在故意捉弄他。
  眼见着炮仗要被点炸,她决定见好就收:“走吧,走吧,回家吃苦栗子去!沈大人,这可是咱们这里逃荒的时候保命的粮食,包你见都没见过!”
  她果然了解沈明昭,一说是逃荒时抵粮食的,这位户部尚书显然来了兴趣。
  江南一带水土肥沃,只要不遇上暴雨洪灾,基本上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可大俞国境并非只有富饶的江南。南海之滨的盐碱滩,极北之地的苦寒,西北腹地的旱地蝗灾,食不果腹,饿殍千里,在国境内时有发生。
  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找到果腹替代品的机会。
  老汪媳妇见他们心意已决,只好领着他们回了家。
  沈明昭这人虽然面对下属、同僚,惯常冷脸,此刻对老汪媳妇到算得上是和气,一口一个“阿婶”,亲切地询问着她的生活境况。
  他本就长得俊美非凡,少见的和颜悦色连四十岁老妇人见了都能羞红脸,仿佛天幕星辰下凡,落到人间,从此地上便多出了这位活神仙,亲切得仿佛身上镀了层佛光。
  看得边上的宁不羡暗自发酸。
  很快,三人进了村子。
  沈明昭身上虽然穿了便服,他本人也一向自诩节俭,但毕竟是来自京城,周身衣饰气度远不是这偏远州府乡野可比,故而一进村,三人就受到了全村的注目礼。
  老汪媳妇胸膛挺得高高的,似乎十分自豪。而陶娘子,他们也认得。每逢月末,陶娘子都会代替兄长来村子里买山庄里的口粮,市价收购,童叟无欺,偶尔还会挑些好的菜蔬带走,给钱爽快,人也和气,村子里的人都挺喜欢她。
  正在田间耕作的乡人见了他们,纷纷同他们打招呼。
  “你常来?”见众人似乎很熟悉宁不羡,沈明昭问道。
  “嗯,常来买粮食。”她点头,故而由神秘地笑,“今岁州内稻米价几何,是否遵循朝廷规定,其实你与其问雷刺史还不如问我,我可比他更清楚。”
  她说着,眨了眨眼。
  “我发现了,你现在很得意啊。”
  “当然啦,不用在所谓尊贵的郎君跟前卖蠢藏拙,换了天下哪个女子都会高兴得意。”
  “……你还真是对我怨气颇深。”
  “呵。”宁不羡嘴角讥讽地提了一下,“难不成你真觉得我天生爱做戏,天生喜欢成日里同你们家的老太太、二伯、伯母装惨卖可怜,矫揉造作地博得你这位郎君的怜悯……但凡能肆意地活着,我为什么不?”
  “我……”
  “都过去了,刚才的话不必在意。”刚才那一瞬间的阴沉似乎只是错觉,他看到身旁的人似乎很快又恢复了明媚的神态,甚至还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大声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京城来的沈尚书,我未来的郎君!”
  被她这么大剌剌地挽着介绍,显然不大符合沈明昭一直以来在京城习得的家学家风。
  他面皮有些燥热,却又在周遭众人和善的目光中缓过气来。
  “哎呀!咱们陶娘子找了个好郎君啊!”
  “不愧是京城来的大老爷,看着就比咱们这小地方的人体面!”
  “啥时候成亲?在京城还是在这里?能讨杯酒不?京城人成亲的排场我听说都是八抬大轿、十里地成箱的彩礼,可阔了!”
  “呸!人家大老爷成亲,你个泥巴养的也配去?”
  乡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沈明昭原本缓下去的面皮,又一点点地沸烧起来。
  宁不羡看出了这一点,抿嘴笑着:“行了,你们该臊着他啦!”
