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薇薇一点甜【完结】
时间:2024-12-06 23:01:48

  雷允明望着面前恬笑着的女子,皱眉问道:“陶庄主今日不来吗?”
  宁不羡道:“自尚书大人昨日到茶庄起,家兄院外就一直被兵士盯着。就说我来之前,尚书大人就不顾家仆阻拦,强闯了家兄的院子,这万一要是沈大人夜间再度起兴寻人,发现家兄不在,那我们兄妹二人可就说不过去了。”
  边上的刺史府宾客听着她一口一个“家兄”,忍不住打断道:“三姑娘已经将夫人的身份告知于我们了,夫人可以不必再一口一个家兄的遮掩了。”
  宁不羡转头过去望那位出声的宾客。
  白面无须,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淡淡一笑,那位宾客便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
  “薛先生,我叫家兄,自然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人家喊我‘夫人’。”她淡淡道,“我若是想要做沈夫人,那诸位今日是在与沈夫人密谋着一并谋害沈大人吗?”
  那位宾客不说话了。
  雷允明心内也有些异样。
  雷夫人之前曾与他提过,雷谨想要纳这位“陶姑娘”为妾,当时他想着搁置一会儿,等朝廷巡官走了之后再去浮云山庄提亲,而今看来,真是幸好搁置了。
  如斯可怖的女子,要是嫁进了他们府中,岂不是得把全家都弄得乌烟瘴气!
  珍儿凭着一碟烤梨便对这女子的身份起了疑心,告知夫人,夫人又讲述于他。
  京城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打听,但陶家在洪州城内,作为一州刺史,若是有心,摸清楚陶家的底细还是容易的。
  他着人很快便找到了改嫁外州的陶父外室。
  外室当初生下的女儿年幼便夭折,陶谦后来寻过她,不过,他带回来的不是他口中的姊妹“陶娘子”,而是一把由陶父赠给女儿的长命锁。
  那么如今这位“陶娘子”是谁?
  他查到这位“陶娘子”是五年前跟着自京城回来的陶谦一并来到陶家的。
  “陶娘子”美貌动人,性情温婉,很快就为陶家众人所喜爱。
  那时浮云茶庄还叫陶家庄,庄主人是陶谦的族叔。原先陶父过世陶谦年幼,族叔便代为看管陶家庄,如今陶谦已然长成,族叔便在宗族中立誓,会在死后归还陶家庄。
  之后,那位原本身体康健的族叔,不到三年就因病逝世,而族叔二子,也死在了贩茶途中,船只倾覆,葬身河道。
  据陶家的老仆们回忆,族叔的两位儿子似乎都对那位族妹“陶娘子”有意,想过要娶其为妻,而“陶娘子”却百般回避,最终致使兄弟阋墙,生前便时有针对,不时给对方的马匹、船只使绊子,也不知河道一事,是不是最终折腾过火所致。
  总之,陶家兄妹如愿在两年前接管了陶家庄。
  当年,陶家庄更名浮云茶庄。
  老仆的讲述听出了雷允明一身的冷汗。
  陶谦在京城时,曾于沈家少夫人的铺内做过半年的掌柜。
  陶谦离京时,沈家放出消息说少夫人病重离府,此后京中再没人见过沈少夫人。
  雷珍告诉他,沈大人一见那碟中的烤梨子就如同失了魂一般,烤梨是那位来历不明的“陶娘子”让她替换的。
  京城内的原先在兴隆布庄做过活的绣娘们说,沈少夫人最爱吃的,便是烤梨子。
  所有的疑点在此刻串联成线,雷允明霍然起身。
  他多少知道点浮云茶庄这几年与某位殿下背后勾结的勾当,可每年的进项令他心动,这名动全国的小叶茶,也为他的外放政绩添下了重大的一笔,故而两相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此次沈明昭来前,他刻意在请示驿站时,将州府与茶庄都作为备选项供其选择。明面上是沈大人自己选的茶庄作为驿馆,可实际有几分是出自雷允明的引导,他自己心中是有数的。
  他知道沈明昭是来做什么的。
  京中清流一党与敬王争端他不想掺和其中,不如装憨做哑,佯作一门心思都用在拿女儿攀附权贵的糊涂官。
  可雷珍堪破了“陶娘子”的秘密,而浮云茶庄的两兄妹也在即刻就察觉了这一点,向他递来了敬王的橄榄枝。
  夜间,府内,一室流动的灯火。
  而那兜袍下女子的眼眸,远比满室灯火更加璀璨逼人:“本无意将大人卷入其中,殿下深觉抱歉。小女不才,愿献良策,帮助大人排忧解难,只需大人将计就计,继续中立。他日问起,大人对此事毫不知情,所谓弹劾诘难,充其量也只是不忿自家小女被一介商贾女子所羞辱。人之常情,哪怕放在金銮殿上,也只是为人父者的拳拳爱女之心,何罪之有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弹劾折子