  “宁不羡!”他低斥道。
  “知道了,不逗你了。”宁不羡不在乎地笑笑,“不过下次记得,在这里,你再生气也得叫陶娘子。毕竟,你也不想自己夫人跑了的事情天下皆知吧。”
  “呵。”他冷哼了一声,“真难为陶娘子如今还没勉强想起来自己是谁。”
  宁不羡自然地将这句气话当作了耳旁风。
  到了汪家后,老汪去染坊上工了还没回来。老王媳妇托了村人去喊他,自己抱着新鲜的苦栗子去了门口的大树下。
  大树下放着一个挑水的扁担,沈明昭见她要挑起就接了过去:“我去吧。”
  老汪媳妇为难地看向宁不羡。
  宁不羡正坐在凳上剥花生吃,刚收的花生去了根,洗干净泥巴剥壳,放进嘴里生涩中带着鲜脆:“京城老爷最爱体察民情,你别拦着他,拦了他还不高兴。”
  她好笑地看着这位斯斯文文的世家子,笨拙地用肩挑起空桶,在老王媳妇胆战心惊的目光中站起。
  大约一盏茶后,他晃晃悠悠地带着两桶水,平安归来。
  看来是找到水井了,还不算太蠢。
  她嘲笑道:“说真的,但凡我染庄里的染工挑个水能挑这么久,早就被解雇了。”
  沈明昭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对她道——
  “放肆。”
  放肆?笑话。
  她今日本来就是为了放肆的啊。
  水挑来,苦栗子洗干净,在磨盘上磨成粗粝的粉末,倒入簸箕内,放在日光下暴晒。
  “这就能吃了?”沈明昭指尖捏起些粉末,尝了尝,忍住没“呸”出来,还是那般苦涩得难以下咽。
  “哪儿能?晒个几天再给它淘掉苦汁子,和水给它搅合好放凉,像做豆腐似的,等它结成块再煮一道水,那会儿才能吃呢。不过这也就是现在,要是搁荒年,那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宁不羡一脸“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
  老汪媳妇见他真对这感兴趣,想着这不值钱的东西要是真得京城大老爷喜欢了,万一能和他们这的茶叶一样,也在京城卖好价钱,那可就好了,这里漫山遍野全是苦栗子树,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可就赚发啦!没准儿能顿顿吃上精米精面!
  她热情道:“家里有之前做好晒干了的,我泡些晚上做了给您尝尝?”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我身边
  两人留在了老汪家里用晚饭。
  老汪媳妇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桌上炖了鸡蛋,烙了饼,甚至在苦栗豆腐里放了些肉糜。
  烙饼的时候,老汪从外头赶回来了。
  一进门,又是“扑通”一声,他又跪下了。
  沈明昭无可奈何地喊起他来后,老汪便热泪盈眶地上了两宗祖宗香,嘴里不住念叨着三生有幸,看得宁不羡不停地掐自己大腿来止住笑声。
  菜上齐了,沈明昭坐下来,却发现自己周围所有人都站着。
  老汪夫妻俩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请他用饭,他请他们一并,那两人就疯狂地摇头摆手。
  他又去看宁不羡。
  她也只是笑吟吟地摇头:“妾身不敢,妾身要在一旁服侍大人。”
  “……”
  他只好提了筷子,被人死盯着的感觉令他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得思考起,回京之内,府内用饭的时候也不必要人在边上服侍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从前怎么没觉得?
  他夹了一块最为好奇的苦栗子豆腐,放入口中。
  很难吃。
  黑乎乎,软绵绵,滑溜溜,口感有些像京城内常吃的橡子冻,却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种子的味道,再加上调味寡淡,盐巴下的少,苦腥气完全压不住。
  但,他抬了抬眼皮,看见那夫妻两人都紧张地盯着自己,半晌,还是点了头。
  “不错。”
  那夫妻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老汪媳妇见他满意,献宝似的介绍道:“这个苦栗子豆腐很好吃的,做好了之后把它晒干……我给您拿干的来瞧瞧!”
  她匆匆跑去后院,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白灰色的“砖”。
  那“砖”又大又硬,说是“砖”,但颜色更像墙皮,拎在手里却轻飘飘的,卖相也如墙皮般开着不规则的裂缝。
  它长得和盘子里那堆橡子冻口感的东西完全不同。
  “把它丢到水里泡会儿,发起来,煮熟就能吃。小妇怕大人吃不惯,今日做的少了些,就泡了一块。”
  “一块?”沈明昭用手掌比着,他手里那块不过一柞长,一指宽的东西,居然能炖出来那么满满一大盆子?