  就在沈明昭到达洪州的第五天,一封弹劾折子自御史台上递,所参者,乃是谪巡江南的户部尚书沈明昭。
  那位按年例巡江南西道的巡查御史称,沈尚书自至洪州,便宿于当地豪商茶庄内,所行所为,骄奢淫逸之至,背离初衷,有愧天恩,令人痛心疾首。
  然而那封弹劾的折子在朝内并未引起多大的震动,圣上对此一笑置之,反而下书那位巡察御史,令其不要胡言乱语。
  沈尚书这些年在朝中树敌不少,因为他再三收并州县以及封邑内的私田,每年清检,所以清流一派喜欢他,而各皇子的党羽憎恶他,类似的弹劾折子,几乎每年有见。
  然而沈尚书本人生活作风就和奢靡二字毫不相干,故而没人在意。
  可惜,那封来自江南西道的弹劾折子,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圣上斥退它的第三天,御史台又有两名监察御史当朝弹劾,说经查证,沈尚书客居洪州茶商茶园一事为真。另外,洪州刺史雷允明上报,沈尚书到达洪州后未去官衙,反而似与茶商女眷有染。御史台接洪州刺史回报后,于小朝会上当众又连上了数封弹劾折子。
  清流一派讥讽御史台的巡查官们每年巡例时惯爱收取各州县所上的供奉,不给的就要被当众捏造讨伐,所捏最多无外乎床笫之事,往好听了说是市井泼妇,往不好听了说,与占山为匪的地痞流氓并无区别。
  其实朝堂上这些文官大臣们大抵如此。
  小朝会上要么无事发生,要么互相揭短。同僚之间彼此攻讦的大多并非政绩得失,而是这些生活琐事,小到当街吃东西,大到私逛平康坊,以此指责对方生活作风糜烂,败坏朝纲,德不配位,需要革职查办。
  若是市井平民们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都是这副德行,估计会咋舌。
  围绕户部尚书的生活作风话题只拉锯了半个小朝会,便在陛下的不堪其扰中不了了之。但此事并未被放下,而是在约莫一日后到达京城的洪州刺史上书中达到鼎沸之势。
  洪州刺史雷允明上书告,沈尚书以茶税收公要挟洪州茶商白银八千两整,且强占民妇,致使洪州茶商不堪其扰,联合上书州刺史,以求庇佑。雷允明说他作为一州父母官,不忍州内百姓遭此劫难,只好上书京城,并附上所联名茶商印信。
  这下,京城是真的炸锅了。
  御史台收信后,连夜向紫宸殿内上书了数十封署名弹劾折,要求陛下查明真相,将其革职查办。
  清流一党决计不信此事,说沈大人为官清廉有目共睹,此事光禄大夫沈重大人亦可出面为其佐证。
  可惜的是,这对叔侄关系,似乎比众人想象中的要更差一些。
  面对如此铺天盖地,对其侄子的控诉,沈重居然缄口不言,表示不知,而沈重那位刚从翰林院调职到礼部司的儿子,也说堂兄自几年前于山道堕马之后便性格大变,在家中时有癔症发作之相。
  癔症,换句话说,就是沈大人是已然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之人,是否能当得起户部尚书之职?
  此时朝堂上的争端尚被包裹在京城那片小天地中,知情的沈重与沈明真并没有给远在洪州的沈明昭递信的意思。
  火势尚未点起,远道江南仍是一派春和景明。
  宁不羡今日约了沈明昭出游,希望能与其就茶税一事,寻求一个更温和的解决方式。
  自那日莽撞结束的一吻后,两人的关系反而不再势如水火。
  宁不羡最先退让,主动提出邀请,沈明昭也没有故意避而不见,反倒是欣然赴约。
  两人约在了距茶庄不远的洪州城郊瞭望亭上。
  此处曾是前朝所修的一处烽火台,后来本朝各州烽火台按距重新核定再建后,老烽火台便被废弃,改造成了可以登高远眺的凉亭。
  “陶娘子今日约本官出来,不是看风景的吧?”他背手立在靠近扶栏的位置。
  亭台四面环山,并无遮挡,其下便是陡崖峭壁,再下平原上绿浪翻滚,河沟纵横,茶树与新插的稻苗各占其区,间有农人顶着日头,在田间劳作。
  “确实是看风景,请大人看看这洪州城内的……江南好风景。”
  沈明昭回转身来:“本官还以为陶娘子是受人指使,打算鱼死网破,趁着本官不备,在这瞭望亭内把本官推下去……我方才探身替你看了看,万丈深渊,绝对尸骨无存。”
  “我觉得,我应该还不至于想要谋害朝廷命官。”
  “那样最好了。”
  “我不知道那位雷三姑娘这些天都带着大人看了些什么,不过,在大人眼中,洪州城内的百姓,过得如何呢?”
  “这话从陶娘子口中问出来还真是新鲜。”他讶异地挑眉,“本官一直以为陶娘子的眼中只有自己钱袋子的那点东西。”
  “此话不假,但若是州县内的百姓大多生活困顿,想来本地也不会有什么豪商巨富出现吧?”
  沈明昭顿了顿,才道:“……你从前不会跟我说这些。”
  宁不羡笑了笑:“大人似乎……也不需要我说这些吧?”