  “晒干后能保存多久?”
  “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他的神色郑重起来:“能否卖些与本官?”
  宁不羡嘴角微勾。
  老汪夫妻当即乐得合不拢嘴:“好!好!这东西又多又贱!要多少有多少!”
  他别过头看向一旁故作浑然不觉,啃着干饼子的宁不羡,视线柔和了起来。
  他已经明白,她今日为何要引他来此了。
  如果她是为了解西北遗祸而寻得的温和解法,那他只能说。
  她寻得好,寻得太好了!
  之后,一顿本该难以下咽的饭,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饭后,他和宁不羡一道辞行。
  他躬身向老汪夫妻行礼:“东西明日本官会派人来取,多谢二位招待。”
  老汪夫妻被他的礼貌吓得差点又跪下来。
  临别之前,他见着宁不羡摘下右耳上的金坠子,偷偷扔进了碗中。
  两人并行在田垄间,田间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巴走得沈大人摇摇晃晃的,靴子不住地往黄泥里陷,反而不如他身旁这位弱女子稳当。
  宁不羡在旁偷觑着他的狼狈,好半天才不紧不慢地将他带回平整的大道上。
  沈明昭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摔进田里,开口说话了:“五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喜欢偷偷扔首饰。”
  “比不得从前了,以前扔的可都是千金坊的珍品呢。”
  “如果你愿意,之后还可以有用不完的千金坊的首饰。”
  “啧啧啧,谁能想象,这是以廉洁著称的沈大人能说出来的话啊。”
  “我当初许给二姑娘荣华富贵,如今,自然也不会再相违背。”他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身边的人。
  或许是今日心头的重担在她的引导下减轻了些,又或许是他本就从未割舍下过她,总之,他终于把埋藏了五年的心里话,说了出口。
  宁不羡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有星星落进了潭水中,令人目眩神迷。
  她顿了许久,才问道:“是真心话,还是为了解决拦着你茶税的大麻烦?”
  星空一时间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
  许久,他才开口道:“……或许都有吧。”
  宁不羡笑了笑:“你没撒谎。”
  沈明昭反问道:“那你呢?”
  星星不再闪烁,而是化作了审视她的,一只只,令她胆寒的眼睛。
  她伸出手,大胆而又放肆地挂住了沈明昭的脖子,勾得他整个人都向下倾倒了一些。
  他的眼神有些震惊,狼狈地躲闪着她眼中的笑意:“你又做什么?”
  “给大人证实一下那封诀别信呀。”她佯作不见他的表情,一字一句地笑道,“感君颜色,沉迷其中,色授魂与,心愉一侧,乃至神迷……”
  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似乎下一刻就又要吻上来了。
  沈明昭有些厌烦地偏开了头:“既然说了诀别,那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来?”一而再再而三,一直是这些重复的把戏,他已经看厌了。
  宁不羡的表情从疑惑到有些委屈:“凑上来的不是你吗?”
  她又往前了一些。
  偏头已经没用了,柔软的唇瓣自他的耳根擦过,他像是被火烫到一般地颤了一下。
  耳畔传来意料之内的咯咯笑声。
  “宁、不、羡!”
  “是陶娘子。”她笑着纠正道,“你这人真的好不会自我反省。滥用美色勾人的是你,私下着人调查之后吃醋的也是你……”
  若不是已然夜色深沉,月上柳梢,沈大人那副震惊的神情怕是会完整地暴露在月色下。
  哪怕是十多年前登科游街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美色勾人这种形容词,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子这么直白地用在他身上。
  宁不羡……她……她是完全不知道“知羞”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可惜,任凭他如何羞赧无措,眼前的女子也并不打算在这荒芜一人的野郊轻易放过他。
  “沈大人你老实说……”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如果那日我兄长不来院中拍门的话,你会对我做什么?是像从前在芸香馆内的卧榻中,对我做的那样吗?”
  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他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出记忆中那些思及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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