  “雷允明在洪州这几年确实将这里治理得不错。洪州虽然地处江南道,但山多田少,一年虽有两季稻,可粮产并不丰沛,前朝洪州大水频发,死伤无数,如今以山地种茶,确是个好法子,不过……”
  宁不羡一听他语气转折,且视线望向她,就知道下面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洪州境内的产茶收成,佃农们并未有多少获益,反而助养了你们这些茶商。陶娘子,浮云庄内的用度虽有你这位前官家小姐盯着,未有规格僭越,可却是投机取巧至极。一介商贾,倒是过得比京中一品官员还要富庶了。”
  “呵,还真是世家养出的清贵子弟啊沈大人,一口一个一介商贾。”宁不羡略带讥讽道,“商贾的钱还好歹是自己经营攒下来的,可全天下的百姓,就活该供奉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敢问沈家有没有行庄?若您和您的二叔伯俱被罢官,你们一大家子会饿死吗?答案是当然不会。只要那些食邑在,沈家多半就能吃到……”
  “我一直在向圣上请求削减世家的食邑!”
  “对咯,所以你两边都不讨好。商人讨厌你,世家的同盟也视你为敌。真到了这个份上,沈大人,你多半要比我们这些卑贱的商贾,下场还要糟糕啊。”
  她一字一顿,面上微笑却半点不减,像是敛不住锋芒的刀刃,在鞘内蓄势待发。
  沈明昭顿住,许久后才开口道:“所以你今日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来宣告我未来的下场的?”
  “怎么会?”宁不羡身上那股锋利忽然间悉数收回,她又露出了他所熟悉的娇媚的笑容,“我是想着,上一次和你一起出游,还是五年前的冬至。那个时候,我们下了马车,一起沿着护城河边走。京城的冬日太冷了,河面上浮着冰,我的手指一根根的冻得发颤,你见我冷,就把备好的暖炉连着手一并包住我的,把它们拿起来,对着呵气……”
  他低声打断道:“够了,宁不羡。”
  宁不羡住了嘴,又笑:“好,不想听没关系,那走吧。”
  她领着他下了山。
  “雷三姑娘不过是我教出来的半吊子,她一个州府小姐,常年困在闺阁中,哪有我懂这四处的风土人情。我与沈大人如今已无旧情,但是故谊仍在,旧友来访,自当好生招待。”
  她居然真的就是陪着他在这洪洲城四郊转转,而她今日是独自来赴约的,就连那个时常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没带。
  他们路过山脚下,见一农妇爬到了树上,正在敲着什么棕黄色的小果子。她一把一把地往下薅着树枝,棕果子便也簌簌地往下掉。
  沈明昭见状问:“这是什么果脯吗?”
  宁不羡笑了:“沈大人,草根树皮听说过吗?若是灾年能采到这果子,可比吃草根树皮幸福多了。”
  说着,她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果子,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递到沈明昭的嘴角:“要尝尝吗?”
  新落下的果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草木生气,很难想象这东西能吃。
  沈明昭皱着眉头咬破果子,下一刻便咳嗽着吐了出来,逗得一旁的宁不羡哈哈大笑。
  “苦吧?”她看着他那狼狈得不忍吞咽的模样大笑着,随即又收住笑意,“在我们大面积种茶前,以你所核定的赋税,他们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只能用这些你咽不下去的这些苦果子充饥。当然了,这都算情况好的时候。我和陶谦第一年到这里时,哪怕像是陶家庄这样在当地有些营收的人家,每日桌上所见也不过黑乎乎的乌米饭,而沈大人怕是长这么大,连乌米饭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本官打消茶叶官营的念头。”沈明昭吐掉了果子,“茶叶官营,一样种,一样卖,这些佃户该如何还能如何,有麻烦的只有你们,别混淆概念,陶娘子。”
  这时,树上正在摘取野果的农妇似乎认出了他们。
  她迟疑着道:“下头的是……陶娘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体察民情
  农妇抛下满满一大把树果后,手脚麻利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您是?”宁不羡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农妇。
  农妇搓了搓手,笑道:“您不认得我,我男人在您染坊那儿做水车工。”
  宁不羡愣了愣,反应过来:“哦,您是老汪的媳妇。”
  “是啊。”农妇一脸感激地点着头,“老汪腿坏了,别的地方都不要他,要不是您让他去您那看水车,我们一家人,可就都要饿死了!”
  宁不羡见沈明昭眉头有些蹙起,解释道:“我在染坊外造了水车,沿着河沟引了条小道到庄里来,这样染庄里的染工、绣娘们就不用起大早去河边挑水了……哦对了,说起来,这里的水车,还是大人您叔叔造的呢!”
  老汪媳妇一听,似乎这才注意到边上的人,有些迟疑紧张地问道:“这位大人是……”
  “京城来的户部尚书,沈大人。”
  老汪媳妇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忙跪下喊:“哎呦!开了老天的眼了!钦差大老爷!”
  这夸张的反应弄得沈明昭有些哭笑不得,连那副骇人的严肃劲都消失了不少。
  百姓们不认得什么尚书,什么侍郎,他们只知道京城遍地都是大官,来的都是钦差大老爷,连县令、州府老爷见了他们,都要害怕得发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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